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场话剧排练刚刚结束,偌大的剧院散尽人迹,陷入沉寂。 卡维坐在舞台边缘,腿上盖着一块酒红色的绒面幕帘。他捏住穿着绒线的针,将幕帘缝成一只只装饰舞台用的蝴蝶结。 我坐在剧场第一排的座位上,一边看着卡维手里的动作,一边在等艾尔海森来接我去城内各处活动场地做最后的确认检查。 我忍不住揶揄道:“卡维,你怎么比我还像贤妻良母。” 男人眉梢一动,没好气地白我一眼,回击道:“你确定要以自身作为参照物吗?贤妻和良母,这两个词哪个跟你沾得上边?” “喂,我可是在夸你诶。”我弯下腰,手肘撑在大腿上,掌心托住下巴,撇撇嘴,“话说回来,作为全须弥最炙手可热的黄金单身汉,喜欢你的姑娘都快坐满一整间兰巴德酒馆了,你怎么还没个定心?” 卡维头也不抬:“算了吧,我才不想英年早婚。” “英年?”我失笑,“你还当我们是刚从教令院毕业的年纪呢?” 卡维缝完最后一针线,微微一顿,轻叹口气。 “说起来,时间过的可真快啊。” “感叹时间的流逝也是一种上了年纪的表现哦。” 出乎预料的,这回卡维并没有反驳我。他只是轻笑一声,灵活的手指引着针脚在线尾系起一个小结,尔后用小剪子剪断。 卡维拂开搭在腿上的幕布,撑起身体在台上站起,接着走到被放置在舞台右角的钢琴旁,坐下。 他用指腹在白键上压出一串从高到低的音节,待音符活泼泼地消散而去,他说:“安妮塔,十年前的我可不敢想象,这竟然是能出现在教令院的声音。” 从我的角度,只能看见卡维挺得笔直的脊背和打理得薄而碎的金发。他微垂着头,发尾不安分地翘起,折射着一束从斜面射来的照明用的舞台光。 卡维的灵魂中栖居着浪漫、艺术与感性,他对于自己醉心的建筑事业有着曾被主流视为异类的理想与坚持。 虽然从表面上看,他是我们这圈人中最积极最阳光的那一个,事实上,他无时不刻都在饱受现实与理想相矛盾之苦。 “还记得吗,很久以前我们还在教令院读书的时候,你陪我去奥摩斯港送别母亲。”卡维轻声说,“你曾问过我,我的理想究竟是什么。” 这是一段我曾极力在卡维面前规避的往事,此刻却经由他自己之口被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 “当然记得。”我说。 卡维合上钢琴盖,转身看向我,唇边扬起笑容。 “理想什么的,已经实现了哦。”顿了顿,他补充一句,“托你的福。” 卡维正经的语气让我没来由地脸颊一热。 因为他又说:你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安妮塔。 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会举着刊登了自己论文的期刊杂志在酒桌上跟熟人显摆的小姑娘,然而,卡维这句纯粹且直白的夸赞却让我找回了彼时的心境。 忆起那一年,卡维的额发被奥摩斯港咸湿的海风吹得凌乱。他目送那艘开往枫丹的客船消失在海天一线间,垂下眼,下颌线紧紧崩起。 “我的理想么……”卡维轻声重复着我的话语,尔后抿了抿唇,笑道,“不好意思,这是秘密。毕竟不说出口的理想才更像理想嘛。” 如果我没记错,当年听完这话的我对着他的耳朵毫不留情地揪了一把,之后也没再追问。 以万众瞩目的天才之名从教令院毕业后,卡维的职场生活却并不如我们所预期的那样一帆风顺。 现实的藩篱使他那不知名的理想屡屡碰壁,在这座如机器般冰冷运转的理性国度中,他的情怀不值一提。 然而,今时不同于往日,站在当下的节点回首望去,我也读懂了卡维那份深藏在阳光外表下的沉默。 他的心中有一张描绘着理想国的图纸。 在那里,对审美的探讨不再局限于形而上学的智慧,人们的悲哀和堕落都有了被挽救的方式。人文艺术遍地开花,理性与感性达成和解。 想到这里,我轻笑一声。 我从道具堆里捡出一串铃铛,在空旷的剧院内摇晃出清脆的声响,将卡维转向别处的目光重新吸引回来,接着问他:“那你准备怎么感谢我呢?” “你想要什么?” 我笑眯眯地说:“等我家女儿再长大一些,你来教她画画吧。” “……” 卡维瞥我一眼:“我是没什么意见,但艾尔海森能同意吗?他对艺术可不怎么感兴趣。” “放心吧,在教育这一块儿,艾尔海森可是很佛系的。” “两个正统学派出身的知名学者竟然要把孩子培养成艺术家。”卡维挑了挑眉,缓缓道,“这事要是让院里的那些顽固派知道了,还不知道得在背地里怎么议论你跟艾尔海森呢。” “随便,我不在乎,艾尔海森更不在乎。” ——“不在乎什么?”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正对着舞台方向的我第一眼看见的是卡维错愕抬眼的模样,转过身后,才看见斜倚在剧院门上的艾尔海森。 我当即起身,抬起手臂冲他挥了挥,还不忘嗔怪一句:“都快六点半了,你怎么才来呀。” 艾尔海森顺着阶梯向下走,我向着他的方向往上爬。两人在阶梯下半段的位置相遇,终究是他的步子迈得更宽。 他接过我手里的提箱,解释道:“知论派下午三点半有个季度例会,我被叫过去做会议记录了。” 卡维在钢琴凳上盘起腿,手肘撑在钢琴盖上,蜷起的指节抵住下颌,斜起身子慵懒地坐着。 他抬了抬眼皮:“今天的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号称绝不加班的艾尔海森怎么突然转性了?” “只是不想让安妮塔被外人说闲话罢了。” 艾尔海森虽然在回答卡维的提问,目光却没从我身上移开。此情此景让卡维直打寒颤,嘴里也发出啧啧两声。 “行了行了,你们赶紧走吧。”卡维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抬起只手,手背对着我俩朝门外挥了两挥,“少在我跟前秀恩爱,肉麻死了。” 我迅速抱起艾尔海森的手臂,准备登台阶的脚刚一抬起,却又顿住。 我转身问:“你呢?不打算回家吗?” 卡维抬手往那堆刚被他缝好的蝴蝶结上一指,无奈道:“明天就是花神诞祭了,我这还没忙活完呢。” “我早就劝过你,谢幕的布景已经够完美了不用再改了,你偏不听。”我叹口气,顺手扯了扯艾尔海森的胳膊,“要不,我俩留下来帮你吧?” 艾尔海森:“不。” 卡维:“别。” 我:“?” 艾尔海森面无表情地说:“他总要学会为自己的随性买单。” 卡维皮笑肉不笑:“我可没有打扰别人谈恋爱的癖好。” 我沉默两秒,还是决定将目光投向卡维那一边,并开口道:“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永远争不过艾尔海森了。” 卡维虽心有不甘,却还是按捺不住问了一句“为什么”。 我复叹口气。 “你的攻击性有待增强啊,实在是太弱了。” “……” 卡维撇过脸去,嘴里轻轻“嘁”一声,说:“难道你以为自己之所以能争得过艾尔海森,是因为胜在了攻击性上?” 不待我反应过来,他便语速很快地又说出一句:“真是笨,不过是因为他喜欢你罢了。” - 卡维的这句话让我从教令院一直琢磨到大巴扎。 走进那条回环且昏暗的隧道,我终于按捺不住心中吐槽的欲望,转头问艾尔海森:“我哪一回争得过你了?你让过我吗?” 艾尔海森像是在认真思考我的提问,许久没有说话。过了整整半分钟,他终于轻点下头,说:“有的。” “什么时候?” 艾尔海森垂了垂眼,再掀起睫毛时,绿眸中浮现出些许好笑的情绪。 他答道:“当你说‘不要’的时候。” “……” 我扯了扯嘴角,颇为艰难地从牙关里挤出一句:“能不能别突然说这种少儿不宜的话。” “你想到哪里去了?” “你说呢?” 艾尔海森语气平静地说道:“我指的情况是,比如你说今晚要找大巴扎的移动食摊随便吃些东西,而‘不要’在家里吃。” 我:“……” 艾尔海森勾了勾嘴角,垂首,在我耳畔轻问一句:“你理解的‘不要’是什么意思?” 我的脑海里忽闪过一些不可言说的画面,脸颊也跟着不受控制地红了红。 隧道内,灯影稀疏,人迹寥寥。寂静中,暧昧的气氛在悄无声息地疯长。 身畔的艾尔海森依旧是那副神情自若的样子,脸不红心不跳,双眸仿若被薄冰覆住的湖水,再急促的风也无法在其表面掀起一丝波澜。 我眯起眼:“我突然发现有个词很适合用来形容你。” 我的声音很轻,习惯性戴着隔音耳机的艾尔海森听不太清,便向我微微侧首,耳朵向我凑近。 “什么?” “斯文败类。” - 大门敞开,喧哗声一如盛大的潮水,向隧道深处翻涌而入。 花神诞祭前夜,大巴扎已然提前浸入了欢快喜庆的节日气氛。花卉彩饰布满了每一处店面的招牌,行道树之间也挂上了显眼的横幅与绚丽的彩灯。 五花八门的临时摊位见缝插针地支在道路左右,有小食摊、占卜摊、游戏摊等等,种类繁多,令人应接不暇。 这些摊位的报备审核并不在我的职权范围之内,花神诞祭进入筹备状态后,每天都辗转在学院内各个活动室和会议室之间的我并没有时间亲自来大巴扎一观。 正为眼前所见深感震撼的时候,一阵嘹亮的吆喝声将我唤回现实。 “抓圈圈喽,抓圈圈喽,走过路过的客人请看一看喽。只需要五百摩拉,就有可能收获一只可可爱爱的兰纳罗哦。” 摊主敏锐地捕捉到我无心投去的一瞥,立马将手里的套环高举过头顶,向我用力地挥了两挥。 “看二位的样子,应该是教令院的学者吧?适度游戏可以有效缓解科研压力哦,怎么样,要不要试一试?” 他过分热情的架势令我一时不知该如何拒绝,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艾尔海森已经将钱包递进了我的手里。 艾尔海森问:“想玩吗?” “……我又不是小孩子,要那些兰纳罗玩偶做什么。” “可以给海蕾拉带两只回去。” 我嘴角一抽:“那个小祖宗对童话故事可一点兴趣都没有,你又不是不知道。” 艾尔海森点点头,作势要将钱包收回去。我下意识摁住他的手,目光盯向那只最大最可爱却被放在了一个最偏门角落里的粉色兰纳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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