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便将挽月拉到了门外庑廊底下,“来来来!” 挽月见纳穆福郑重其事,不禁也好奇上了,“是哪家的贵客?” “宫里来的。” “公公?” “公公上头的那位。” “大太监?总管太监?” 纳穆福没好气别过去脸,挽月忽而反应过来,掩口倒吸了一口凉气,“你是说……皇上来了?” 纳穆福点点头,“常服骑马来的,跟御前侍卫曹寅、梁九功一块儿。” 挽月惊讶之余,低声问纳穆福打听道:“他怎么到咱家来了?” “来看看阿玛的伤势。” “皇上亲自来?”挽月抱迟疑态度,别是来探探虚实的吧? “这话多新鲜!前几年又不是没来过。”纳穆福说得颇为得意,“有一年过年,太皇太后和皇上一同来坐坐喝茶的呢,七八年前的事儿了。”那会儿太皇太后和皇上对他们家很是倚重,直到后来娶了索尼的孙女,渐渐有了别的权臣靠山,平衡了四个辅政大臣的势力。 挽月咬了咬唇,试探着问道:“我去不大合适吧?” “皇上是微服,以看臣子的名义,家中主母按理说是要出来与我一同接应的。可你嫂子那模样你也瞧见了,你就应个急,反正你也不是第一回见皇上了。快别磨蹭了,跟我走吧!难不成还让你大姐上?我怕她给皇上甩脸子。” 纳穆福一路拉着挽月,到了荣威堂外。 早有婢女准备好了茶点,挽月同纳穆福一同进去,先一同叩首请安。 “臣纳穆福!”“臣女挽月拜见吾皇万万岁!” 玄烨正坐床前,同鳌拜嘘寒问暖。见纳穆福领着妹妹进来了,轻轻一笑,“都免礼平身吧,朕今儿在外头,都随意着些。” 纳穆福同挽月都毕恭毕敬立到了一边。这种场合,皇上是同他们阿玛说话的,没他们这些晚辈说话的份儿。 玄烨坐的位置,能正面瞧见纳穆福和挽月两个人。她却站在她兄长身后侧一些位置,正好叫松香色的帷幔遮住了半边身子。他弯了弯眉眼,倒也不刻意去看她,转过身子同鳌拜继续说话。 “朕来的时候,太皇太后也还拉着朕的手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她说鳌拜是大清股肱之臣,当年也救过太宗,是看着朕长大的,对朕如同恩师。” “皇上!老臣万万担当不起啊!”正说着,鳌拜就用剩下的那只好胳膊要掀开被子下床谢恩。“老臣感念太皇太后……” 纳穆福也忙冲过去,玄烨却已然拦住鳌拜,“您千万别起来,好生歇着。” 挽月站在原地,就看着这君臣二人虚情假意地说着客气话,尬得花盆底鞋根儿都能崴掉了。 这两个人心里不定怎么骂对方呢,这会儿亲得跟什么似的。怪不得夏娘说,男人在某些需要假装真情的时候,比女人可擅长多了。而且信手拈来,哪怕对方是自己仇敌,也能为了目的暂且忍耐,笑脸相迎。 玄烨摁住鳌拜要下床的冲动,“千万别同朕这么见外。伤筋动骨一百天,您看,朕连太医都带来了。回头让许太医给您好好瞧瞧伤势,这些日子您就不必着急上朝了,朝中事有朕,还有遏必隆、索额图他们,您只管放心好生在家养养。落下病根儿就不好了。” 鳌拜眯了眯眼:兔崽子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我说怎么这么好心,还亲自来看我! 挽月:小康熙,看不出来挺懂茶艺呀。 纳穆福的眼睛直在他阿玛和皇上之间打转:我是不是该做些什么?待会儿不会要吵起来吧?我先帮谁? 鳌拜重又倚回到自己的枕头上,倨傲神色浮现面庞,“多谢皇上关心。一个狼崽子还奈何不了老臣!” 玄烨缓缓缩回了原本要扶着鳌拜的手,放到自己的大腿上,淡淡笑了笑,“以前是以前,架不住您如今年事已高。朕这么说,也是为了您身子着想。” “朝中如今都是些明珠、索额图、陈廷敬之类的年轻人,老臣是怕他们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玄烨摸了下自己的下巴,轻轻摇了摇首,莞尔,“您年过半百,在您眼中,他们自然都是年轻人。其实也都老大不小了,您该放放手让青年人历练历练。不然雏鹰怎么飞?” 鳌拜两日未能好好入睡,眼袋颇重,此时眯着眼,当真状似鹰隼,“看来真是翅膀硬了,老鸟也都瞧不上了。可有飞得起来的,也有扑棱不起来的。不若在窝里好好待着,还有的是年头,何必急于一时呢?” 忽而一阵清香飘来,一道身影款款横在二人之间。 “皇上、阿玛你们说了这么会儿功夫都口渴了吧?这是臣女用花瓣沏的茶,还有花瓣做的点心。” 玄烨抬头看了挽月一眼,二人四目相对,将一触碰便又各自躲开。玄烨拿了一盏茶,挽月抿嘴一笑。又递给鳌拜,鳌拜也看了女儿一眼,憋了一口气,气呼呼地拿了剩下的一盏。 “茶不错。朕也来得有些时辰了,朕就此告辞。” 鳌拜坐在床上傲慢道:“老臣身子不便,那就不送了。皇上慢走!” 挽月深深闭了下眼:天哪!您伤得是手臂,又不是腿。这下我是真知道为何皇帝如此忌惮鳌拜了。 玄烨站起身,丝毫不见愠怒之色,回头淡淡看了鳌拜一眼,报以一笑道:“您好生歇着吧!” 纳穆福和挽月赶忙跟了出去,“恭送皇上!” 玄烨大步走到院子门口,听到声音,忽然驻了足,回头看向挽月,想起今日梁九功同自己说的话,差点忘了自己今儿出来的目的。于是又转身走回去几步,“听说淑宁郡主今日遇到刺客了,劫持的是却是你,到底怎么回事?” 纳穆福眼珠一动,赶忙同梁九功道:“梁公公,我阿玛受伤之后脾气不大好,可否御医给瞧瞧?开些凝神静气的汤药?” 梁九功登时明白过来,冲许太医点了点头,三人重又进了屋子。唯留下曹寅站在庑廊底下,不远不近地跟着。 荣威堂院子的顶上是搭的藤萝花架子。如今已是秋日,没有紫藤,剩下枝枝节节的藤蔓缠绕在一起。 挽月弯了弯眼睛,仿佛在说一件寻常事儿似的,“寻仇的吧,想劫持郡主为人质,抓错人了。那些人什么来头,銮仪卫想必很快就会弄清楚。” 玄烨打量着她,心情一时复杂得很。刚刚在屋里吧,她那混账老子着实嚣张跋扈;可是他也不能因此而迁怒,确也有失帝王胸襟。 他负手而立,眉头微皱道:“你倒说的轻描淡写,换做旁人早就吓得不行了。” 挽月眨了眨眼睛,绣帕在她的手中轻轻划出一个幅度,“这不没事儿嘛,劫后余生不是更值得庆贺的好事?说明我福大命大。” 玄烨扬眉笑了起来,好像心中的郁闷一下子全都舒展,“天子脚下,还是郡主仪仗,便能有歹人在眼皮子底下劫持皇亲国戚。顺天府尹失职,九门提督防卫漏洞不小,朕是得好好治治他们了。” 挽月见他缓缓地朝自己走近,忽然抬起手来,抚上她的头顶。秀气的眉微微蹙起,她不由自主地垂下眸,惊诧之余白皙的脸颊如飞上两片桃花。 然那手却是轻轻从旗头上拈下一片落蝶似的的枯叶,放在掌心里,伸到她眼前。 “入秋了,落叶多了。”玄烨目色平静,弯唇笑道。 兜了一圈就为说这个?这要是现代,您可追不上女孩子。挽月忍不住笑了笑,扬起脸来,眸底尽是明媚艳阳,故意说道,“是啊!我们家院子里的树就是多呢。” 艳阳照进心坎,玄烨一怔,挑了挑眉在心里想道:她似乎是在笑话他? 他垂了垂首,深吸一口气,抬头道:“上回输你一枚玉佩,许你一个允诺,你想好了要什么没?” 挽月一愣:“不是不急么?” 玄烨看出了她的心思,微微摇了摇头,“你若贪心,想着今后讨个大的,那朕是不会允的。” 挽月急了,“您还说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这莫不是要反悔?” “当时朕可并未说什么都应允,是你没听清楚。”玄烨唇角带着戏谑之意,看她气急败坏。 挽月果真气愤,转念又想,一时兴起间,一个心思萌生了出来。 她向玄烨走近了一步,“好,臣女想好了。不是大的心愿,只是吃一顿饭、走一走看一看那么简单。”
第34章 喜事 出了鳌拜家宅邸往东走,皆是青砖黛瓦的院墙。满庭院的丹桂眼看着就要开到时节了,所以现下是开得最盛,香味最浓郁的,恨不得把所有的香气都一股脑地散出来。充溢了整个家宅,又飘过墙头,让胡同里也盈满了。 玄烨来的时候是骑马从西边过来,进的东堂子胡同,这会儿非叫前头带路的这个妮子给往东头引了,道儿是越走越窄,两边的院墙也越来越矮。 民间有不成文的规矩,越是家中有身居高位的大人物,院墙也垒得越高,门头也越大、匾额也越宽。所谓高门大户,也有字面上的这个意思。他依稀记得东堂子胡同这一带是镶黄旗原先所聚居的地儿,后来渐渐的,混得好的人家也会往西德胜门那一带去落户。再往前走,就得是正白旗老祖宗们居住的片区了。 正白旗虽也是上三旗之一,但前些年因着多尔衮的缘故,如今地位尴尬。也很少出一些能在朝堂上吃得开的重臣了。 再走几步,没了花香味,取而代之的是坑坑洼洼的砖沙地,还有一股子青苔混着猫尿的苦涩味道。 那丫头到底要带他们去哪儿?曹寅如是想着,心里在叫苦不迭。刚刚从鳌拜家里跟出来的时候,他就老大不情愿,可谁让他是御前侍卫呢!你说着皇上这人也是,不说出宫看看鳌拜伤势,然后顺道再去看看叶克苏吗?怎么就被这个女子三言两语就勾出去了呢? “哎呀,狗屎啊!这儿怎么还有一堆?小月子,你到底要带我们去哪儿?不是要把我们卖了吧!瞧这地儿,多脏啊!别把我们爷鞋底子弄脏了,我们爷的足金贵着呢!” 挽月本来在前头带路,放慢了下来,没好气地转头同曹寅说道:“你要真心怕把你们爷鞋弄脏,有本事就背着他走,这样脚一点都不会沾地。真是的,一个大男人家,哪儿那么多废话唧唧歪歪唠唠叨叨,你看你的爷,人家金尊玉贵的,一路走来说过牢骚吗?连腰杆都是直的的,那气度跟走汉白玉台阶似的。” 玄烨本也蹙着眉,心有疑虑而没有宣之于口。但一听这话,仿佛来了精神似的,不由自主腰杆挺得更直了,笑意也更深。 曹寅阴沉着脸,“是,要不说我是奴才,人家是主子。” 挽月耐着性子同曹寅继续叮嘱道:“还有,跟你说了多少回了,不要叫我小月子……这就不是什么好词儿!” 曹寅一脸玩世不恭,故意逗她,“那小挽子,总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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