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婕妤的话越来越轻,但其中为李渊打抱不平的意味确实很明显。 张婕妤在心中暗暗点评自己,语气也好表情也好都寻不出一丝错漏,这下子她看秦王要如何。 可就在她幻想着的时候,莫名的安静氛围却让她下意识感觉到了不对劲。 李渊怎么会没有一丝动静? 张婕妤心头一跳,悄悄抬眸打量李渊,却不料正正好对上了一双平静无波却让人浑身发冷的眸子。 这一刻,什么自得幻想都被张婕妤抛之脑后,她莫名觉得自己好似在死亡边缘走了一圈,被吓得连话都讲不出口。 盯着瑟瑟发抖的张婕妤半晌,李渊突兀一笑,摆摆手轻柔道:“朕知晓了,这趟洛阳之行你也累了,退下去歇息吧。” 张婕妤踉跄起身行了个告退的礼,等出了门感受着阳光暖着身子,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后背此刻全是冷汗。 张婕妤喘着粗气,缓了好一会才快步往回走,途中与裴寂擦肩而过她也恍然不觉。 裴寂看了眼神思恍惚的张婕妤,一时有些好奇她这是在李渊面前说了什么,不然李渊怎么会这么着急就要宣他谈话? 摇摇头,裴寂叹了口气,可千万别是同秦王有关的,他真的不想掺和这对父子之间的事情。 可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裴寂甫一入殿,迎面而来的就是李渊愤怒的声音。 “好得很,李世民还真是好得很!” “陕东道大行台的州县也是好得很!” 裴寂脚步一顿,内心暗暗叫苦,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宽慰李渊:“陛下,这秦王乃陛下爱子,向来纯孝,这其中可是有误会?” “误会?” 李渊怒极反笑:“我诏敕不行,但他的教命呢?!” “州县即受!” 裴寂心中一惊,他勉强压着自己跳得飞快的心脏小心翼翼开口:“这,若是因着命令的先后顺序而让州县官吏干了糊涂事,也是有可能的。” 李渊额角青筋狠狠跳了跳,难以疏解的躁郁让他面色涨红:“那又如何?朕才是皇帝!” “反了天了,朕一个皇帝的话居然还没有他一个秦王的话管用。” “这究竟是朕的大唐,还是他的大唐?!” “不过打了胜仗竟如此嚣张,他还有没有把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他还知不知道我是他的阿耶!” 话落,李渊赤红着双眸子,脑海中却不期然浮现出了从前李世民看向他孺慕而又亲昵的目光。 李渊猛地一闭眼。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如今再想起来的却只有李世民逐渐失望与冷淡的眼神。 他们这对父子,到底是为什么走到了如今这一步的? 李世民也曾是他最骄傲也最疼爱的孩子啊,缘何如今逐渐陌路? 回忆与现实交织,李渊骤然停下了咒骂。 他呆呆愣愣地立于原地,恍然之间便如同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般,他脚下一个踉跄,狼狈地扶着书桌喘气。 裴寂只觉得此刻的李渊身上有股莫名的悲怆,他上前几步:“陛下身子要紧。” “秦王如今立有大功,陛下切不可在这个关头罚了秦王啊。” 李渊恍若未觉般,只是不断地思考着他与李世民的关系。 这个儿子的眼眸中从来是鲜活的,那股子勃勃的野心便如同他这个人一般,向来是恣意又不加遮掩的。 那也曾是他最欣赏李世民的地方。 这样一个儿子,理应是他的骄傲。 可偏偏却又是这样一个儿子,这样一个耀眼到遮住了所有人光辉的儿子,令他不自觉地陷入了无法抑制的嫉妒情绪中去。 只因他们不仅仅是父子,更是君臣。 若是再放任事态这般发展下去,他迟早会被李世民架空,会成为李世民手中的傀儡。 不知为何,李渊猛然想起了许许多多的前朝旧事,手中无权的皇帝下场如何,他不是不知道。 分明是入了夏的天气,他却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他是皇帝,他想要收拢权利有什么错? 李世民作为他的儿子便要听他的话,乖乖打仗。 李世民作为他的臣子便要有自知之明,乖乖放权。 对,他没有错。 错的是李世民。 错的也只能是李世民。 李渊的眼神逐渐坚定起来,他看向一脸担忧的裴寂不断喃喃:“二郎典兵既久,在外□□,早就被那帮子心思不正的读书汉教坏了。” 说着说着李渊居然轻轻笑了起来:“二郎不再是昔日那个二郎了。” 话落,李渊仿佛终于说服自己一般深吸一口气,不再愤怒,又恢复了往日的样子。 从今日往后,李世民若是安安分分的,那便还是他的二郎,父子一场他也不愿见到他们二人走向无法挽回的地步。 可若他还是冥顽不灵觊觎皇位,那么…… 李渊垂眸,遮掩了自己眸中一闪而过的狠辣。 从此往后,他们父子便只能成为政敌了。 哪怕…… 哪怕走到不死不休的那一步。 李渊分明想笑,可此刻的他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他只是疲倦地闭眸,此时此刻他只想好好休息一下。 看着眼前这一幕,裴寂不知为何觉得心头慌乱,仿佛有什么东西瞬间不一样了。 可是什么不一样,他却根本不知道。 这头李渊与裴寂陷入了死寂,那头张婕妤走了好一会,居然不知不觉间走入了一处人迹罕至的林子。 她脚步一顿猛然清醒过来,刚想返回,不料一道戏谑的声音自她背后响起。 “婕妤这是怎么了?” 是太子的声音。 本还紧绷着心神的张婕妤骤然松了口气,她转身勾唇:“太子放心好了,太子吩咐妾说的话,妾都一字不落地讲与陛下听了。” 李建成眼眸微眯,上下扫视了张婕妤好半晌才轻笑道:“那想来效果是不错了,瞧着婕妤这满身的汗,是被吓着了?” 张婕妤抬手掩唇笑着,她上前了几步刻意凑近李建成:“太子这是什么话,妾做得如此之好,太子可有什么想要赏予妾的?” 李建成蹙眉,等着张婕妤下一刻就要靠到自己身上了才不着痕迹后退一步讥笑道:“待我登基必不会亏待你和你的孩子,要知晓你可是已经得罪了秦王,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张婕妤呼吸一滞,但下一瞬她便恢复了平常:“妾知晓了,既然太子无事,那妾便先告退了。” 看着张婕妤逐渐消失的背影,李建成背负在身后的手不住紧紧攥着。 一个两个的,都不是好相与的。 李渊把他当棋子。 李世民对他不屑一顾。 李元吉面上同他亲近,可心底指不定如何想将他当成垫脚石。 他这个太子当得可真是没意思。 就等着看好了。 如今东宫势微,但总有一日,他会代替李渊成为棋手的。 思及此李建成冷哼一声,转身便走。 竹林沙沙,仿佛只剩下了风拂过叶子的声音。 好半晌,一双粉色布鞋自一旁的小山丘旁露出。 文梓紧紧闭着嘴捂着胸口,直到这一刻她才敢大口大口呼吸。 按着往常一样,每每秦王在外打仗,长孙嘉卉都会亲自撰写祭文再焚毁,以此来悼念在战事中死去的士卒。 这次也是一样,长孙嘉卉不方便出面,这事往往便是文梓来办,一向是在这处人迹罕至的竹林中悼念的。 她才刚刚做完事情想要走,不料却看到了先前的那一幕。 早就知道张婕妤站队太子,可就他们二人方才的氛围怎么感觉有些古怪呢? 文梓不解,但随即她就将这个奇怪的地方记在心里。 还有,就从方才这二人的对话,这是又在背后给秦王使绊子上眼药了! 文梓轻哼一声,心中愤愤不平,她得赶紧把这件事告诉长孙嘉卉去。 ——— 武德四年,六月底,洛阳 在拖拉了这么许久的日子中,李世民几乎没有一日空闲,不是忙着处理公务就是日日往外头跑。 对于新接手的州县,李世民不敢有丝毫懈怠,不仅督促着官吏好好安抚原王世充故地的百姓,更是实地考察,琢磨哪些地方可以屯田,预备着上表请奏李渊。 除却这些,李世民还亲自跟进了洛阳周遭的沟渠修建,也请教了些有经验的工匠,确保这些沟渠修建好后可以方便运粮,亦可以造福周遭百姓,方便灌溉农田。 不仅如此,因着李渊在武德初便定下的租庸调法的政策,李世民还生生挤出了时间去巡视百姓耕田的情况。 早在武德二年这个旨意刚下来的时候,李世民便被李渊派去了巡视京师以东的情况,在这方面的经验可以说是相当足。 如今对这几个刚刚归附李唐的州县开展起来这些工作,指导起来是一点都不在话下。 这段时日李世民可以说是早出晚归,每日都灰头土脸的。 杜怀信虽然是武将,但秉持了学到的就是自己的东西的理念,对于这些能实际上手的活他是厚着脸皮能蹭就蹭,日日跟在李世民身边学习也从不喊苦。 但是让杜怀信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些事情他一个心理年龄比李世民不知大了多少的人上手起来却是异常困难。 很快便被李世民给甩到了身后。 果然是现代和古代的隔阂吗? 杜怀信绝对不承认是自己不如李世民聪慧。 李世民虽然嘴上老是嫌弃杜怀信笨手笨脚的,但他还是尽心尽力教着杜怀信。 终于时间就在他们二人一个嫌弃一个不服气的情况中来到了七月,李世民也不能再拖下去了,只得启程返回长安。 就在启程的前一日,李世民还是早出晚归忙碌,等他同杜怀信一道回到府衙后,迎面撞上了房玄龄与杜如晦。 他们二人的身后还有几个眼熟的文人。 李世民定睛一看,原是先几日他特意拜访过的孔颖达、陆德明与虞世南三人。 李世民脚步一顿,下意识就往杜怀信身后躲去。 为了方便外出,他的衣裳有好几日没换了,袖口与衣摆处满是划痕。 不仅如此今日他是去观察好的屯田地点,身上一股子的泥土味不提,面上都染满了尘埃。 他这副模样实在太有碍观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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