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怀信脑子里紧绷的弦一松,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得救了。 终于得救了,杜怀信再也撑不住,眼一闭昏死过去。 — 杜怀信觉得自己此时的状态很古怪,整个人似处于天边,飘飘然无所依托,脑子却异常清醒,间或有断续的画面闪过。 看样子是原主的记忆,不全但大体能猜出几分。 原主今年十七,也叫杜怀信。 家里人几年前就因身体不好接连去世,是以整个杜家只剩他一人。 除此之外,就是一些日常生活的琐事,但这些平淡的画面定格在去年。 原主被抓去服兵役,临到半途心生惧意,一路躲躲藏藏,好不容易逃了回来,却因世道艰难,贼寇横生,原主所在的村子被劫掠屠戮。 不得已,原主再次走上了逃亡的道路。 在他穿越前,原主看样子是在找吃的,却不慎受伤,加之已然四五日没有进食,生生晕倒在地,再也没有醒来。 杜怀信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穿越的还是个乱世。 但最让他关心的几点问题,原主的记忆里却是空白一片。 什么朝代,什么皇帝,什么时期一概不知。 就在杜怀信苦恼时,一道刺目的白光闪过,下一瞬,他动了动手指,睁开双眼,费力起身。 入目的是一张绣着复杂繁琐纹样的帐顶,身下是丝滑绵软的床褥,不远处立着炭盆,整个屋内都是暖烘烘的。 一个看着是小厮模样的年轻男子手里端着一碗药,正正好进门与他视线相对。 年轻男子先是一愣,随即大喜过望,扭头就朝屋外喊去:“小郎君,小郎君,那个被救回来的郎君醒了!” 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人未至声先到:“太好了。” 音色清丽尤带稚气,如玉石鸣,如咏春鸣,又如清冽泉水叮咚,恰似炎炎夏日一片满含凉意的西瓜入口,听在耳内是说不出的舒爽。 但很快,杜怀信就被少年郎的外貌夺去全部注意力。 少年郎一袭绯红胡服劲装,宽口窄袖,干练又不失英气,腰间环佩相碰,玎玲作响,足登一双金丝勾边玄色皮靴,既显洒脱肆意又显贵气十足。 此人年纪不大,约莫十五六的模样,生得白净,眉飞入鬓,目若寒星,五官精致又不显女气,反倒丰神俊朗极了。 加之嘴角噙着一抹风流笑意,更显此人意气风发颜色鲜艳。 好一个鲜衣怒马金鞭少年。 杜怀信不由在心中赞叹,看这衣着,应当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这样的人,这样的气质,一看便知是从小在金窝窝里头长大的。 额上一热,杜怀信回过神来,身体下意识往后挪了半寸,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让他不太习惯同陌生人亲近。 手下一空,少年郎一愣,对上杜怀信明显尴尬的神情明白过来,倒也没有生气。 他挥手让贞松退下,随意坐在床榻边上,冲杜怀信笑笑:“倒也没有发热了,你的手被那畜牲咬了,幸好没有伤到筋骨,只是有些肿疡。” “烧了大半日,可算是醒了,医工说你能醒来便是熬过大劫,将养一两个月便可。若是你无处可去,不如就先随我住下,也可好好养病。” 少年郎始终对杜怀信昏迷前的反击念念不忘,在那种境地中还能有这样的心智,这样的身手,在他见过的人里实属上乘。 几乎是瞬间,他就起了和人结交的念头。 杜怀信心下一暖,没想到这个年龄不大的少年郎做事还挺心细的。 转念一想那支力度准头皆不俗的羽箭,倒是让他好奇起少年郎的身份来,如果能顺带问出何地何时,就更好不过了。 骤然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他得尽快为未来做好打算。 “谢,谢,”杜怀信声音沙哑,一开口好似有数不清的小石子在咽喉碾磨,嗓子火烧火燎得疼,说话也断断续续的。 少年郎随手捞起桌上的茶盏,递到杜怀信手中,示意他不着急。 “我名、杜怀信,不知、恩人如何、称呼?” 刚刚听人说话不觉得,现下自己一开口才知道,用古音说话还是有些困难的,幸好他吸收了原主的部分记忆,还是可以做到简单交流的。 少年郎见杜怀信紧绷的身子逐渐放松,主动告知姓名,眸中更是闪烁着势在必得的光芒:“李世民,家中行二,家父唐国公,杜郎君唤我二郎便好。” 李世民?李世民! 只这三个字就如一记闷雷,轰然炸落在杜怀信耳畔。 他看着李世民开开合合的嘴唇,后续说了什么他完全没听清楚,只一遍遍在心中重复李世民这三个字。 血液渐渐沸腾,杜怀信心跳如擂鼓,浑身上下燥热不已,一股难言的兴奋激动自下而上直冲咽喉,呼吸渐渐急促,腹部抽疼得更加厉害,居然让他有种反胃的冲动。 他知道未来该如何了,他找到了活下去的道路。 乱世的生机,就在眼前。
第2章 摇摆 许是杜怀信的目光太过炽热,李世民略一思索,倒是有了猜想:“杜郎君识得我?” 听着似询问,可配上他平静笃定的目光,这分明是陈述。 杜怀信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先不论原主生前便已家破人亡,就光是他目前所处的朝代,该如何安稳地活下去,就是个很大的问题。 他很有自知之明,一个小小逃兵,一个对古代生活常识一窍不通的自己,如果失了李世民这个先机,怕是活不过一月。 “咳咳、咳,”杜怀信冷静下来,垂眸敛去眼中的思索,借着咳嗽平复腹部的抽痛。 再次抬眼时,换了一副不可置信又带着丝丝崇拜的神情。 “是、唐国公家的二郎吗?” 杜怀信停顿片刻,深吸一口气,说出来的话愈发流畅:“我虽长于乡野之间,却也听过二郎的名头。” “李家二郎,善骑射,小小年纪便力大无比,使的弓箭都要比寻常人大上几分。” 这可不是杜怀信完全扯谎。 他前世家境不凡,从小对骑马射箭一事极为热衷。 除却公司事务实在忙碌外,他每周都要抽出空闲,去几趟家族名下的俱乐部练手。 昏迷前的种种他虽记不太清楚,可那一支救了他命的大羽箭却深深刻在脑内。 现在一琢磨就发觉了其大小不同寻常,刚好用来不着痕迹地吹捧。 李世民果然听得舒坦,斜睨了一眼杜怀信,浑身上下的得意劲怎么也压不下,骄矜地颔首示意他继续。 “二郎身份尊贵,虽是唐国公的儿子,却没有半点架子,听说交朋友向来随心所欲不问出身。” 话音刚落,李世民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看向杜怀信的目光变得愈发满意。 是个机敏的。 他还没发话就能顺着杆子往上爬,想来跟他的想法是一致的,倒也省得他多费一番口舌。 “所以二郎愿意交我这个朋友吗?” 杜怀信双手猝然握拳,心中莫名的憋屈和痛苦涌上面来,让他的眼眶都有些泛红。 “陛下前些年不断征发劳役,兴建行宫河渠,我的阿耶阿娘都是死在这上头的!” 杜怀信觉得自己的情绪很不对,他只是一个局外人,这般浓烈的恨意与情感倒像是原主残留的。 “去岁陛下又想着征辽东,可我早已家破人亡。” “几年前同我玩得好的阿兄,在上一次征辽东后再也没有回来,连落叶归根都做不到。” “杜家早只剩我一人了,我又怎敢轻易送死?” “所以我半路跑了,好不容易归了家,却发觉早已被匪寇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脑海里的画面越来越清晰,记忆也渐渐完整,杜怀信体会着原主的绝望无助,借着原主的眼睛,看着逃亡路上无人收敛的尸骨。 不知姓名,不知来处。 泪水忍不住滑落,声音愈发悲怆。 “我已经没有家了,此番要不是二郎出手,怕早已成了一缕孤魂。” “只我死不要紧,可我背后的杜家,却是真的要断了香火,阿耶阿娘的衣冠冢亦将无人祭拜,成为荒野孤坟。” “实乃大不孝!” “恳请二郎收留,杜怀信万死不能报也。” 说到此处,情愈浓烈,杜怀信强撑病体,眼见就要行大礼,被李世民一手握住,强硬得将人塞回被褥当中,不满地斥道:“既那我当友人,做什么行大礼?” “原是这样的身世,我知晓了,这段日子你且安心养伤,日后你就留在我身边。” 李世民的表情逐渐严肃,早已没了先前的轻松。 杜怀信的遭遇其实很常见,这般身世的人,随着阿耶赴任抚慰大使的路上,他不知见过多少。 可事实上,李世民心中的想法早已产生动摇。 他生于钟鸣鼎食之家,自小衣食无忧,虽是次子,却也有入宫当个三卫的理想。 男儿在世,如不能报效朝廷,建功立业,只知晓浑浑噩噩度日,又何苦来世上走一遭? 阿耶说,他四岁时,有一相面书生来他家,言他日后必将拯溺救焚、济世安民,所以给他取名世民。 他从小就牢牢记住了这个故事,所求也不单单只是功业名声,兼济天下亦是他的理想。 可是,随着表叔的行事愈发荒唐,这样无道的朝廷,当真值得他去效忠吗? 可如果不去效忠,他又该怎么做呢? 靠着一张嘴去入世救人吗? 李世民看着已然安稳入睡的杜怀信,心中却有些茫然。 有什么念头像一颗种子在他心底扎根,他隐隐能感觉出什么,却又强迫自己不去深想。 “小郎君?”贞松不知何时出现,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踟蹰地看看杜怀信,又看看李世民,压低嗓子硬着头皮开口:“阿郎回来了。” “听说这次小郎君不仅背着他出别院,更是、更是带回来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很是生气,令奴告诉小郎君,赶紧去阿郎书房。” 原话哪有那么好听? 阿郎这次发了大脾气,直接斥责小郎君不学好,连不三不四身份低微的人都带回别院,让小郎君赶紧滚来书房。 李世民头疼似的揉揉额角,没想到这次阿耶发了这么大的火。 不过没关系,阿耶向来宠着他,等他好好跟阿耶说明情况,估摸就无事了。 至于贞松,又连累他了。 李世民想着,倒也没有多少害怕,反而冲着贞松安抚似地笑笑,确有了几分属于十五六岁少年郎的恃宠而骄。 “我许你一日假,就先回去陪陪妹妹吧,别在别院晃悠,省得阿耶发火恼怒了你。” “小郎君,别跟阿郎犟,阿郎这次挺生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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