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这句话,叶克苏果然脸色变了。女子言笑晏晏立于眼前,他不喜欢的很,但偏偏就是拿她没法子。上回因着去他家的事情,皇上似乎是生气了,缘由尚且不明。他真怕自己这次拒了,免得她又生出什么旁的幺蛾子来。 于是淡淡道:“走吧。” 管家听见动静,慌忙同门房一起迎上门。少爷出去办案一连数日,忽然回家,却带着伤来的。再定睛一瞧,呦,后面跟着的这位……不是上回那个貌美如花的女阎罗吗? 她怎么又来了? 上次事后,少爷从宫里回来,脸就冷得能滴下水似的。这回,管家可再也不敢把这俩人往一处去想,他更觉得这俩某些方面是一类人。 小厮轻车熟路拿来纱布给叶克苏包扎,挽月也不回避,只同他开门见山地讲道:“盼星星盼月亮,您总算从江南回来了。看起来收获颇丰,还招了仇家追杀。” 听出她语气中的戏谑之意,叶克苏面不改色道:“做銮仪卫,总有这么一天,佟某从来不悔。” “江南织造贪腐,同我阿玛关联大么?” 叶克苏倒佩服起她直问的勇气,“此乃机密,我只单独同皇上回禀,恕不能言明。” 挽月目色诚恳,“倘若关联甚大,我如今求情也无用。但倘若关联可大可小,还望您能高抬贵手,莫要加重描述。属下做了黑心事,我阿玛不是主谋也算从犯。但皇上没有派钦差前去,而是先派了銮仪卫,就证明此事是有商量余地,不是么?就看您和皇上,打算怎么处置了。” “挽月小姐是聪明人,既然道理都明白,又何必来自取碰壁?我是个油盐不进的,全京城的人都知晓。我叶克苏不图银子,也无爱慕的女人,无欲无求,您还是省省吧。” “不,您有所求。”挽月的目光亮亮的,轻轻一笑,扬起脸看着叶克苏道:“您可是爱您的銮仪司爱到骨子里呢,只可惜它就快要没了。” 叶克苏眸中寒光一动,冷冷地盯住了对方。 **** 米思翰将从乾清宫的西暖阁出去,连日来淮河大雨,皇上派他与马齐同去治水。梁九功与他匆匆行礼,便麻利地进了西暖阁,小心翼翼地打断了正在提笔急书的玄烨,“皇上,南苑归来路上,淑宁郡主的凤架遇了刺客。郡主无恙,但劫持的是与郡主同坐马车的鳌拜大人家千金。幸而得叶克苏大人相救,歹人已被制服。” 窗外风骤起,梁九功毕恭毕敬地候着,玄烨将最后一字写完,搁置下笔,淡淡道:“出宫,去瞧瞧叶克苏,顺便再去鳌拜家瞧瞧他。”
第33章 探病 东堂子胡同里,今儿有人家成亲。马车从路头打外面一进来,就闻到一股子鞭炮的味道。路边停着马车,也有三三两两站在墙根下聊着天的人,面上皆洋溢着喜气。 挽月掀开车帘,问随行的扎克丹道:“这是谁家接亲啊?” “兵马司舒穆禄万宁大人家儿子娶媳妇儿。” 挽月靠在马车窗上,好奇地一路看过去,几个拿着糖的小孩儿看见了她,笑嘻嘻地跟着起哄,她也冲小孩儿挤了挤眼睛,重又坐回了马车。 “你们这儿接亲还挺热闹的。跟咱家住一个胡同,也算邻居了,怎么没人邀请我?”挽月好奇同扎克丹问道。 扎克丹一笑,回头望了望那门户,隔着马车对着里面解释,“万宁家?正白旗的,也就仗着祖上跟着太祖那辈儿入关打过仗,现如今给咱们家提鞋都不配。帖子自然是送了,估摸着大奶奶给准备了贺礼,旁的没人去吧。” 这么现实的嘛?挽月哭笑不得,喜气将方才被劫持的晦气冲淡了大半,心情也畅快了许多。南星无奈笑笑,给挽月倒了一杯热茶,“小姐您且坐下歇会儿,方才同郡主坐一辆车出的那事儿,奴婢都快吓死了。亏得您还有心思去一趟叶克苏少爷家。小姐,不是南星劝您,毕竟那叶克苏少爷是男子,虽说救了您,您便是想答谢,也不必亲自送人上人家家里去。” 谈正事的时候,南星不在屋里,自然不晓得挽月同叶克苏商量的是什么。 她也知道南星是为了她好,于是连连应付着,“知道知道了,没下回了。” 一杯热茶喝下去熨帖舒服,虽是金秋,已经到了早晚要加衣裳的时节。南星见挽月方才好奇打量了好一阵子胡同口办喜事,马车里又无旁人,小声同她打趣道:“等到小姐将来出阁的好日子,必定比她们热闹百倍。” 挽月差点一口热茶呛到自己,南星忙拍拍她的背,“您慢着些,真的,这是上回大奶奶亲口说的。” 温哲啊,是她说的就不稀奇了。还真别说不少天没瞧见大嫂和乐薇了,也不知道她们有没有想自己。 话说着,家门口就到了。 门房早有人将马凳给抬了过来,挽月踩着下了马车,看到大门头子,竟有种格外想家的亲切感。 一进门,还没走多远,就遇上了纳穆福。他比挽月先到家两日,鳌拜受伤那天,他便陪着自己阿玛一道回来了。穿着一身赭色福纹长袍马褂,碘着个肚子,背着手,一看见自己小妹,登时拉下了脸来。 “大哥安!” “我安什么呀?”纳穆福虎着脸,“街上的事儿我都听说了,你说你正经连个宗室女都不完全称得上,怎么敢和郡主坐一辆马车?” 挽月心虚,站在纳穆福跟前,抄着手道:“郡主热情仁义,硬要拉我同乘,我盛情难却。” “出褶子了吧?你道皇家出行为什么那么多护卫?那些个歹人下手,都专挑皇亲国戚、富商大贾绑票威胁,咱小老百姓的,谁绑?” 挽月低下头撇了撇嘴,腹诽道:呦,那您可别太谦虚了!照您这么说,我们可也是不安全的。 纳穆福神情严肃,痛心疾首地在院子当中来回踱步,两手一拍训道:“你说说,刚刚多凶险哪!万一有个好歹来,我们都得伤心。你看你,还跟个没事人似的,心倒是真大。竟然还出去溜达一圈儿?”说到这里,纳穆福停了下来,“你同叶克苏一道回家去了?” 挽月心虚,自知理亏,她又不能明着告诉纳穆福自己找叶克苏那是正事,用帕子擦了擦下巴,讪讪笑笑,“事儿怎么传这么快?我这才到家而已。” 纳穆福背手板着脸,眉毛一挑,“嘀咕什么呢?我告儿你,北京城里无秘密,城东头俩人打架嚎一嗓子,不用到晌午城西人就知道打架的脸上有几颗痣,穿得什么色儿衣裳了。” 挽月仰起脸眼巴巴望着兄长,道:“我这不是看他跟你熟识,受伤无人管么?毕竟救了我一命,虽说歹人也是他招来的。就顺道的事儿,他请我进去喝杯茶。” 纳穆福一摆手,“我不是说这个,这个人以后少跟他来往。早年没做銮仪卫指挥使的时候还算是个人,现在不提也罢。你也瞧见了,仇家惹了一堆,朝中无人替他说话,倒是知趣搬出去不跟佟大人住了。” “兄长教训得是。”挽心捏了捏帕子,笑道,“这北京城果真是小哇,哪哪儿都是认得的人。我嫂子和乐薇呢?” 纳穆福看她那副乖顺的样子,平日里也不是常滋事的,方才也是一时心急所以才教训,不晓得话说的是不是重了,努了努嘴道:“安亲王家格格邀乐薇去香山赏枫作赛诗会;你嫂子近日怕是没脸见人了。” 挽月心头一震,“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纳穆福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腮帮子,又鼓了鼓,跟只**似的,“上火,牙疼脸肿了,人中下起个泡儿。这会儿估摸正躺在床上哼唧呢,你去瞧瞧她吧。” 挽月哭笑不得,又觉得此时笑出声不大厚道。这两口子,每回对话都格外有趣。 她连常服都没换,就径直奔了景明轩。 春喜把帘子打起,同温哲道:“大奶奶,二小姐来了。” 挽月进屋,见侄媳妇雅琪正在端着药碗,温哲脑门上贴了剂膏药,听到声音,温哲含含糊糊地道了一声,“挽月回来啦?” 她过去一瞧,“呦,大嫂这是怎么了?肿得那么老高?” 温哲坐起来,叹了口气,“没事儿,就是家里事情太多了,天干物燥,喝点秋梨汤就好了。”雅琪起身将药碗端走,路过挽月身边,悄悄同挽月耳语了一句:“亏钱了,愁的。” 挽月目送雅琪离开东屋,心里头正纳闷着。待儿媳妇走后,温哲艰难地撑起身子,挽月赶忙和春喜一起给温哲身后垫了一个迎枕:“月儿啊,布庄交到你手里后,怎么样啊?有需要嫂子帮忙的么?” 挽月眼珠转转,挨着榻上坐下来,“挺好的呀,不是都有宋掌柜他们么。” “可我听宋掌柜说,京城里来了个大布商,江南人士,神神秘秘的,谁也不知道来头,还钱多人傻愣把绸子价往下砸,像是存心要跟咱们京城其他几大家作对似的。就不到一月的功夫,绸子都烂了大街了。都是叫这些年价高给憋的。这倒好,价一落下来,这些个高门大户人家都去那边买了,样式也好也新。咱家的都囤积了。哎呦呦!”温哲捂着半边脸,挽月这算知道她是上的哪门子火了。 看到温哲这样,她也怪愧疚的,可为了长远,也只能先这么做了。 温哲不知真相,继续同她说道:“布庄大半都在你那儿,我这还有一间,乐薇一间,敏鸢一间。钱不是问题,我是咽不下这口气。你说哪儿来的人,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商会其他布庄掌柜的去查了那云绣坊的底细,想给他点颜色看看。结果发现里头东家之一是曹玺的儿子曹寅,那小子虽说只是个御前侍卫,可是天子近臣啊!你说这事儿是不是跟皇上有关?别是皇上借谁的手,打压咱们家吧?” 挽月给温哲倒了一杯茶,递上去,“您都不知道,我哪儿知道?” 温哲一甩帕子,叹了口气,“唉,也是。你一个小姑娘家的,又初来乍到。怪嫂子没料理好。不过若这是皇上出手,那咱就只能吃哑巴亏了。这我还没敢跟你阿玛说呢,回头万一动气,去找曹寅一家麻烦,那不等于打了皇上的脸?打狗也要看主人。” 姑嫂二人正说着,忽然纳穆福急匆匆地从外头进来,一迈腿便开始碎碎念道,“坏喽坏喽!家里来贵客了,温哲啊,你能出去应酬么?这没个家里的主母应对不像话呀!” 温哲一听丈夫碎碎叨叨,一点小事就天塌下来的声音就来火,“什么贵客呀?王爷还是贝勒?非得我出去?你瞧我这模样还有人样儿吗?” 纳穆福仔细一端详,喃喃道:“好像比早晨还更厉害了似的。说的也是,这副模样出去更不合适。” 温哲推了推挽月的胳膊,“这不千金也在么,敬个茶见个客是可以的。宫里来人了?” 纳穆福一愣,心下也计较上了,也对,挽月也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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