鳌拜与纳穆福对视一眼,心道:当年这事儿闹得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他也丝毫没有给苏克萨哈家留面子。他现在说话态度恭敬,难道是那老东西让他来示弱的? 想三言两语就让他放过?门儿都没有! 敏鸢朝地上啐道:“我呸!你哪儿是为了当年自己做事糊涂跟我真心悔过?你是看你阿玛被我阿玛压得死死的,永无出头之日了,才自觉‘屈尊’来从我身上下手!你先头娶的夫人、如夫人、小妾通房得有十来个吧?现在死了老婆,还想哄我回去给你当填房?还敢对姑奶奶动手动脚,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鳌拜听得脑门青筋暴突,同时也觉得讪讪的。纳穆福脸上也很尴尬,心道: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德其见敏鸢一点面子都不给,一把扯下了遮羞布,此刻也顾不上别的了,一张脸涨得通红,“给我当继室怎么了?你看看你,满京城谁还敢要你?母老虎!你跟我退亲之后,又被下一任丈夫休了,谁不知道你是个妒妇、飞扬跋扈?你一把年纪,能让你做正室已经是天大的脸面!就这,我还得去跟族里求情呢!” 纳穆福不甘示弱,当场喝道:“嘿!怎么说话呢?我还没死呢!当我们娘家人干什么吃的?” 鳌拜冷冷坐着,一双眼睛像淬了毒的鹰。 敏鸢竟轻轻一笑,“谁说我没人要?只有姑奶奶不要别人的份儿。当初是我不要你,主动退的亲;丈夫也是被我休了的,还被我打了个半死。实话告诉你吧,我就算跟奴才在一起,也不要跟你,因为你不配!” 德其知道她说的这是气话,也轻蔑笑笑,背着手而站。 岂知敏鸢却一把拽过站在门口的额尔赫,“这就是我男人。” 什么什么?! 躲在平步青云阁偷听的两人全都嘴巴惊得能塞下一个元宵。 这么石破天惊的深宅秘闻,也是她们能听到的吗? 乐薇比挽月还愣,喃喃地自言自语道:“我总算知道玛父刚才为什么让我滚回家了。这真不是我能听的。”懵了片刻,她猛然反应过来,一把揪住挽月,“是额尔赫管家!大姑姑是说气话吧?” 德其也惊得瞠目结舌,见鳌拜坐着未动,旁边站着的纳穆福虽然错愕,但绝非震惊,可见这事八成不是说的气话。 想到刚刚敏鸢所说,不就在骂他还不如个奴才! 德其简直气得发昏。 “这就是大家闺秀?真是好家教!”他气急败坏拔腿就走。刚经过鳌拜身边,却被拦下了,“站住!女儿教的怎么样,不是你配说的。” 鳌拜缓缓站了起来,他本就人高马大,站在德其面前,简直是气势性压倒。两巴掌狠狠扇过,几乎将德其甩到地上,“一巴掌替我女儿教训你;一巴掌替你阿玛教训你。回去同苏克萨哈说,我跟之间恩怨得带到棺材里,就看谁先死了。我年轻时叫他一声老哥哥,多半是他先死。” 德其从地上站起身,知道自己不是鳌拜的对手,也不敢争辩,只好灰溜溜地走了出去。 待人走后,鳌拜方冷冷望着屋里的两个人,“把他们俩给我带回去,到荣威堂!” 纳穆福同情地看了一眼大妹妹,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冲扎克丹努努嘴,“带走吧。” 挽月和乐薇躲在隔壁大气都不敢喘,直到没了动静,人都走了,方悄默默地出去探探。 “小姑姑,你说玛父不会杀了额尔赫管家吧?” 挽月叹了口气,“杀不了,他知道的太多了。还得留他做事呢。”也真是世间不乏痴男怨女。估摸着楼下家里下人已经挨个跟食客谈话了。 “走吧!”她冲乐薇招了招手,忽然,刚要下楼,却驻足停步。疑云在心中顿生。 “怎么了……”乐薇刚要说话,却被挽月捂住了嘴,她悄悄地向楼上走了两步,走到蟾宫折桂阁的另外一侧,山河锦绣阁,猛地一推开门,一主一仆正坐在里头喝着茶。抬首望见她进来,也似乎十分惊讶。 “小……碗子,你怎么也来了?巧了么这不是!”曹寅尴尬地咳嗽两声。 坐在他身边的人倒是很淡定,英气的眉舒展,倒茶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从容,放下后言笑晏晏同她道:“别来无恙。” 挽月不客气地走了进来,径直挨着玄烨坐下,就紧盯着他的双目,也同样笑意盈盈。 “热闹瞧够了?” 玄烨自顾自饮茶,“什么热闹?”旋即抬眸,也含笑对上她的眼睛,当真一副一无所知的无辜模样。 “不会是您挑唆的德其来找我大姐吧?” 茶盏被搁到桌子上,发出轻轻地一声响,明显喝茶的人不悦,嘴角却依旧勾起,“爷在你心里有那么下作?” 挽月没有说话,玄烨向后靠了靠,再次对上她的眼睛,“还以为在你心里,我就算不光风霁月,至少也坦诚磊落。” 她轻轻一抿嘴,露出一侧酒窝,悄悄靠近了些,小声道:“您在我心里,坏主意可多了。” 玄烨眯起眼睛,忍俊不禁摇了摇头,“怎么?我只是路过来吃个饭而已,你这八方食府难道不是开门迎客的么?” 挽月也笑,“吃饭可以,但家丑不可外扬。” 玄烨反笑,“听你这意思,难不成是要灭口?”说着,他转身从曹寅身侧拔出一把短刀,递到挽月手中,用她的手握起刀把,直指上自己的喉咙,“悉听尊便。” 曹寅和外头站着的乐薇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这个人乐薇是见过的,这不是皇上么?怎么小姑姑竟然敢跟他面对面坐这么近,皇上这又是做什么?她都听到什么、看见什么了? 挽月狡黠地凝望着对面人,两人僵持了一会儿之后,刀被放下了。 玄烨笑道:“不敢还是舍不得?” 挽月巧笑嫣然,“脖子挺白挺长的,扎坏了怪可惜的。其实也不一定用灭口这样的方式。” “比如呢?” 曹寅腹诽:比如你俩成一家人了,就不算扬家丑了。喏,我都替你们想出来了!能不能不要当着我面儿打情骂俏! 乐薇:我错了,怪不得我玛父让我滚回去,我都看见什么了、听到什么了? 曹寅赶忙打圆场:“那个,嘿嘿嘿!好饿啊,要不要吃点儿什么?” 玄烨站起身,“不吃了。不是说去云绣坊么?听说近来蜀锦卖得好。二掌柜你呢?” 挽月也站了起来,忍住笑意,“我投了嫁妆本儿的,自然我也去。” 街市上很热闹,冬日的北京城是最有京味。极目望去,声浪嘈杂,两边屋宇鳞次栉比,有一些摊贩,还有挑着担子叫卖的人。泱泱盛世,繁华红尘。 两个人并肩走在人群中,曹寅不远不近地跟着。乐薇早就灰溜溜地跟着马车回了家。 玄烨见她不时拿起路边摊贩售卖的小玩意儿看看,也会同她一起停下来驻足。她挑挑拣拣,似乎真的是在逛街,他也跟着一起心情舒畅起来,只觉得走路的步子慢下来之后,仿佛连时辰也慢了下来。 “那有南洋商人!”挽月一指,顿时来了兴致,便想挤过去。玄烨刚放下手中的古董花瓶,怕她被挤丢了,赶紧寸步不离地跟上。挽月却先于他一步停了下来,“爷,您瞧那个人。” 玄烨定了定神,顺着看去,觉得有几分眼熟。 挽月知道他贵人多忘事,而且以此人现在的品阶,见到皇上的机会不多。于是提醒道:“今岁殿试二甲第二名,翰林庶吉士李光地。”
第56章 贪恋 李光地?玄烨在脑海里仔细搜寻了一下这个名字,隐约浮起些粗略的印象。似乎不是出身名门,也不是八旗子弟,是从南方考上来的学子。 他正想着要从家世一般,在朝中无根基,通过科举入仕的年轻臣子中挑选合适的人,来平衡一下现今满八旗世家背景,在京中势力盘踞的现状。少一些像鳌拜,鄂必隆这样容易拉帮结派的权臣,他的皇位才能坐得稳。 一听挽月提到这个人,玄烨有了兴趣,站在原地打量起这个李光地来。见他长身玉立,天已经冷了,却仍是穿了一件半新半旧的灰青色长衫,白面微须,书生模样。 “你怎么认得他的?”玄烨侧身俯首看向她,轻声问道,语气意味不明,目光中带着几分戏谑。 挽月在心里“啧”了一声,也同他小声道:“有一天听讲学,翰林院的徐乾学大人有事回去了,便临时让他的学生来替代。我们都挺喜欢听他讲课的,妙趣横生、引经据典,一点都不死板。有几个人还找了我,让我去求郡主,把这个临时讲学的李大人喊回来呢。我没答应!” “为何?” 挽月两手一摊,“与我何干?” 玄烨笑了笑,摇摇头,指了指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举动还真符合她的性子。旁的人不论男女老少,都恨不得在他面前表现得要多品性高洁有多高洁,实际如何很难得知,得日久才能见人心。而她从不掩饰,不掩饰她的自私,不掩饰她的现实、她所求,她所渴望,她的爱恨。 在他面前,她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去看看。”玄烨同挽月一起走了过去。 近年来,每逢集市在前门大街这样热闹的地方,常有往来的异域客商。回回都能引来很多人围观,尤其是西洋来客与北边的毛子,金发碧眼,高鼻高个子,带来的东西也新奇。 挽月在那南洋人手里见到了特产的茶和各种香料,见那李光地并不是如旁人一样在兴致勃勃挑选舶来品,反倒是在东瞧瞧西看看。 她走过去同他打招呼,“李先生!” 李光地一怔,定睛一瞧,便认了出来:这不是那日在昭仁殿怒吼一声,镇住了所有其他嬉笑他的伴读们的那位姑娘嘛! 他事后听说了,这位姑娘是辅政大臣鳌拜家的千金,当日替他解围,李光地心里很是感激。 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到她。 他忙拱手,“挽月姑娘。” 挽月的眼睛弯成月牙,有几分惊喜,“您竟然记得我!” 李光地淡然一笑,“当时在昭仁殿,挽月姑娘替李某解围,李某还未道谢。您就坐在淑宁郡主旁边,李某有印象的。” 这时,他留意到了这位挽月姑娘身后一前一后还跟过来两个清俊的少年,看衣着二人皆是锦衣华帽,一个英气俊朗,天潢贵胄;一个眉目带笑,相貌堂堂。 “哦,这两位都是我家里人。”挽月向身后跟过来的玄烨与曹寅也介绍,“这位是翰林院李光地李大人。” “我姓曹,他姓龙。”曹寅到哪儿都是个自来熟,也与李光地拱拱手。李光地瞧着,倒是那位龙公子,一直笑而不语,看起来不像是个话多的。 玄烨心道:殿试离得远,那些学子按规矩也不敢抬头与他对视。之后他也只是召见了一甲的三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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