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苏克萨哈欲言又止,“近来,老臣听说,皇上同鳌拜大人家的千金走得很近,老臣是怕……” “两码事!”太皇太后忽而朗声道,“皇帝分得清公与私,那也不过是个女人。她是她,她阿玛是她阿玛。皇帝不该手软的时候,不会心软;该心硬的时候,也能硬的起来。你不该质疑君主这点。” “是老臣该死!” “行了,且回吧!” “老臣告退!” 苏克萨哈出了慈宁宫,苏麻喇姑方从外头进来,正好听到那么一点子对话。心道:这位苏克萨哈大人也太不会说话了。太皇太后最介意别人提起当年与多尔衮摄政王的旧事,为了儿子,甘愿让权,母子俩倚仗小叔子,这本就是一段屈辱时光。他倒好,说自己身不由己。难道当年他不是摄政王阵营的、后待摄政王死后,又主动出来揭发罪证,站到顺治爷这边? 见到苏麻喇姑,太皇太后也轻嘲道:“你说这忠臣和奸臣也真是难辨。要说忠吧,鳌拜对先帝那是铁铮铮的忠,可对先帝的儿子——咱们现在的皇上,那是霸占着权不放;要说奸吧,苏克萨哈站多尔衮,背叛旧主又站到先帝这边,可对玄烨呢,又是忠诚辅助一直至今,如今又要还政。” “要奴婢说,从皇上这头看,那自然苏克萨哈是忠,鳌拜是奸。” “是啊!要么怎么说一朝天子一朝臣。” “太皇太后,外头传,刚刚,皇上让梁九功送瓜尔佳氏回储秀宫。那可是总管太监。”意义大不一样。 果然,太皇太后也有所反应,紧皱眉头道:“有这等事?怪不得苏克萨哈方才说出那等话。哀家上回问过他,知道他对那丫头的心思,可没想到他竟是一点都不避讳了?” “您先别急,皇上不是爱美人不爱江山的主儿。” 太皇太后目色平静,想了想,“明天把瓜尔佳氏单独叫过来吧,哀家要单独与她聊聊。”
第50章 佛堂 良夜静谧,一路走过来唯有脚步与砖石轻轻触碰的声响。流云掩住树梢弯月,满天星斗不言,只静静看着地上的暗流涌动,莫测人心。 梁九功年纪不大,单看外貌也就是个面容清秀端正的年轻宦官,却已坐到太监总管的高位,深得皇帝信任。步子不紧不慢地挪动,六角的锦绣江河山水图宫灯稳而不晃,在身前投下一片熹微的光亮。 储秀宫的宫门并不气派,这两年无人居住,也未曾修缮,红色的宫墙高处可见些许斑驳。 “挽月姑娘,到了。”梁九功微微躬身轻轻道。 挽月在宫门口驻足,夹道风忽起,裙角与宫灯下的流苏皆动。 “多谢梁公公。”挽月对梁九功颔首一笑,并未再多说什么,脚步轻快,转身进了宫室。 戌时刚到,虽说储秀宫的教习嬷嬷毓宁姑姑已经来过,例行公事叮嘱所有人早些歇息。可百无聊赖的晚上,又都是年轻小姑娘,多数都未睡,处得好的聚在一处闲聊。 听到外面动静,有宫女悄摸探了虚实,又悄悄回到自己服侍的小姐身边,一通耳语。 巧蓉和锦春等人正在榻上嗑着瓜子,闻言眉头紧皱,“竟有这等事!” “怎么了?”锦春吐出瓜子皮,一双圆眼睛眯着不以为意,“瞧你吃惊那样儿。” 巧蓉道:“瓜尔佳氏回来了。” “回来,回来呗!八成去淑宁格格那儿了。” 巧蓉脸色复杂,“不是,是梁九功梁总管送她回来的,到储秀宫门口呢!” “梁总管!”锦春惊呼,忙呗巧蓉和姜莲提醒,“春姐姐,你小点声儿!” 三个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一阵沉默。 半晌,还是锦春先开了口,“梁公公是御前的人,那她今儿晚上不就是和皇上待在一处?你说他们在干什么?” 巧蓉和姜莲全都一愣,脸瞬间红到了耳朵根,巧蓉很是尴尬地用帕子擦了擦脸颊的胭脂,姜莲却很是鄙夷又嫌弃地瞟了身边的锦春一眼,在心里骂了一声蠢货。 锦春也认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些不妥,不好意思地低了下头,旋即急切地道:“该不会明儿她就不来同我们一起做伴读了吧?早知道今儿我就不去找塔娜公主套近乎了。” 姜莲不动声色地喝了口茶,心里道:还真是棵墙头草! 巧蓉握了握锦春的手:“不过只是梁公公送了一下,许就是皇上叫去说说话,见夜已深,才让人来送的。皇上的心思,不是咱们能猜和打听的。便是真喜欢她,她阿玛是鳌拜大人,家世那么好,也是顺理成章的。咱们本分读咱们的书便是。春姐姐你家家世也好,许也是有可能的。” 锦春不由自主地向身后的雕花窗棂看看,不乏羡慕:“有的人哪!一出生就比别人强半截儿,羡慕也羡慕不来的。” 靠在迎枕上的姜莲抿抿嘴笑而不语,很多事情倒也未必。越是如烈火烹油,将来倒下的时候越令人嗟叹呢。她阿玛是御史,这一两年弹劾鳌拜的奏折如雪花一般多。无上授意,底下想冒头的人是没那么敢的。 且往后看着吧! 玉屏早就在宫门口相迎,自然也看见了送挽月回来的梁九功。她什么都没多问,只关切地问挽月是不是冷了,又赶紧给她披上一件更为厚实的披风。 她这一点令挽月格外熨帖,不论这人背后心思到底是向着谁的,和聪明人打交道确实要轻松许多。 “挽月。” 是陈佳吟和马佳令宜站在一处,她们应当是刚听见她回来的动静,所以一起出了门走到廊下过来看看。 “你去哪里了?怎么这么晚了才回来?毓宁姑姑刚走,令宜怕你回来时辰巧,撞见她,被她说。她倒是问了我们,我说你去淑宁格格那儿了,她知道你们关系好,倒也没追问什么。” 陈佳吟长得清瘦高挑,秀气的丹凤眼下满是关切。挽月不想隐瞒,“是皇上叫我过去说话。” 马令宜与陈佳吟听完皆是一愣。 许是因为周围有了宫殿房屋的遮挡,天井之中并不像门口那般风大,只有丝丝缕缕,吹得挽月反倒脸颊红红的有些发热。 对面陈佳吟和令宜的神色同样复杂,很显然,她们先前从未往这个方向去想过。这样一来,三个女孩之间就像天上的星子坠地,忽然间隔出了一条银河。 有什么东西,不大一样了。 “只是说说话而已。”帕子在手心绕了三下,挽月也说不清此时心中什么滋味。 身旁的玉屏有些着急,想要出言提醒挽月,莫要同其他姑娘说得太多。也不知挽月小姐是没看见她使眼色,还是装作看不见。 陈佳吟终究是比马令宜要沉稳上一些,心中虽也惊愕,但也明白其实这也是她们这些伴读进宫,有一部分人迟早会经历的事情。便是她自己,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只不过平日里大家都在一处读书,还如小姑娘家一般。若谁先超脱出了这层身份,不免令她感到几分惆怅。 “那就好了,令宜方才担心你明日会被毓宁姑姑责怪。这下不会了。”陈佳吟一笑,眸底尽是温婉。 挽月想到刚刚在秋千那里,玄烨同她说的那些话,如佳吟、令宜,她们这些朝中新贵人家的女孩儿,太皇太后与他都在琢磨和其他想要重用的大臣之子指婚联姻。 她倒宁愿她们能够在京中相熟悉的门第里,觅得一位如意又相配的郎君,莫要困在紫禁城的牢笼里。可皇上和太皇太后希望新贵间联姻,为的又是对付她阿玛这样位高权重的老臣。 “明儿再说吧!”挽月同她们告别,三个人各自回了自己的寝殿。 一进屋,玉屏轻轻合上门,给她端来热水,解下披风,“您本不用同陈姑娘、马家姑娘说那么多的。”在她看来,都是一起入宫的竞争者,就算挽月姑娘生得好,家世好,皇上也喜欢,人心难测,也该提防着些。 挽月躺在床上,“大家进宫目的都一样,还有什么好装的?况且刚刚梁公公一路送着我回来,早就很多宫女太监看到了。这会儿只怕已经传遍了。” 这不就是他的目的? 狗皇帝,狗是真狗!拿她做靶子! 不过她也不惧。这本也是她的心思,她就是想要让他知道,她从未掩饰过想要获取帝心青睐的心思,也始终大大方方地接受他抛出来的恩宠。 捧杀么,帝王心术惯用的伎俩。 鳌拜在家装病养伤;皇帝在装体恤和惯着。都是在麻痹对方,给自己争取准备的时间。 他们之间的争斗,看起来平息了,其实暗地里恐怕从未停止过。 她猜眼下,皇上这么做,应当还有另外一重心思,是想要借着她的手,解决一桩麻烦事。 挽月翻了个身,连旗头也没有拆,就想睡去。 “不行!小姐,您快起来,玉屏给您换身衣服。” “明儿早晨再换吧!” 玉屏望着床上躺着的挽月,无奈又心疼地叹了一口气。挺小年纪的姑娘,却甚少在关起门来的屋里,在她脸上见到如马佳令宜小姐她们那般的天真与佳吟小姐的恬淡,似乎背负不少。 夜已深,皇宫内院寂静无声。 青花瓜纹瓷杯在玄烨手中转了转,半盏茶冉起一起热气,停在唇边。 瑞凤目微眯,听着梁九功回来的陈述,“奴才送她到储秀宫宫门口,她似乎看起来很高兴,还有一丁点得意,步子也很轻快。旁的什么也没说。” “嗯,你下去吧。” 梁九功躬身而退,按在弯刀上的手动了动,那张冷面转了过来。“您让梁总管送她,岂不是昭告所有人,您待她不一般?” 叶克苏拧眉,“宠?” 青瓷杯握在手中,未有作答。 “捧杀?” 茗香四溢,再搁置到青玉镇纸旁的杯底已见空。 “让你去做的事情,怎么样了?” 自己刚刚问出的两个问题,皇上都没有正面回答他,却忽而转了话锋,顾左而言他。 叶克苏心中隐有担忧,但也知晓他这位主子的脾气。他从袖口取出一纸长卷,呈到皇上的面前。 “愿意弹劾鳌拜、站在其对立的人都在这里。” 玄烨的目光落在卷上,几个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眼间却也不禁流露担忧。 叶克苏:“前些年,那些弹劾过鳌拜的大臣,全都丢官的丢官、抄家的抄家,这几年除了苏克萨哈,朝中再无人敢明着跟鳌拜对着干。而今圈地一事,朝中官员也好、京周百姓也罢,皆对此怨言颇深,眼下是好机会。” 玄烨抬起头,将那卷名单递还给叶克苏,神情凝重,“朕没想到,兵部、吏部、工部全都是鳌拜的人。单靠索额图、明珠、你阿玛几个人,对抗势力根本不够。朕未亲政,连拟旨的权力都牢牢握在三个辅政大臣的手里,一日不亲政,朕一日就是傀儡。鳌拜手中权力太大,一旦有不臣之心,便足以有这个能力逼朕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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