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香菱倒也是个痴的,回去后连房也不入,只在池边树下,山石泥地里或蹲或立,或出神一回,或皱眉一阵,或含笑一会,往来许多人瞧见,都是诧异。 李纨、宝钗、探春、宝玉等听说,都远远站在山坡上瞧着,彼此不由议论感慨两句。宝钗固然说了香菱昨儿做诗的虔诚痴意,并不觉此事如何要紧,宝玉却大为激赏,因道:“这正是‘地灵人杰’,老天生人,再不虚赋性情的。我们成日说她可惜了,谁知竟有今日?可见天地至公。” 宝钗听了,就笑道:“你能够像她这苦心就好了,学什么有个不成的?” 宝玉眼皮微挑,余光扫过她一眼,就没言语。 紫鹃得空特意过来,瞧着这光景,心里也觉好笑: 薛宝钗着实好为人师,偏偏与贾宝玉性情不投,理念不合。同样是有些劝谏宝玉的话,黛玉说来,哪怕直言其中也没一点儿触怒,说到后头更是两情绵绵,倒似又交心了一回。 但她说来,哪怕借此喻彼,又点到为止,可一句话就能触怒宝玉。想来是前番劝他留心经济仕途等话,已是让宝玉明白她的性情志向了。 然而这里又有一件颇可玩味的事。宝钗是个极会为人处世的,一应处事,就似当初与史湘云所说的那样‘既要不得罪人,又要自己便宜,然而才是大家有趣’。她分明已是知道宝玉对这些劝谏的态度,为什么还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触怒? 从这里算来,要说她真对宝玉全然无意,怕也未必。只是不晓得,这是看中了人,还是看中了家世,亦或是旁的什么。 紫鹃心里盘算着,想着自己所知渐少,更要留心些。 那里香菱已是兴兴头头,又往潇湘馆那里去了。探春等人一并过去,紫鹃心知后头也无旁事,便往凤姐屋中过去。 谁知到了地方,只觉里头一片冷凝,底下人连呼吸都是特地放轻了的。她进去向凤姐问了好,瞅着这光景不对,便将黛玉命她送与凤姐的胭脂托上,告辞而去。 凤姐眼中漠然,面上却还淡淡笑着,听她这么说,还命平儿送她两步。 紫鹃道:“竟罢了。我还得顺路去老太太屋中,又是惯熟了的,用她送什么?” 虽这么说,平儿仍旧起身相送。 到了外头,紫鹃瞧着左右无人,不免悄声问道:“怎么了?” 平儿伸手往东面儿一指,悄声道:“是环哥儿。”才说了这四个字,就见有小丫头从外头进来,两人止住话头,相互使了个眼色,就各自散了。 那紫鹃心里疑惑,回潇湘馆后也不去旁处,只等着可能过来的平儿。偏偏直到夜里也没个人影儿,她心里不免猫爪抓了似的,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黛玉难得见她这样,就问道:“你这又是怎么了?” 紫鹃才回过神来,摇头道:“没什么,先前去二奶奶屋中,瞧着有些异样,这会儿就有些想住了。” 听是这个缘故,黛玉也神色一紧,瞧着雪雁等人还自做事,并不留心这里,瑞哥儿也早回屋里去歇着了。她就叫进了内室,暗问缘故。 紫鹃将事情说了说,又道:“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只平儿说是环哥儿,他、他先前又那么着,我才有些忧心。” 这却在理。 先前贾环推蜡烛一件,已经是颇为惊心的事了。后头连杀三名拐子,闹得满城风雨,里头许多细故不能深究,更是不由得人疑虑提防的。 因而,黛玉听后也拧起细细的眉:“现如今他还能做什么来?先前逃家,原是不提防才成的。这会儿打发了许多人看着守着的呢。况且,你下晌过去的,真个有事,怎么这会儿都一点影子听不着?” 紫鹃道:“我也疑惑这个。又怕是事儿出来,老太太他们压下去,不许人说嘴,才没个声响儿。” 两人说了一阵,却也猜不出究竟出了什么事,又因天色已晚,只得闷闷睡下。 翌日起来,紫鹃立时打发箸儿与小蕊出去打听。 谁知这两个还没个消息,外头林家那里却打发个婆子过来,道是钟姨娘下晌过来问安。这一阵因石呆子的事,她三五日就会过来。黛玉也不觉如何,点头应了。 一时收拾停当,黛玉见紫鹃神思困乏,命她只管歇着,自己则扶着小丫头往贾母屋中过去。在那与众姐妹等汇合,她就瞧见凤姐也款款过来。 虽说有些精神不济,她面容神情却如往日那般。 贾母早命她坐下,吃饭时也不过略略夹了几筷子,就命她坐下歇着:“说着不让你过来,偏不听,只说礼数。依着我说,你好好将养身子,与我养个好重孙子,比什么礼都强!” 众人都笑了,凤姐也难得红了脸,因道:“姊妹面前,老太太说这些做什么?我因着病了,好一阵没过来。这两日才好了些,过来与您磕个头,您倒不喜欢?可见是厌了我的。” 贾母笑了,命人将自己的菜端两碟与凤姐吃,又宽慰几句,才寂然用完饭。众人便往王夫人处去,黛玉出来后,细瞧了凤姐两眼,引得她摸了摸脸,笑问:“妹妹只管看我脸上做什么?难道是可惜昨儿送来的胭脂?” 黛玉啐了一句,寻个由头将话岔开,只跟众人省完王夫人,出来后,宝钗便将香菱梦中作诗说梦话一件道来。众人不由都笑了,抬头却见着香菱来了,忙争着要看诗。 香菱亦是笑道:“你们看这一首。若使得,我便还学。若还不好,我就死了这心了。”说着,将诗递给黛玉等人。他们低头看去,却见上头写道: 精华欲掩料应难,影自娟娟魄自寒。 一片砧敲千里白,半轮鸡唱五更残。 绿蓑江上秋闻笛,红袖楼头夜倚栏。 博得嫦蛾应借问,缘何不使永团圆! 这一首非但好,且新巧有意趣,众人自是夸赞。香菱却还不信,只管问宝黛等。 正说话间,忽而有几个小丫头并老婆子忙忙的过来,又都满脸是笑:“来了好些奶奶、姑娘们,我们都不认得。姑娘,奶奶快去认亲去。” 这忽如其来一句,说得众人都糊涂,细问了才知道,竟是李纨的两个堂妹,宝钗的叔伯兄弟并妹妹来了。几人说着,又要请薛姨妈过去,竟自去了。 剩下李纨等人都有些诧异,且不说上京如何,如何能凑到一块? 及等到了王夫人上房,那里早已乌压压一地的人了。众人叙了亲戚,这才明白过来。这里一则是赶巧,一则也是后头的听到消息,赶到一处上京。 里头有邢夫人的兄嫂并女儿邢岫烟,又有凤姐之兄王仁,还有李纨的寡婶并两个女儿李纹、李绮,又有薛蟠的从弟薛蝌并胞妹薛宝琴。 此时一起过来,自然是热闹非凡。 贾母、王夫人也都欢喜非常,一面叙些家常,一面收看带来的礼物,一面又命留酒饭。凤姐原不管事了的,这会儿也似穿花蝴蝶一般,添了几分忙碌。 又有李纨、宝钗等与婶母姊妹叙离别之情,且不细说。 独有黛玉,先是欢喜,此后反倒添了几分心酸,回去后垂泪一番,还是宝玉深知她心,十分劝慰了一番才罢。 只待回了怡红院,想到如今添了这些个亲戚姊妹,瞧着都是一流人物,园中更增丰彩,不免欢喜不尽,忙忙着与袭人等道:“你们还不快看人去!” 第85章 杂音 说着,他自叹自笑,着实夸赞了一回。 袭人见他近来多有不同,本留心几分,这会儿忽又变回来,倒似从前那样有些魔性,便越性不去。晴雯几个却早去瞧了一回的,这时也嘻嘻笑着劝袭人过去瞧瞧。 正说着,探春笑着近来寻宝玉:“咱们诗社可兴旺了。” 宝玉也连连点头,因道:“正是。你一高兴起了诗社,所以鬼使神差来了这些人。但只一件,她们虽是上京来的,到底各家亲戚也多,未必都住下的,还须央求老太太呢。二则,也未必都学过作诗的。” 探春素知宝玉的,听到亲戚也多那一句,不由怔了片刻,笑着答了作诗有关的事,却着实打量他。 袭人本来问薛宝琴的,这时瞧着这光景,不免道:“三姑娘只管这么瞧着二爷做什么?” “自然是有些惊异。”探春笑道:“二哥哥怎么也想到那些家常琐碎了?” 宝玉道:“这些都是常情,又值什么?倒是明儿十六,原是要起社的,只才来了客,一时邀起来,未必合宜。却要问问大嫂子。” 这一通言语,探春听得抿嘴含笑,一面寻出由头,将这诗社推后三四日,大家便宜,一面又看袭人。 袭人早笑道:“二爷倒与先时不同了。非但课业尽心了些,就说说话行事都周全起来。我们问他,他说是林姑娘说得在理,他自要听从些。三姑娘你听听,我们旧日说得劝得那些个话也罢了,难道宝姑娘说得不也是正理?” 听到她提及宝钗,探春若有所觉,往宝玉面上看去,见他笑容微敛,似有些冷意,便打断道:“可见个人有个人的缘法。这哪里是料得准的?一般的事,从前不觉得如何,后头又遇见,却又正巧撞到心坎上了的,也有的是。这佛家当头棒喝,也须机缘呢,何况其他。” 几句话将事扯开,探春就又笑吟吟着道:“这些且罢了,却还要先央老太太,将湘云接过来,在留人住下要紧。” 宝玉自无不可,兄妹两个就一起往贾母处过来。 那边王夫人早认了宝琴做干女儿,贾母又喜欢,留她一处安寝。且不等宝玉言语,就要留下邢家、李家两处亲戚,独有王仁一处,因自有本家在京,又无有投奔之意,歇了半日就告辞去了。 贾母与王夫人将人安插完毕,宝玉见着左右无人,正要提湘云的事。却在此时,忽有个管事娘子匆匆进来回话,道:“老太太、太太,环哥儿那里闹将起来了!” 这一场欢喜未央,忽听见贾环闹事,贾母并王夫人都收起面上喜色。宝玉并探春相互对视一眼,都没言语。 贾母拿着拐杖敲了敲地,咚咚两声,屋中顿时笑声一静,她便道:“怎么回事?” 那管事娘子忙跪下来,一五一十将事情说了出来。 原来昨儿正是贾环歇息得空的一日,他也出去走了走,无奈人人都躲他,又有一起人跟着。他自家也觉无趣,也不知怎么想着,出了大观园后,就往外书房那里去,说是要寻一册书,自己则从窗户里跳出去。 只是贾府人多耳杂的,他自知躲不久,又不过是戏耍跟着的人,就没去旁处,自己回去了。这一回去不打紧,推门就瞧见一个小厮正在自己屋中翻箱倒柜,也不知在偷什么。 当时就闹将起来。 偏偏这院中也无人,一个想逃,一个要抓,又要叫嚷,不免厮打起来。待得外头有人听见了,赶过来拉扯开,那偷东西的趁着不防,一溜烟就逃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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