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狠一点的,利滚利到最后,利息十数倍、数十倍于本金。 实在是骇人听闻,跟抢钱又有什么区别? 会去借贷的要么是被逼无奈的穷苦百姓,要么是那做生意周转不灵甚至赔了个精光的商人……总之无论是什么样的人群,无一例外必然都是家里叮当响了才会选择借贷。 大多目不识丁的贫民百姓,就更别想着能算明白利息这回事儿了,急吼吼的又稀里糊涂的,等着摁完手印儿再后悔已经晚了。 利滚利,年年翻;一年借,十年还。 这句话当真不是闹着玩儿的,卖血卖肉都赶不上利息暴涨的速度,极有可能一辈子都还不清那笔高额欠款。 想豁出去赖账?那纯属是做梦。 能有闲钱去放贷的哪个又是好惹的?对方总会有无数种法子逼债。 到头来卖儿卖女卖老婆,弄得妻离子散也未必能还得完,不知多少人被逼绝望选择自我了结,亦或是带着全家人共赴黄泉求个解脱。 那些贵老爷富太太数钱数得心花怒放,或许未必知晓底下的人是如何去收债的,或许心知肚明却也不以为然。 这种人血馒头不该继续放任,吃人血馒头的也的确该罚,但“法不责众”这句话却也并非空穴来风。 单单是京城里的达官显贵就不是一个小数目,更何况还有京城以外的全国各地呢,能干这事儿的个个非富即贵,真要将这些人全都处置了……说实话,根本就是异想天开,完全没有任何可行性。 思来想去,除非等到将来她成功上位,抓几个典型狠狠处置,再直接从律法上严禁“民间放贷”,开设“国有银行”。 当然了,可行不可行的现在也暂且只能先自己瞎寻思寻思,指望周景帝是不可能的。 单若泱暗叹一声,淡漠的目光看向王熙凤,“你究竟从中收取了多少利息你自个儿心里最清楚,对比着瞧瞧够着什么样的刑罚了。” “斩立决”三个字牢牢吸住了王熙凤的双眼,一时面色惨白两腿发软。 扑通一声当场就跪了下来,“民妇并不知晓朝廷有明确的利息规定,求长公主饶民妇这回罢,民妇这就回去将外头的本金收……不不不,余下的本金民妇也不要了,全当是为过去无知的自己赔罪,还请长公主高抬贵手放民妇一马!” 单若泱沉吟片刻,道:“此事便是本宫给你的谢礼,不过你也得答应本宫,从此往后不得再放印子钱。” 王熙凤登时大喜,连连拍着胸脯保证绝不再干这事儿。 反正一个省亲别院已经叫她捞着了不少钱,荣国府的管家权她也不打算要了,男人已经是那副鬼样子,还想叫她往家里搭银子? 做他娘/的春秋大梦! 手里有那样一大笔积蓄捏着,养她自己和巧儿还有平儿三个人也尽够了,弄几个庄子一辈子吃香的喝辣的不叫什么难事,印子钱不放也罢。 “另外,本宫希望你每天都能坚持施粥。无论你究竟是否知晓底下的人都是如何去收债的,总归那些人的灾难也都是因你而起,每天坚持施粥与那穷苦之人全当是为你自个儿恕罪了。” “也不要求你过多,粥只需最普通的米来熬即可,再配上一个粗面馍馍,每天一个时辰到点即止,花费不了你太多。” 按照这种标准,一年下来也未必能用掉多少银子,倘若自己弄庄子种的话花费就更少了。 王熙凤未曾多犹豫,当即满口应承下来。 她是不信那阴司报应一说的,否则也不敢那般为所欲为,之所以应承得这般痛快不过就是碍于长公主之命罢了,而非为了什么恕罪。 这一点她不说,单若泱心里也有数。 不过无所谓,她怎么想不重要,只要她能将这事儿做了,对于生活极度贫苦的百姓以及那些乞丐来说从中获得的实惠总是真实的。 “本宫姑且信你,希望你别叫本宫失望,否则……” 王熙凤心神一凛,忙道:“民妇糊弄谁也万万不敢糊弄长公主,一会儿回去民妇就打发人去采买,明儿一早就开始!” 单若泱点点头,又道:“倘若你果真信守承诺将此事办好了,日后本宫还能有其他差事交给你,也算是叫你吃上一回皇粮。” 王熙凤登时大喜过望,再顾不上什么害怕了,人还在马车上就已经开始摩拳擦掌铆足了劲儿想要好好表现表现。 一则是好奇长公主口中的皇粮究竟是怎么个说法,毕竟她一个妇道人家也当不了官,上哪儿吃皇粮去? 一则无论差事究竟是什么,能够由此搭上长公主总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皇族。 “奶奶……” 冷不丁一声轻唤将王熙凤从兴奋中拉了回来,转头却见平儿的脸色难看极了,顿时心头一跳,“你这是怎么了?突然这么鬼样子?” 平儿看着她,欲言又止,直到她再三催促方才开了口,“奶奶可还记得这桩买卖是谁交给您的?” “一太太,怎么了?”王熙凤显然还没能反应过来,或许本能并不愿意将自己的至亲想得太坏。 然而平儿却是旁观者清。 “出于姑侄情分,一太太将一条生财之道分享给奶奶本也不算什么,可一太太分明是那样爱财的一个人,却为何自己不再做了?又不是肉太小不够分,至于要选择自个儿退出‘谦让’奶奶吗?” 王熙凤愣住了,好半天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的意思是怀疑她知晓其中厉害,故意坑害我?不可能!当初我才嫁进贾家,与她也还算情分深厚,她何至于要如此坑害于我?” “奶奶再仔细想想,她告知你此事时究竟是什么样一个当口?”平儿叹了口气,笑容讥讽,“那会儿正是她将管家权交给奶奶之后。” “我还记得当时是奶奶才接手过来,因太过震惊苦恼于荣国府的真实底子,无奈之下只好求助到一太太跟前,也正是那一回,一太太将这条生财之道告知了奶奶。” 综合种种来看,王夫人显然很清楚地知晓印子钱高昂利息背后的风险,是以在王熙凤接手之后,她那么爱财如命的一个人也还是果断选择了抽身。 要说她是为了坑害王熙凤倒也不至于,只不过当时荣国府公中的财物早已被她掏得差不多了,得叫王熙凤有法子能将那一大家子的表面光鲜维持下去才行,这条“生财之道”无疑是最好的法子。 王熙凤是彻底懵了,可无论她怎么找借口安慰自己,到头来却也还是不得不承认平儿的分析有极大可能是真的。 否则根本无法解释这么多巧合。 “可真真是嫡亲的好姑妈!”王熙凤怒从心起,只恨得牙痒痒,满眼的狠厉之色着实叫人心惊胆寒。 显然,凤辣子这是当真记恨在心里了。 “省亲别院采买的大头已经差不多了,余下那点蝇头小利还不够我跑腿的辛苦钱,我也是时候该大病一场了。” 搁在先前她看在捞了那么多钱的份儿上勉强还能辛苦一番好好帮着操持这个省亲别院的建造,可如今她都恨不得要将王夫人生吞活剥了,再想叫她卖力,门儿都没有! 况且荣国府的管家权也是个大问题,单凭那一大家子的豪奢作风,多管着一日那都是在割她的肉。 眼下少了印子钱那么一个巨大的进项,她是万万舍不得了。 当家奶奶固然风光,却还是银子最好。 更何况她那又算哪门子的当家奶奶呢? 有点事儿还得去跟她那好姑妈请示,活脱脱就是个管家婆子罢了,还是自掏腰包倒贴的那种。 越想,王熙凤便越觉得恶心得慌。 合着嫁妆补贴了进去、杀头的风险也冒了,到头来却连真正当家做主的资格都没有,竟是叫那毒妇坐享其成了。 “这个老虔婆实在是欺人太甚!”王熙凤这会儿是真恨毒了,磨着牙怒道:“给我仔细盯着那老虔婆,叫我抓着把柄非得叫她知晓知晓厉害不可!” 当天夜里王熙凤果断就“病”了,急急忙忙叫了太医过来,自是怎么也查不出个缘由的。 可她就是一脸有气无力地只道身上虚得很,站一会儿就开始两腿发软浑身哆嗦。 太医查来查去头发都快薅秃了也没能查出点什么毛病,难免怀疑她是不是装的,只是见她表现得如此真实却又不敢下定论了,最终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索性摇摇头叫另请高明。 不知内情的其他众人一听这话还只当是病得太严重,一时又到处请太医请大夫,来回折腾了好几天也不见好转。 “上回琏一奶奶还中了邪险些不行了,难保这回不是又……要不还是找和尚道士来瞧瞧?” 贾母一想也是,便连连点头立马打发了人去找。 可惜,本来就是装的,任凭能耐再大当然也都是治不好她的。 就这么折腾了好些日子,眼看实在没法子了,贾母这才提起了管家权一事。 原是想交给王夫人的,可她一听这话立马就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我都已经享清福这么多年了,哪里还能有那份能耐啊?况且还有个省亲别院要盯着呢,难免精力不济。” 贾母哪里能不清楚其中的猫腻儿,听见这番推辞不禁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不过“省亲别院”四个字到底还是有用的。 只见她沉思片刻后淡淡说道:“那就叫迎春她们几个一起来管吧,小姑娘家也是该学学管家之道了,赖嬷嬷在旁帮衬着。” 言下之意也就是打算掏她自己的私库来暂且支撑了。 王夫人听着难免肉疼,在她心里早就将老太太的私库当成了宝玉的,多消耗一点那都是在割她的肉。 可要叫她自掏腰包来应付这一大家子的吃喝那她就更千万个不情愿了。 一个省亲别院恨不得要掏空她的家底儿,如今正一门心思琢磨着从哪儿再弄些回来补贴呢,绝没可能再往外掏。 平儿格外注意了些,冷眼旁观这对婆媳的言行举止就知晓她们必定是清楚内里真实情况的,偏这么多年以来还能装着个没事人一般尽情享乐,对她家奶奶的困境不闻不问。 当真是叫人心寒。 知晓果真不曾冤枉了她们,王熙凤也就彻彻底底死心了。 “打今儿起但凡我再补贴进去一个铜板,我王熙凤的名儿便倒过来念!” 有这银子当真不如拿出去施粥,好歹人家吃了她的粥还知道要感恩呢,那一叠声的吉祥话儿别提多好听了。 哪像这一家子狼心狗肺的,割了肉贴在她们身上都不会记她丁点儿好。 天气愈发炎热起来。 一众嫔妃的省亲别院都已先后竣工,接到底下呈上来择日省亲的折子,周景帝这才恍然,好不容易从脑子里扒拉出来这件事儿。 没法子,捞银子捞得太不亦乐乎,以至于他早就已经忽略了这叫“省亲别院”,是给嫔妃回家省亲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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