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听出什么了吗? —— “皇兄,见信如唔。山河志一书,妹当细查线索,寻得此书。近日北临太子卖官一案将发,黎王或重归朝廷,争储之事起,北临虽现乱像,犹有人才济济,望皇兄明察斟酌。近来公主府中,荼蘼花开,不得与皇兄同赏,惜已。时将入夏,望皇兄注意身体。妹,容乐。” 随信而来的金丝乌木细簪,寥寥几刀雕出古拙的云头纹,被容齐仔细珍重的收好。 他展平纸笺,全信不过百余字,却反复看得仔细。 北临此次之乱,乃是母后数年的布置,事情似乎顺利的进行着,容齐心底担忧,却也无可奈何。 细查山河志线索、人才济济…… “她近来可见了什么人?”容齐蹙眉问道。 “北临的纸鸢查找山河志时,寻到了一个叫沉鱼的青楼女子,是当年秦永之案的遗孤。”影卫回答,“公主亲往查验,去了……好几次。” “秦永……”容齐低喃。 秦家当年之事,她恨他吗? “山河志……”容齐心中勾勒,“你命人再次查证沉鱼的身份,宸国或者尉国,不外就是那几家著姓或者皇家。” “是。” 想也无益,他轻叹一口气,“神医之事可有线索?” “及神医已没——” 容齐心下一紧。 “不过,查到神医尚有一关门弟子。” “务必不惜代价寻到此人!”容齐沉声下令。 “是。”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陛下正在休息——”守在外间的内侍扬声高呼。 “好大的胆子——”苻鸢已带着宫人声势浩大的进来。 容齐神思一顿,侧头侧头示意影卫立即离开,离座整衣,于堂中静候。 “参见母后。”容齐广袖轻舒,长揖下拜。 “起来吧。”苻鸢垂眸看了容齐一眼,微抬了抬手,“陛下为何让这奴才百般阻挠哀家进门?陛下若是管不好奴才,哀家倒可以替陛下管一管。” “母后息怒。”容齐声音低弱的解释道,“是朕旧疾发作,需要休息,才命小荀子在外守候,他也是忠君之事,还望母后见谅。” “连哀家也要被拦着?”苻鸢冷漠又不满的看了他一眼,“已过去两月有余,北临之事为何毫无进展?” “近日纸鸢——” “哀家告诉过你,要成大事者,当能舍及舍,当断则断,长痛不如短痛。”苻鸢不等他说完,即开口道。 容齐薄唇一抿,恭顺的应道,“谢母后教诲。” 苻鸢厉声道,“陛下,不要忘了承诺哀家的事!” 容齐气息一滞,以袖掩唇,低低的咳嗽起来。 苻鸢轻轻看了他一眼,在他的咳嗽声中继续道,“行事不要畏首畏尾,当下一记猛药。” 说完便也不再看容齐,带着宫人扬扬赫赫的转身离去。 “咳咳咳——”容齐从衣襟中掏出锦帕掩住口唇,咳得弯下腰,许久才喘过气来。 开始咳的是半真半假,然而之后却当真牵连了肺腑,带出满口血腥。 半晌平息了咳嗽,容齐垂头看着帕上刺目的血迹。 虽然心中已有预料,但当真看到那一抹血,他心底还是一空。 只觉虚风飘过,心一寸寸的灰下去。 挥退了宫人,容齐重在桌前坐下来,指尖留恋拂过那些墨色的字迹,身体的痛苦渐渐消退,终于重新找回了前行的力量。 “皇妹亲启。为兄身体安康,吾妹无需为兄担忧。北临朝中之事,兄已知晓。至于山河志一书,一切以妹安危为首要,勿操之过急,万不可以身犯险。入暑之后,北临疾风骤雨不歇,皇妹亦当注意身体,切勿贪凉。”他笔下一顿,方继续道,“相别日久,为兄亦甚是想念。长乐宫中荼蘼繁花似雪,兄常往视之,对花思人,唯盼吾妹一切安好。兄,容齐。” “那位公主看上去想要放弃七哥你了,”宗政无郁既替宗政无忧松了口气,又不免有对方不识货的不快,叽叽咕咕的说着八卦,“她近来参加了几次宫中以及各府的宴会,和皇叔家昱清,越王家的昱恒,齐太傅家的齐瑜都相谈甚欢呢。” “这岂不正好?”宗政无忧斜坐着,手中卷着书卷,眉梢一挑,讽刺一笑。 西启公主挑的都是在朝堂有实任官职的真才俊,看来当真是为西启鞠躬尽瘁了? “我也不想说来着,都是昭芸,就见了一次,就被那个西启公主收买了,还想让我给她在你面前说好话呢!”宗政无郁摇头叹道,“那个公主呀,收买人心的本事可真不小!但凡与她相处过的人,就几乎没有说她不好的。” “西启公主的事,你不必告诉我,我也不感兴趣。”宗政无忧冷漠道。 “那好吧,”宗政无郁转了转眼睛,“你还记得拢月楼少东吗?齐小子如今可了不得,人家都说,他现在可是香魂楼的头牌沉鱼的常客!” “香魂楼?”宗政无忧微微皱眉,那是太子的产业。 “是啊!”宗政无郁颇有几分寻到同道中人的欣喜的道,“风月场中都传遍了!拢月楼的少东迷上香魂楼的沉鱼,送了她价值千金的绝世名琴绿绮!沉鱼也为他推了别的客人!好多人都觉得,他摘下沉鱼这朵倾城之花,不过是迟早的事!” 宗政无郁向来会看宗政无忧眼色,此时见他虽然端着茶细品,却露出思索的表情,立即道:“七哥,你是不是也很好奇?我们去玩玩嘛?沉鱼的歌舞都很不错的,我有段时间也总喜欢找她玩!正好也见见齐小子!” 宗政无忧高深莫测的看他一眼。 “而且香魂楼最近有宸国来的麦茶,味道独特,七哥你去试试,说不定喜欢呢?”宗政无郁不断怂恿他。 “所以,你一大早到我府里来,就是想拉我一起去逛青楼,现在?”宗政无忧挑眉示意外面的晨光。 “额……”宗政无郁尴尬,“七哥,我就是太兴奋了嘛!” …… 雅室的木门被“哗——”的一声打开,琴声被突然打断。 宗政无郁掀开门,身边是宗政无忧,身后则跟着面带尴尬的香魂楼老鸨。 屋里的场景十分正经,当真只是弹琴听琴。 香魂楼的老鸨松了口气,齐公子定下沉鱼,按规矩这段时间,沉鱼是不能有别的客人的,但陈王和黎王,可都是她惹不起的人,她也不能拦着不是? “齐公子,我们又见面了。”宗政无郁毫不见外,跨走了进来,“如今我们想见沉鱼姑娘,还得托公子的面子了——对了,你不介意吧?我也是好久没见沉鱼了,也就想听她弹上一曲而已。” 宗政无忧走在他的身后,表情有些深沉,“齐公子不介意吧?” 秦漫先是各看了两人一眼,这才露出热情的笑容,“黎王、陈王能给齐某这个面子,齐某自然再荣幸不过!——沉鱼,你且为黎王、陈王弹一曲罢。” 沉鱼看着秦漫自如转变的表情,这段时日,他常常来,却再无第一次见面的唐突之举,多时也不过听她弹琴,独自饮酒,有时兴致所致,拍案而歌,偶尔随意的聊几句,天上地下,志怪奇闻,他知道得许多,又深通音律,偶尔一句总能点入心田。 她一面越发警惕他,一面又难免为他所言动摇,一个喜欢音律,喜欢吟诵《黍离》《文王》的人,岂会是阴谋之辈? 她有多久没有遇见过一个,可以随意的聊天的人了? 或者从未有过? 除了第一回来,对方甚至称得上温柔体贴,随和亲切。 他是一个很好的聊天者,也是一个很好的聆听者,让她甚至都不由自主的放松了心情,畅所欲言。 然而,见到黎王,沉鱼似突然醒悟过来,想起到自己来北临的目的。 她并非当真能随心所欲,自由潇洒,他大概也不是。 即使不知“齐公子”何处而来,她却知道就如同她一般,他这样的人物低调的隐藏在中山,必然有其目的。 不过萍水相逢,对方甚至未有什么亲近的言语,她从何时竟不知不觉抱有了不可言说的期待? 因为知音吗? 沉鱼心中胡思乱想着,对黎王、陈王露出她练习了千百遍的清丽一笑,垂头柔柔的应了声是,指尖拨出动人的旋律。 宗政无忧没有看沉鱼,甚至没有注意她所弹的曲子,而是在看秦漫。 纵使易容术,也不可能全无破绽,况且秦漫不过在脸上稍加修饰罢了,深色的肤色的确让人容易忽视她秀丽精致的五官,然而当意识到这点后,也很容易便察觉她的性别。 西启公主破掉第二盘棋局后,挂起的第三盘珍珑棋局依然让他如此眼熟。 一曲终了,宗政无郁大力鼓掌捧场,宗政无忧的心思则全不在曲中。 “齐公子,不知可否与公子单独谈谈。”宗政无忧站在秦漫面前。 秦漫面露不解,然后点点头。 隔壁的雅室中,香魂楼的仆人送上美酒佳肴。 “本王再问一次,你的棋谱从何处而来!”宗政无忧目光沉沉,带着思量。 “黎王殿下,无论你问多少回,我都只有一个答案,哪怕把我送进北临刑部过审。”秦漫懒洋洋的一笑,并不将他的威胁放在眼里,“我若是殿下,就会将心思多放点在朝堂上,上次那位赵大人的东西,似乎给殿下带来了一点麻烦?在下,没想到殿下还有闲情逸致研究棋艺。” 当初那张雀纸上的东西还不足以扳倒一个吏部尚书,需要更确切的实证,但太、子不会这样认为。 而设计这一切的人,本来便是希望宗政无忧卷入朝堂争斗,可不是想替北临肃清吏治,两败俱伤才是目的。 事实上,当宗政无忧被迫卷进去的时候,他已经棋输一着了。 “你对朝廷的事,似乎很了解?”宗政无忧探究道。 “毕竟是生意人嘛,”秦漫笑道,“总要看看风向。就像下棋,所谓大势所趋,非一两子的输赢。不过,我倒是相信殿下,殿下虽然看上去处于劣势,被步步紧逼,其实却能随时翻盘做主。” “你很了解我?”宗政无忧似笑非笑。 “草民岂敢。”秦漫抬袖一揖,动作不紧不慢,显然并没有言辞中的恭敬。 “好!你胆子果然大得很!”宗政无忧嘴角一动,这样的性格,实在让他不得不一再想起故人,况且一而再,再而三的巧合,“你既然自称善棋,本王便亲自考究一回。若是棋艺不佳,本王便只好请姑娘往刑堂走一遭了。” “你胡说什么!”秦漫顿时露出惊吓的表情,但瞬间又恢复了平静。 “这里只有我的人,姑娘可以放心。”宗政无忧十分上道的解释。 秦漫这才看上去放松了些许,她看向宗政无忧,带着一点揭破后的无所谓,扬了扬下巴,展露出一丝骄傲,声调也变回了女子的清柔,“怎么才算棋艺好?下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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