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穆福一愣,圆圆的一张脸上流露出不情不愿的神色来,拖拖拉拉地从座椅上站起。鳌拜横眉一瞪,“让你出去就出去,还磨磨蹭蹭地作甚?” 纳穆福一缩袖子,“你们俩之间合计什么猫腻呀连我都要避着?合着我还不是这个家里的人了嘿!” 这个节骨眼了,瞧见自己兄长这样,挽月也忍不住想笑,又觉对不起纳穆福,便只得不吭声立在一旁。末了,纳穆福才同鳌拜大眼瞪小眼,最后出了屋子合上了外门。 挽月赶忙正色同鳌拜道:“阿玛,我方才在草原上碰见僧格台吉了。” 鳌拜微诧异,“噢?他有同你说什么吗?” 挽月深吸一口气,将方才僧格同自己说过的话一五一十地同鳌拜复述了一遍。当说到最后一番话时,她明显感觉鳌拜的眉毛不自觉地动了动,也捋了捋胡子。忽而有几分忐忑袭上她的心头。 鳌拜听罢,没有立刻回答。昏黄的烛火映照在鳌拜的额头眉间,他年岁已经不小,也有了道道历经风霜留下的沟壑。 “这么说,僧格也有意于你?”虽说上午在看台上时,僧格也大庭广众之下提起过此事,但已经被皇上婉转拒绝过,倘若再次提起,说明他非但没死心,反而激起了必得的欲望。 挽月心下惶然,“阿玛,上午我是不是不该贸贸然站出来出这个风头?” 鳌拜若有所思,一抬手同她道:“不,上午你做得很好。且不说身为臣女本当如此,若大清今日在准格尔那帮人面前失了颜面,我等做臣子的也会跟着丢脸。就算没有你,也会有旁人站出来。这样一来,那个淑宁郡主必然对你高看。你莫要小瞧她是吴应熊的女儿,咱们的皇上没有嫡亲姐妹,身边的公主也就恪纯长公主一位,是利用也好,真疼爱也罢,反正太皇太后当前宠着这位郡主。你既已为她伴读,能以这种方式入了她的眼,拉近关系,对你今后在宫中行事多有方便。” 想起今日在玉漱宫里淑宁郡主的举动,基本也印证了鳌拜的推测。挽月低下头,只不过瞧着这位小格格,待她似是真有几分真心和感念呢。她不由心生几分惭愧来。 女儿在低头思忖,鳌拜却在心下纳罕:他是真没想到,自己这个小女儿,竟然能令皇帝和僧格台吉两个人都有所属意,僧格的话乍听令人气愤,仔细琢磨对他来说却也……大有文章可做。 挽月只出神须臾,忽见鳌拜思索神色,最后僧格同自己的说的那番话再次萦绕在耳畔:只要他肯同意将你嫁于我,届时他若想举兵逼宫,我准格尔部的铁骑必定南下支持,直达紫禁城。这种条件诱惑,足以令一个有权力野心的朝臣动摇吧? 她心底掠过一丝凉意,试探着问鳌拜道:“阿玛,您该不会信了那僧格的片面之语吧?与这种人谈条件,无异于与虎谋皮,他日便可翻脸不认人。” 鳌拜也回过神来,当即矢口否认道:“你想到哪儿去了?阿玛方才不过是思索对策,那僧格是小人,连他们准格尔内部都对他颇有想法。阿玛又怎会听信他的蛊惑言辞?这个你放心,即便他来找我,我也绝不会同意将你嫁去蒙古。” 挽月心下松了一口气。 鳌拜却话锋一转,问挽月道:“我看上午射箭,皇上亲自去替你解围。看样子,他对你的确和对其他女子不一样。除此之外,你们可还有旁的交流?” 挽月不自觉地红了脸,“瞧您说的,月儿除了上回入宫选作伴读,旁的时间都待在家里,哪儿会有机会同皇上说话?皇上应当只是出于皇家颜面,怕我应付不来吧。” “都好都好!你与皇上之间共同经历的事情越多,他将来属意于你的可能性也就越大。”想到这里,鳌拜也流露出些微赞许之意,“不过,上午皇上用太祖之弓射箭,在蒙古诸多部落之间丝毫没有落下乘,扬我大清天威,阿玛还是很替太祖、太宗、世祖他们感到欣慰。倘若哪日你真入主了宫廷,阿玛也是会为你高兴的。去吧,该怎么做,你就照常去做!” 挽月看了看鳌拜,心底虽还有些惴惴不安,却也只好暂且不论。 门被从里头推开,挽月正欲转身离去,忽而,鳌拜像察觉了什么似的,从背后叫住了挽月道:“等等!” 挽月不明就里,转过身去,“阿玛还有何事?” 鳌拜打量了女儿一通,最后目光落在了她衣襟盘扣处系着的一只荷包之上,狐疑着问道:“阿玛闻你方才开门风吹进来时,身上似乎有异香,可是从此物之上传出?” 挽月顺着鳌拜目光所触及看去,恍然大悟,“这是淑宁郡主赏赐给我的荷包,内里有草药,说是能驱蚊虫。南苑山林多虫子也多,我便戴上了。” 鳌拜笑笑,“郡主真是有心了。阿玛明天也要狩猎,可否送给阿玛一用?” 挽月只觉有一丝稀奇,并没有多想,将荷包解下来后,递了上来,“那就给阿玛用,我明儿再朝郡主讨要一只便是。” 鳌拜接过荷包端详了一阵,同挽月道:“还是先不要跟郡主要了,免得让人觉得你贪得无厌。刚进宫,还是谦虚谨慎些好。往后若是郡主对你有什么关照,你也同阿玛说说,宫里事复杂,阿玛怕你一个人应付不过来。” 挽月不疑有他,同鳌拜道别,“那就多谢阿玛关心了,阿玛您先休息。女儿告退。” “嗯,去吧。” 从鳌拜住所里出来,南星赶忙迎了上来,递上一件披风,一面悉心替挽月系好。“小姐怎么同老爷说了那么久?” “等等再走。”挽月却没有立即准备回留芳阁,而是带着南星躲到了一旁的凉亭之中。 约莫片刻,她便瞧见纳穆福从住所里匆匆地出来了,又过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纳穆福重又归来,身后还跟着鳌拜的忠实党羽班布尔善。 挽月心道:看来自己方才的试探是有必要的,僧格开出的条件,不是对鳌拜没有吸引力。假若等到僧格自己去同鳌拜他们商议,恐怕就要板上钉钉了。 只是这件事没那么容易如僧格想得那般一蹴而就,就算鳌拜同意,康熙也不会同意。本就是一个权臣,岂能坐视其女与更大的威胁联姻?她没想到自己也会成为权力争斗中的一环。 挽月淡淡地弯了弯嘴角,执棋之人同时也是棋子,不到最后,谁能晓得谁输谁赢? “南星,我们走吧。” 凉亭间,主仆一前一后从假山上走下,夜色凉,月光如牛乳般倾斜而下,铺在南苑的山林草原间。 朝臣们的行宫住所临近草地巡营驻扎之地,挽月一路走过,忽而闻到一阵浓郁的烤肉香味。想来也是这些兵士嘴馋,白日里打了猎物,晚间便在草地上自己烤炙。 “听了半天,你们说的那位岳先生,到底何许人也?” 挽月一愣,忽而驻足。透过树林掩映,一团篝火在深蓝色的夜幕下晃动,有三个人影围坐在篝火周围,火上夹着木头,正在炙烤什么动物的肉。 原来是他们三个! 挽月忍俊不禁,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容若听得兴致勃勃,一边分着烤羊腿,一边问曹寅道:“我说连日里见你,怎么回回都是嘴角咧到耳朵根儿。亏得我原还怀疑你是瞧上哪位姑娘家了,少年怀思,所以才傻乐成这副模样。哎呀,乞巧节在什刹海边许的愿还真灵啊!我怎么没这好运气?弄了半天,你是又干起了你赚钱的勾当!” 曹寅听了容若的话,很是不以为然,“哎,你还真说准了。知道小爷那天在莲花灯上写下的愿望是什么吗?就是让我找到一个,能带我发财、富甲天下的女子。从此以后,我曹寅就跟着飞黄腾达了。” 玄烨在一旁蹙了蹙眉,“飞黄腾达?难道你想飞黄腾达,不应当是靠着朕吗?何时,想要靠一个女子了?” 曹寅“嘿嘿”笑笑,“奴才当然这辈子最大的靠山就是皇上了。可是,皇上您日理万机,总也不能罩着奴才一辈子?奴才也得学会自己长成一棵参天大树,到时候好砍下来给您当栋梁之才不是?” “切!”玄烨和容若异口同声,鄙夷地白了曹寅一眼。“你真是油嘴滑舌地比这烤羊腿上的油还冒得多。” 曹寅一边撕咬,吃得满嘴流油,一边不计较地同容若道:“你清高,你了不起!你不喜欢铜臭味,那还用银子买你那堆破纸破书做什么?我不一样,我识时务,银子不是最好的,但没有银子是万万不能的。瞧你抠门儿样,当初我找你借银子,你都不借。” 不提还好,提到了容若便好奇上了,“我倒纳闷儿,你当初狮子大开口找我借那么多,后来到底找谁借到了?还入了那么多的股?谁这么有钱还这么傻?愿意心甘情愿能上你的当?你可别把人银子给弄没了,回头人家上门来找你要债,剁你一条胳膊腿儿的。” “额……”曹寅不由自主地朝玄烨看了两眼。只听得玄烨在那边重重清了清嗓子,咳嗽两声道:“这羊肉有些咸了似的。你们吃着呢?” 曹寅知道,皇上不想让旁人知道他用自己内帑的银子做事,看来明珠虽也管着内帑,但并未将此事同儿子说起一丁点。不过也是自然嘛,公事是公事,私事是私事。这种事情,皇上不愿意说,当然连自家亲眷也是不能透露的。 于是便心领神会,同容若打着哈哈,“反正是京城有钱人,有钱的大员外多了,还能你都认识?” 容若轻轻嘲道:“富得流油且慷慨又傻的人,我只认得一个,便是马齐。是他借给你的?” 玄烨不自觉地瞪了容若一眼,像是踩到了谁的猫尾巴,将手中的羊腿绕过容若,从背后分了一大块给曹寅。 容若感到气氛忽然有点微妙,皇上怎么突然对曹寅那么好了?还不大待见他似的。他方才说什么了? “说了半天,还是没说岳先生是谁。” “我也不知道!”曹寅同玄烨大笑道,“我每回见面,都是和一个小女子,看样子并不是幕后东家,充其量就是一个跑腿做事的丫鬟。听她那口吻,这位岳先生必定四五十岁上下,江南人士,在江湖三教九流之中也人脉甚广。应当还兼具侠义之气,看不惯市面上这些富商大官垄断的事情,所以才在京城出手,并大肆放话,不惧鳌拜的强权,势必打压嚣张气焰。” 挽月躲在树林一旁,听得忍不住掩口笑笑。还四五十岁、江湖人士、侠义之气,若非躲着,她当真就要笑得前仰后合。等到真知道的那天,定要吓他们一跳,想想都觉得有意思! 容若啧了一声,“那人这么大手笔,当真不怕鳌拜的势力?鳌拜也就任由他去这么干?未免也太小瞧鳌拜了。他的势力可是遍布京城的。而且布庄可不是小生意,就算产业众多,被咬了一大块肉,恐怕也难以容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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