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月撇了撇嘴,故意嗔怪道:“越是聪明的人,往往越装笨。挽月是这点子心机聪明都摆在明面上了,不像有的人深不可测。” 玄烨微微垂眸,重新抬眼后却将放在衣襟上正在帮他系扣子的手放到了自己的心口。挽月一怔,却听他认真凝望她道:“往后对你深不可测的只有情意。” 四目相对,眼中唯有清澈真诚和彼此的影子。 挽月一笑,道:“我信。往后我们的心机和手段都一同用来对付外面的人,不对你我。太浪费了!” 在前有失去至亲的巨大悲恸前,玄烨无比庆幸此时自己身边还有她相伴,才不至于让自己振作不起。 在手指上纱布轻轻揭开的瞬间,挽月的心尖还是忍不住狠狠地揪疼了一下。昨晚是如梦、今早是医馆郎中包扎的,她都没有亲眼见到伤势。见到如此惨状,她才心一抽一抽地疼。这只手曾握着她的手带她百步穿杨,也曾在她的额头轻轻敲一个凿栗子,在她发烧迷糊中轻抚她的额头。 “周大娘说的对,就不该让你来替我上药。还是我自己来吧!”看到她这副样子,玄烨反倒比自己的疼痛更难耐。 “你别动。”挽月道,只略微定了定神,便极快极轻地替他按照周大娘教的土法子敷上草药包好,随即轻轻地吹了吹。 草药敷上冰凉,这会儿又被吹了吹,沁凉入肌骨。 她好奇地打量着他的神情,“有好些了吗?” “好多了。”他宽慰道,“无事,往后还能拿笔、握弓、抱你、背你。” 挽月知道他是在宽慰她,却是轻叹一口气,“这只是暂时没办法的办法,还是得尽快找到最好的郎中,回到紫禁城去找御医。只咱们现在到底身在何处都不知道。待会儿周大娘进来,得问一问。” 玄烨也凝眉深思,“当时郑魁被困在藏经阁,后来见到藏经阁起火,并不知那些人是否丧命火海。不过当初逃入藏经阁时,他们是说有官兵追来。就算没有丧命,他们应当也逃脱不掉了。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有一两个漏网之鱼,只怕他们也会往这个方向来。归根结底,我们还不是十分安全。不能掉以轻心。” 说到这里,他也深吸一口气,不免面露难色,“在穷乡僻壤,即便到了县衙,想证明自己身份,也比登天还难。不止宫里情形如何,只希望銮仪卫能一路追查过来。”昨日离京出城门,他是递了暗号给收城的銮仪使。 他信得过叶克苏的办事能力。 挽月也蹙眉,“早上我让那个武老六去当铺当的首饰,都是宫里来的。如果掌柜的仔细看,会看到内务府制造的字样。我想,那些官兵应当就是他引来的,但也许只是这些草莽身上带着宫里来的物件,觉得蹊跷罢了。” “原是这样!那怪不得!”玄烨不禁又惊奇挽月的机智,“如此一来,也是留下了线索。他们顺藤摸瓜很快便会向这边找来。” 二人正说话间,只见周大娘从外头进来了。 挽月对玄烨点了点头,向周大娘打听起来,“周大娘,请问这个村子是在哪个镇、哪个县?” 周大娘放下簸箕里的菜干,“咱们这村子啊,叫北营沟子,往镇子上去叫下五旗镇。你们要投奔的亲戚在县里吗?这县里,我是从来没去过的。”她仔细想了想,“好像是叫香河。” 挽月心道:也是了。记得听如梦姑娘说起过“香河”这个地名,想来并没有跑太远,还在这儿附近。可这就麻烦了,又没有地图,没有马车身上也没有多余盘缠,光靠双脚,要如何走到县城。到了县城,身上并无信物,又如何能让县官信服?难道就在这里等叶克苏来吗? 她看向玄烨,见他喃喃自语,眉头紧锁,似乎是在深思。 “下五旗镇、北营沟子,好奇怪的名字。”挽月边想边道。 周大娘一边用水泡着菜干,一边解释道:“这有啥好稀罕的!咱们老百姓淳朴,一般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过,才会给这个地方起相关的名儿。像北营沟子,我听村里年纪比我更长的人说,头先女真从东北面过来时,曾有营地安在这里,后来有的走了,有人没走。慢慢的,营地兵丁也撤了,有给他们洗衣服做饭的,后就聚成个小村子,人越来越多,就叫北营沟子。那下五旗镇,不过就是先头打仗时,下五旗行军路过此,便也起了这么个名字。 原先这儿都是被正白旗占了,要圈地做牧场、周围林子做猎场。后来皇帝登基,不允许圈了,才放给我们这些老百姓种地。这片土地肥沃,很适合庄稼生长。咱们这村子不算穷。这种了不少年,突然京城的大官儿叫什么鳌拜,又说要收回去给镶黄旗,继续做围猎用。那阵子村子里可害怕了,天天就怕官府来人,把我们都赶走。” 挽月的心里不由一阵莫名的愧疚。权力斗争,受苦最多的往往都是老百姓。 “那您……恨鳌拜么?” “嗨!恨什么?我又不认得他!这些大官儿都跟天上的神一样,高高在上。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怕的是那些县里的、镇上的,那才是我们的土地爷呢!最近消停了,就过几天清静的。不太平了,就躲着,捱一天是一天。徭役、赋税能少,田能继续种,其余的谁得势不得势的,管他呢!” 玄烨也有些难受。两个人面面相觑,各有愧疚。 他想道:自己何尝不是高高在上?所谓体恤民情,也不过是跟着几个大臣去民间微服私访走一走。却从来没有到过这种穷乡僻壤,真正听听百姓的心声。 亲政了,将来他要做的事,太多!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进来一个身穿灰扑扑带补丁袄的少年,模样稚嫩,应当比她们还要小几岁,十三四左右。 没想到屋里有陌生人,还是一男一女,穿着打扮比村里的族长家还要好,长得也尤其好,跟年画上的人似的。少年愣住了,连背上的柴都忘了放下。 “奶奶?” “穆坤回来啦!哦,他们路过的,说是遇上马匪劫道,一路逃到咱们这儿来。” 挽月颔首,同那少年打招呼。少年却怯生生地,缩回了目光,躲到周大娘身后,独自干活儿,一言不发。 挽月心道:看来和周大娘孙子打听镇上事也不大可能了。 周大娘孙子回来后,锅里煮的东西也好了。没有干的,只有稀的,就着干菜。虽勉强果腹,但草锅煮出来的东西格外香。 吃完饭后,周大娘热情地招呼挽月她们到炕上睡。 “不不,大娘!我们只是借宿,不用睡在外面已经很好了,怎好再这样?” 周大娘再三拉扯后,见拗不过,最后只好让挽月同她一道睡在炕上,穆坤和玄烨留在外间屋子,在地上铺了些干草。 他冲她笑笑,悄悄同挽月道:“知疾苦,方能兴天下。” 挽月也莞尔,见这屋里好歹生着炉子,又有烟囱,和外头天寒地冻比,已经十分安逸。 村庄静谧,起初还有几声狗叫,后来便一丁点声音都听不到。 逃了一路,实在是累极了,她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梦里,微雨落花,那个身穿宝蓝色袍子的少年,抬头仰望亭子上的自己,冲她浅笑。 村里鸡叫得早,才叫第一遍,挽月便醒了。 她不由自主向外间干草堆上看去,却发现只有穆坤,旁边空空如也。 挽月顿时惊醒,什么困意都无了。 她惊慌失措地来到院子中,却看见了那个人的背影,心下长长松了一口气。 听到动静,玄烨也回过头来,“你怎么也醒了?是我吵醒你了吗?” 挽月责怪地瞥了他一眼,“倒是没有,反而是一点动静没有,我不放心,看了你一眼,发现没人,吓得我魂飞魄散。你倒好,有心思在这里赏雪赏月亮吗?以为这是哪里?” 他并不在意,反倒莞尔一笑,“没想到吓到你了。我睡了一会儿,醒来就睡不着。所以到院子里坐坐,这里很安宁。紫禁城也很安宁,可到了夜里,我从来没有感受过像现在这般的平静。总觉得喘不过气来,今日想着明日,明日再想着下一日,永无停歇。” 皓月当空,像冰霜凝结而成的天灯,挂在西边的树梢头,将周围照出了一个圈,圈中干干净净,往外去才有鱼鳞般的云。 挽月蹙眉,满是不愉之色,“不冷吗?” 盈盈月色落在他的眼中,他转回脸去,抬手指了指天上的那轮皎月,“你看那个月亮,是个圆的。” 挽月忍不住嗤笑一声,“不是圆的,难不成是方的?” “我是说,今天它是圆满的,不是缺的。” 被他这么一说,挽月也忍不住抬头举目看向那一片空灵澄明。 “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玄烨轻轻念道。 挽月轻笑,“这是我的名字。”她与玄烨并排坐下在门槛旁,轻轻靠在他的肩。!
第76章 结局(一) “这是你阿玛给你起的名字?” 挽月摇摇头,“不,是我娘。她到去世都没有再见过我阿玛。臣女今年春天才被寻到下落,接到京城来。” 玄烨听着她的诉说,若有所思,“那……你去你京城家人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啊!为何对他们如此……”想说的话,他并未接着说出口,觉得这话他来说并不合适。毕竟孝大于天,即使自小没有生活在一起,换做其他人也一样,会为自己的父亲做这些事。 挽月却从他的停顿中,猜出了他心中所想,淡淡笑笑,“你是疑惑,我并未和阿玛他们相认多久,为何如此替他们操心、盘算是吗?” 玄烨不语,算是默认。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哪怕我只刚刚被接来、认了父亲一天,前十几年的荣华富贵都与我无关,但后半生的囹圄之灾或凄苦之难,我都难以撇开牵连。我想的远没有哥哥他们多,只是想保全自己的性命,能体面不狼狈地过完下半生罢了。” 说罢,她依旧望着那轮满月,“可让我出卖家人,投靠你,以此来换自己保命和荣华,我也做不到。那不是我的为人。”不论前世还是今生。 玄烨轻叹口气,大家族荣辱与共,的确是亘古不变的理,历朝历代后宫很多女人都会这么做。 “那……”他却仍有不解,“如今你父兄对我再无威胁,按理说我也对你放下戒备,你当初为何不选择跟我在一起,去通过荣宠让你家起复?” “因为从那时起,我便决意不再利用你,欺骗你。” 玄烨微微转过一点脸,与她相视一笑。“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吗?” 挽月从他的肩上挪开,眨了眨眼睛,“还早呢!” “有多早?” “但比你要晚一些!”她想了想,坚定道:“一定要比你晚一些,晚一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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