只是既然记住,后面他寻宝玉来帮衬的时候,不免提了两句。 宝玉听说宝琴的事,还在那里跌足长叹:“琴妹妹的事,薛大哥他们早与我提过,只是这人海茫茫,又无消息,竟无处寻她去!还不知道她一个弱质女流,在这世道里收了什么磨难!” 说到这里,他不由得洒下泪来:“原是我们无能,竟不能保全她们!” 江霖见着,只得劝道:“正是如此,你我这时候越发要尽心做事,方能保全许多如琴姑娘这样的女子。这乱世离人,女子最是孱弱无依,我们能稳住情势,保得了一时是一时,保得了一地是一地。岂不是也尽己所能了?” 这样的话,正中贾宝玉的心坎,他难过一阵,也渐次缓解。 及等出门,两人上了马,江霖又提及赵姨娘、贾环两人,且试探他的意思时,宝玉方摆脱那些伤感,想了想,却说出一番话来:“这桩事,多半是三妹妹托了林妹妹,林妹妹又说与紫鹃,方托到你这里罢。这也是人之常情,我又有什么可计较的。” 江霖道:“你便没有怨恨?” “自然是有的。”贾宝玉摇了摇头:“就算如今,我想着那些因他而死的人,也有些恼恨。当初,他领了人来围剿,连着老爷他们都不肯放过。 我为人子,为人兄弟的,又怎能不怨恨?只是,听前面霁月所言,他并姨娘纵然不死,必也没有什么好结果。我又如何与他计较?若去了,人死灯灭,也不过为他们寻个埋身之所,全了礼数。若没有,三妹妹都说要拿下了送官,我还能说什么。” 有他这话在,江霖也就将这心放下,因道:“你这话却有其理。” 因去了这一段思量,后面他着意搜寻的时候,也没了顾忌,甚至因此托紫鹃那里画了画像来,使人往各处传去。 这京城虽是偌大的地界,人口繁多,但他既有心,又是正经通过官吏行事的,五六日后,竟真个有些消息。 江霖闻说,忙赏了过来报信的人,又紧着打马过去,寻到了一处小门小户。 他看了看左右,便敲门询问。 里头静了半晌,便有一个男人出来开门,瞧着倒也是魁梧健壮,生得也有端正,一时说缘故来,他便忙往里头让。 江霖到了里面,彼此坐下吃了两口茶,那男人方说出一段缘故来。 原来,他早年娶了一房妻子,姓柳,原是贾家的奴婢。 自然这柳氏既放出来,成婚生子,虽然偶尔还有提及那里的富贵,终究与贾家关系渐远。 原这还罢了,谁知后面贾家被抄,京师大乱,又有反贼,又有北狄的,闹哄哄乱了一阵。而在这时候,他家忽得有个女人投靠。 因柳氏说是旧人,本也是贾家女婢的,他家倒也收容下来。 也正是这个投靠来的婢女,在兵丁拿人像上门询问的时候,忽然说知道里头人的下落。 江霖见他这么说,便笑道:“你放心,我原与贾家的贾宝玉是知交。这画也是他父亲的妾,以及妾所出的兄弟。因故没了着落,方托我往各处打听的。要是你放心,只管将这话说与尊夫人,容我将人带走,送到贾家去。要是不放心,我下晌将宝二爷带来,彼此也就放心了。” 那男人听他这么说,想了想,便告退到了里室,将他的话说与里面听。 江霖也不催促,悠然坐在那里吃茶,因见着屋舍虽小,却十分齐整,摆设一类也有些,瞧着是个小富之家。他不由点了点头,暗想:也难怪肯收容妻子的旧人。 正想着,那男人忽得带着一个少女从里头出来, 那少女生得有几分秀丽,只是神态有些仓惶,惴惴的,倒似受过大惊吓一般。 江霖忙起身来,柔声问了几句姓名年岁,听的说是豆官,便笑道:“我听宝二爷提过,你们原是学戏的,后面散到各房里,他房里的是芳官。倒不知道你又分到了哪一处?” 豆官见他说得是旁人不知的细故,又是旧日姊妹一般的芳官,也便抬起头来:“我,我归了琴姑娘。后面,琴姑娘出阁,也将我带了去。” 见她提起薛宝琴,江霖点一点头,又问道:“那你可原意,先到林姑娘宅子里安置了,后面若寻到了薛二姑娘,她自然再带你走。” 听见这话,豆官也有些激动,忙上前一步,连声道:“琴姑娘竟没能回去?” “你知道薛二姑娘的消息?”江霖一怔,想要细细盘问一通,又想起这个时代的限制,忙止住话题,与她道:“现在不好说着这个,你先跟我回去,再细细详说明白。” 豆官想了想,也答应下来,却在临走前,又深深一礼,谢过那男人,且将自己手腕上戴着的两个镯子褪下,硬生生塞到他手里:“我身上也没有旁的东西了,只有这两个镯子,你们且收下,也算留个念想。” 那男人本不肯收,争奈豆官执意不肯,甚至流下泪来,他也只得收下,却还是奔到里面,有拿了一个荷包,硬是塞给豆官:“五儿说了,我们收下这镯子,你也收下这个,大家彼此留个念想。” 豆官只得收下,又不顾男人手足无措,硬是跪下磕了头,这才随江霖而去。 江霖倒有些感慨,出去后寻了个难得开张的铺子,买了一顶苇帽,给她戴上,也不骑马,只一路慢慢行来。 都管也不言语,及等到了黛玉的宅子里,方才心中有些安稳下来。 那边宝玉、黛玉等人听说寻到了人,忙赶来相见。 豆官见着他们,也是泪如雨下,哽咽难语:“再想不得,还能有再见林姑娘你们的一日。” 众人听见,都有些伤感。 黛玉昔年与宝琴也亲近,又见她如此,也不免陪她落了一回泪,方问宝琴的去向。 “琴姑娘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了。”豆官提起这话,越加伤心起来:“早前因着那一起反贼入了京城,夺了皇位,梅老爷也被拷了罚银钱。非但一家子的银钱都搜出来,就是我们姑娘的嫁妆,也因此去了大半。好容易这一桩事完了,又听说有北狄。梅老爷便打发大爷并奶奶,安置到了一处宅子里,也是图个安稳。” “这么说,琴妹妹竟早离了那梅家?”宝玉听说,不由欢喜起来。 豆官点了一点头,眼泪却更汹涌起来:“可那一处宅子,哪里是个安稳的地方!” 第419章 喟叹 黛玉等人忙催促道:“你这话又怎么说?” 豆官眼泪簌簌而下,哽咽着道:“那宅子本是预备妥帖了的,我们奶奶并姑爷住下,也都安安生生,不敢有半点破绽,上下只有我、篆儿姐姐,并两个粗实的婆子,一个长随,两个小厮。谁知还是落到人眼里去,只过了七八日,夜里忽然就遭了贼。姑爷只护着我们逃出去,自己、自己却是……” 说到这里,她不由呜咽起来。 宝玉等人听了,都是面色惨淡,知道了她的意思。 遇到这种事,梅嘉鸿活命的几率,少之又少。 黛玉由不得伤感起来:“乱世人如草芥,明珠瓦砾,也是一样的。”口里说着,她忽得想起旧年宝琴因与梅家生隙,两家几乎恩断义绝。 那才是一二年的事,却远得犹如过了三年五载,想起来,都觉得是很遥远。 那时候的宝琴,那时候的他们,哪里能想得到,竟有今日呢?恐怕就是那位梅大爷,也料想不到的! 她如此,宝玉、紫鹃等人,无不心中恻然,因此竟无人催促,只伤心的伤心,陪着落泪的落泪。 却在这时候,忽然外头一阵响动,而后就有丫鬟进来回话,道是薛姨妈、宝琴并薛蟠、薛蝌一并都来了。 黛玉忙站起身来,犹豫了半晌,终究没有往里屋去。 宝玉也是会意,因道:“妹妹只管先留下罢。薛大哥他们,本也不是外人,亲戚里道的,偶尔见一面,也没什么妨碍。且有我呢。” 黛玉这才安然,与他一道起身相迎。 那边帘帐一动,就见宝钗扶着薛姨妈往里头来,又有薛蟠薛蝌,紧紧跟在身后。四个人满脸都是焦急之色,见着宝玉、黛玉两人,薛姨妈便松开宝钗的手,两眼蓄泪,一把拉住黛玉,哽咽道:“琴儿,琴儿她,究竟怎么样了?” “姨妈先坐下罢。”黛玉忙让座,又命人送来俨俨的茶汤来,待各人都坐下来,方指着豆官,将她前头说的话,一一道来。 那豆官见着薛姨妈等人,也是上前来行礼,口中却呜咽起来:“太太、姑娘,我再想不到,还有再见的一日!” 这话一出,薛姨妈如何忍得,忙一手扶起她来,上下打量两眼,就又哭了起来。 还是宝钗连声宽慰,又命豆官坐下细谈,才将局面压住。 那豆官眼圈儿通红,因含泪道:“我们护着奶奶,原是往本家那里去的。那时候,原想着总要搬来救兵,也好救回姑爷的。谁知半路就被人截了道!” “是哪个畜生?”薛蟠脸红脖子粗,叫嚷起来。 豆官见着他,不由缩了缩身子,才垂下脸,低声道:“我们原也不知道……可,可后面,就见着了人。他们,他们原是环三爷,还有赵姨奶奶领头儿的。” 众人都愣住了。 好半天,宝钗见着无人应答,方问了一句:“怎么是赵姨娘他们?他们见着你们,是怎么说的?” 豆官垂下脸,哽咽道:“他们倒没怎么着我们,那赵姨奶奶且还说,拿着我们,后面换银钱也罢,只把我们关在屋子里了。后面芳官她们也不知怎么的,竟在那里,听说了我的事,赶过来见了几面。” “芳官?”宝玉诧异道:“她,她怎么在那里的?” 豆官道:“原她在庵堂里的,后面遭了难,就从里面跑出来,转来转去,就寻到了艾官她们,都入了这一伙人中。” 说到这里,她咳了两声。 宝钗便将自己的茶地给她:“先吃两口茶,慢慢儿地说。” 说罢,她抬头看了宝玉一眼,见着他面色微沉,便垂下眼睫,侧过身来宽慰薛姨妈。 而豆官吃了两口茶,也慢慢将后面的事说了出来。 他们一行人在贾环处,虽有言语,却不免为人轻薄。宝琴又有身孕,唯恐有失,自然更生了逃念。因她素日待人,且这里乌烟瘴气的,豆官也觉这事可做,便悄悄寻来芳官等人言语。 芳官等人,虽说也是入了他们一伙,却颇有些旁个想头。兼着旧日便与赵姨娘有嫌隙的,又与豆官好了几年,听得她恳求,倒也动了成全的心。 是以,后面待得贾环等人走了,她们便寻趁了看守肆意胡为,且偷出空档来。 豆官见着,自然寻来前头护卫,后面入了贾环一伙的小厮,预备一并逃出去。谁知才十来日的工夫,里头一个小厮竟真个一心一意入了贼的,反倒趁人不备,叫嚷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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