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我不打算对提纳里隐瞒这件事,有话直说也无妨。”为了不进一步刺激改造人的情绪,我索性背身站到了远处去,“只不过,我母亲当年的研究数据全部被教令院销毁了,我也提供不了有价值的信息。” 提纳里的神色变得有些复杂,他喃喃道:“怪不得他们见到你会产生应激反应,原来是因为你母亲的缘故。” “我特地过来,正是为了确认这件事,幸好他们的反应很直接也很诚实。”我说。 说完这句,我与提纳里不约而同陷入沉默。 派蒙挠挠头,看了看提纳里又看了看我,最后结结巴巴地说:“可、可是,你们不觉得很奇怪吗。以愚人众的办事风格,又怎么可能给这些失败样本留活口呢?肯定是哪里出现差错了。” 提纳里冷静地开口道:“首先,地洞里没有实验痕迹,也就是说这场改造人实验是在别处进行的,事后又有人特地将他们送到了这里来。” 派蒙不确定地问:“难道是安妮塔的妈妈?” “不可能。”我不假思索地否定了这一猜想,“他们对我的恐惧不是装的。” 离开地洞后,提纳里跟旅行者打了声招呼,单独带我攀上了一座小山丘。 雨后潮湿的泥土气息笼罩着这座由青草和须弥蔷薇铺就的山丘,厚重的云层间隐隐透出几道清光。 天色晦暗,仿佛正在酝酿第二场阵雨。奔走的疾风惊起树叶飒飒的声音,如潮涌,如万箭齐发,如衔枚疾走。 提纳里一脸担忧地问我:“你还好吗,安妮塔?” “我很好啊。”说着,我抬手拍拍自己背上的包袱,“不必担心,我带了伞。” 提纳里是个聪明人,他看出我并不想过多谈及此事,便不再追问。 察觉到他的欲言又止,出于宽慰,我笑了笑:“放心吧,回去之后我打算直接向小吉祥草王汇报这件事。智慧之神若是愿意出面,或许能出现什么新的转机也说不定。” “嗯。” 提纳里轻轻点头,再开口时,说起的却是与当下情境完全不相干的一件事。 “你还记得我们在校那会儿吗?有一回,我们为了合作课题跑到了无郁稠林附近。” 我面无表情地打断他:“哈,别说了,光是想想都羞耻得要死。” 提纳里却完全没有要闭嘴的意思,他笑眯眯地继续道:“那天我起得很早,给你留了张字条就动身去无郁稠林深处收集空气湿度数据了,后来不小心在山洞里迷了路,一直拖到傍晚才回营地。结果一回来就发现你把蕈兽尸体当成食用性蕈类煮掉吃了,躺在铁锅前不省人事。” 我扶住额头,试图强迫自己忘掉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然而半分钟后,提纳里却轻轻叹息了一声。 他说:“安妮塔,你长大了啊。” “……” 我抬起一张写满无语的脸,硬邦邦地问:“提纳里,你顶着一张娃娃脸说出这种话,难道自己就不觉得违和吗?” “娃娃脸?”提纳里呆了两秒,“你说我?” “不然呢?”我摸摸自己的脸,情不自禁地出叹口气,“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副长不大的少年样子。再看看我,人都快被教令院榨干了,接手因论派贤者之后眼底下的细纹都多了不少。” 提纳里噗嗤一笑:“哪有这么夸张。” “实话说,等这一阵忙活完,我打算辞职不干了。” “哈啊?”提纳里完全没想到这是我能说出的话语,惊得半天回不过神。 “我指的是,从贤者的位置上退下来,重新做个普普通通的研究员。”我笑着拍拍他的肩,继续道,“我还没那么傻,要是真不做研究了,我靠什么养活自己?” “我还是不理解。”提纳里摇头道,“我并不认为小吉祥草王会因为你母亲的所作所为对你另眼相待,这些年你为了这个位置付出的一切我们都看在眼里,为什么反倒在这个节骨眼上白白放手呢。” 原因有很多,我无法向提纳里一一解释说明。 以我的性格,与人交心是件很困难的事。好在提纳里一向将分寸感和边界感拿捏得很好,不会因我的有所隐瞒刻意疏远我们之间恰到好处的友人关系。 所以他只是又笑了笑,打趣似的说一句:“该不会是因为艾尔海森吧?” “提到艾尔海森,我好像又不是很想辞职了。”顺着他的思路,我认真思忖良久,说,“他若是从代理大贤者的位置退下来,不过只是个小小的书记官。而我却是名副其实的分院贤者,直接压他三个头都不止。” 这时,山脚下传来派蒙的呼唤: “喂——提纳里,安妮塔!开始下雨了,你们倒是快点下来呀!” 提纳里抬高声量应一声,轻轻说了句“回去吧”,便领着我往下山的小道上走。 雨点起先只从空中调皮地落下三两滴,不一会儿就密起来,乘着林间风一阵急一阵疏地飘摇落地。 我将伞撑在自己与提纳里的头顶,他直立竖起的耳朵不时随步伐起伏蹭过伞骨,看着有些硌人。 据我长年观察,他的耳朵似乎很柔软,可以折起,也可以耷拉下来。正当我悄悄在心底幻想着提纳里与垂耳兔的结合体形象时,他却突然开口说话了。 “说起来,赛诺先前来道城林找过我,他说你跟艾尔海森准备结婚了?” “……” 我面无表情地答道:“别听他胡说,我自己都不知道这回事。” 提纳里有些诧异:“莫非他又在讲冷笑话?” “别太认真,大风纪官偶发的幽默感罢了。” “真的吗?”提纳里像是不信,“他还说,艾尔海森接任临时大贤者还有别的目的,是为了多赚点摩拉换个大点的婚房,方便以后带孩子。” 我:“……” 与此同时,正在沙漠执行任务的赛诺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随着世界树的被修复,流落沙漠的疯学者们也逐渐重归清醒。小吉祥草王决定尊重被流放学者的个人意愿,安排赛诺将他们分批带回雨林。 一座长长的木质吊桥连接着阿如村和东侧的沙丘峭壁,赛诺正抱着双臂坐在吊桥的绳索上。 绳索纤细,他的坐姿却扎实稳当,这不得不归功于他过人的身体协调能力和平衡能力。 燥热的风撩起他微卷的银白色发尾,也将他的目光吹向身侧那座将建筑堆得高低错落的沙漠村落。 与旅行者他们在此商议作战计划的场景恍然如昨,诸多细节都历历在目。 比如…… 比如他在须弥城见完安妮塔回来后,刚巧不巧在阿如村村口遇上了坐在长板凳上看书的艾尔海森。 虽然心里别扭,但大风纪官还是强撑起一张酷哥脸朝艾尔海森走了过去,硬邦邦地甩下一句:“安妮塔有话让我带给你。” 闻言,艾尔海森从书本里抬起头,用自己的冷脸迎上对方的酷脸。 赛诺:“我很想你。” 艾尔海森:“?” 艾尔海森:“?????”
第39章 我并没有忘记与提纳里的约定,一回到须弥城,便向艾尔海森提交了觐见小吉祥草王的申请。 见到我时,纳西妲起先并不觉得惊讶,直到她看到与我挨得极近的艾尔海森,有着四叶印瞳花的漂亮绿眸中才闪过一丝情绪波动的迹象。 她没头没脑地吐出一句:“原来如此。” “什么?”我没反应过来。 “根据枫丹科学院的最新研究,身体距离可以暗示心理距离,进而区分人与人之间的亲密程度。”纳西妲微微一笑,“你和艾尔海森现在的距离大概在30厘米左右,正好处于亲密距离的范围之内哦。” 闻言,艾尔海森依旧站在原地没动,我却不动声色地朝远离他的方向挪动了几步,与他保持在1.5米左右的社交距离内。 之后,从魔鳞病院开始到被藏匿的改造人结束,我向草神原原本本地叙述了自己的调查经过。 纳西妲沉吟片刻,答应我她会亲自处理此事,势必在两天之内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第二天大早,草神便把我唤去了净善宫。 却不料,在她身后,还站着一个令我意想不到的人。 圆形斗笠,靛青圆瞳,雪白肌肤。诸多要素与那个在奥摩斯港违禁垂钓的小小少年相互重合,最后在我脑海里敲出“小圆帽”这一字样。 我有些惊讶:“你这么快就被聚砂厅放出来了?” 少年似笑非笑地瞅着我:“怎么,很失望?” “不至于,我跟你又没什么私人恩怨,对事不对人罢了。”我说。 “‘没什么私人恩怨’吗?”少年若有所思般重复了一遍我的话语,接着又一笑,“那我不妨再多告诉你一点,把我请到这里的不是别人,正是站在你面前的智慧之神。” “哦,所以呢。”我笑了笑,“难道草神允许你在奥摩斯港码头钓鱼了?” “……” 少年强忍住眉角的抽搐看向纳西妲:“我认为这个伶牙俐齿的女人并不需要什么帮助,比起在这里浪费时间,还是把我送回聚砂厅继续‘改造’为好。” 纳西妲叹口气,尔后一脸认真地对我说道:“安妮塔,我将他接到这里来,目的是想让他扮演引路人的角色。” “引路人?” “你昨天拜托我的那些事,我已经通过世界树找寻到了答案。然而如今,出于某些不可抗因素,虚空已经停止了运转,虚空终端也被取缔,我无法以罐装知识的形式直接将情报提供给你。”纳西妲轻声说,“并且,出于我的个人判断,我认为这些往事还是由你亲眼见证比较合适。” “抱歉,我不理解‘见证’的意思。” “我会送你去世界树,而你身边的这位少年会替你领路,并在树中为你搜寻出你所需要的答案。” 我犹豫片刻,摇头道:“这不合适。” “人听到的往往只是来自他人的观点,而非真相,人眼所能见到的只是由视觉神经传达到视觉中枢的信号,而非事实。” 顿了顿,纳西妲抱起双臂,冲我微微一笑:“亲身经历加上判断能力,这两点是人类构筑理性之不可或缺的要素。安妮塔,你是被我所认可的优秀学者,我不希望你在未来为自己曾经的偏执而感到悔恨,更不希望你因此走上歧路。” “呵,你们须弥还真是有位热心肠的好神明呢。” 少年说出这句似讽非讽的话语时,已与我同时被纳西妲传进了世界树的内部。 我没有接话,只静静地仰头看向那棵为无数学者所痴狂的、象征着一切集大成智慧的世界树。犹如交割大陆的溪流终将汇入汪洋,无数条银白色的道路交错盘曲成网络,被来自树根的不可抗力吸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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