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琳只说了一句“随你”,便阖目养神,不再言语,梅音看着他没吃完的那半块点心,心中忽然升腾起一种仿佛怅然若失的沉寂。 薛妙真从父亲那里知道了午后萧琳要来,担心二人再生龃龉,未免让自己在娘家丢脸,便提前让院中伺候的下人都退下,就连贴身的女使都不留一个。 她自称扭伤了脚踝,如今疼痛难忍,求萧琳留下陪她,待第二日二人再一同回到王府,因早就知道她有这样的心思,萧琳便称自己明日就要启程前往幽州,让薛妙真好好在学府里养伤,不要再打扰薛府的人。 他陪伴在薛妙真身边用心陪伴照料,倒也算是装出了一副夫妻和睦的模样,下人之间的传言自然被打破,可是这份“温情”对于薛妙真来说,比死了还要难受。 她大约已经放弃了,如今只剩下空空悔恨。 就算她做再多,用尽手段也好,真心相待也好,也不可能让萧琳成为真心爱他的夫君。 如今还爱着,不过就是给萧琳作践自己的把柄罢了,他既然说心死,薛妙真打算成全他。 若是,二人有了孩子,不论这个孩子是不是情之所结,那萧琳又有什么重要呢? 屋子里静悄悄的,青瓷勺并不温柔地嗑在她的齿贝上,抬眼就能看到萧琳那冷漠又防备的神情。 薛妙真是永泰公主的闺中密友,从前和萧琳还是孩子时,见面都是笑吟吟的,无人再旁边的时候,还会玩闹地叫他一声琳哥哥。 如今熏笼里烧着幽幽的龙脑香,也遮盖不住这滔天的恨意气味。 “今日入宫,太后娘娘已经训斥过我了,你受了委屈,心中有怨,如今可以消气了。” 薛妙真倚着软枕,忽然嗤笑了一声。 他这话说得有趣,萧琳不一贯是话里有话的,如今听他这样说,竟好像有些服软的意思。 她瞥向身后那个小忆君的小厮,又瞬间把头转了回来,满心满眼,都是厌恶。 一个小厮,这样护着,不论是男子是女子,都让她恶心,萧琳自诩正人君子,说什么不愿和自己成亲,不还是这样偷偷地吃腥。 如今她想通了,不论是什么人,都得死,死了,给她一个清静。 “二殿下,王爷,我并没有什么怨气,您才是太后娘娘的亲孙儿!她不护着你,又护着谁呢?” 薛妙真起身,让成碧和梅音都出去,回头望了望萧琳,而后转过身为他倒了一杯温冷的茶。 “只是,老人家疼爱孙儿,也会为他长远计划,如今我已经懂事了,殿下要纳侧妃,只是不要沾染了那些不干不净的,毁了您的清誉,就算是抬成平妻与我也无关。” 萧琳不做反驳,沉默思考时,已经接过了她手中的茶盏,一饮而尽。 薛妙真打开了窗子,丝丝春风中杂着刀割一般的清冷,她本哭得有些头痛,如今却越发清醒。 她把手中的纸包揉成一团,丢尽了花瓶中,可是无论怎样做抉择,她都不想做到这一步。 名门望族出身,如今却要用这种烟花柳巷的手段,难道这就是那个叫茹莹的女子回来给她的报应? 不过,事已至此,似乎一切都没那么重要了。 梅音和成碧被遣出了屋子,迎面就遇到了薛府的几个下人,想要请两人去吃酒,成碧婉言拒绝,一时被绊住了步伐,忽然看到薛妙真从屋中出来,鬓发有些散乱,面颊微红,向二人这边看了一眼,说道:“殿下有些醉了,去看看吧。” 她的侍女闻声赶到院中,搀扶着她到别院休息,梅音愣了半晌,下意识问道:“娘娘做什么了?殿下怎么了?” “做什么了?我二人多日不见,喝了些酒,至于做了什么,夫妻之间,又能做什么呢?” 成碧也被她的话惊愕住,正欲上前,薛妙真拦住他问道:“明日殿下要动身前往幽州,你同我来,为殿下准备些衣物,殿下速来勤勉,也要多备一些纸墨。” 她轻笑一声:“你若是不愿意,那就君忆与我前来。” 成碧只好让随行的几个王府小厮,看护好梅音,不许薛家人带她离开,若是有事便来告知自己。 他只是惊骇于薛妙真所说,殿下他怎会如此。 梅音进了屋内,只有床头点了一盏灯烛,萧琳似乎是睡在床榻之内,一条手臂从床畔搭落下,蜷曲的指尖与丢在地上的外袍将触未触。 夫妻之间的事,那又如何呢,就算是薛妙真再不好,可是她就是颖王妃,就是萧琳的发妻啊。 梅音甩掉自己脑中混乱如麻的心绪,犹豫着轻声问道:“殿下?您喝醉了?要不要喝些醒酒茶?” 萧琳似乎是翻了个身,房内寂静地像是没有活人存在一般,片刻后,他忽然厉声问道:“你怎么来了?谁让你来了?出去!” 他总是阴沉着脸,不爱言笑,冷声冷语,可是到底没有斥责过谁。 这是第一次,他这样和梅音说话,其实也是应该的,她才认识萧琳多久,若不是因为冬儿和萧瑜,她还是玉芳苑的低等女使,他是矜贵的二殿下。 “是,殿下没事就好了,奴婢就在外面,殿下若是有事,叫奴婢就好了。” 梅音走近他身边,为他熄灭了床头的灯烛,月色撒入房内,落下肃白的寒霜,冷冷清清,更听清楚萧琳在床内辗转难眠,苦闷□□。 她这下清楚地看见了萧琳手臂上四溢的鲜血。 “殿下流血了?伤到了哪里?是她把您刺伤了?” 她压低了嗓音询问,却字字句句慌忙无措。 “我让你出去!” 自从受逆王一案牵连没为官奴,梅音便一直是听人命令的,这是她头一回什么都不听。 这是一个对自己很好的人,自己憧憬钦佩的人,有时候也会生出一些不自量力的心情,如今她的第一次悖逆,居然给了萧琳。 梅音知道他是不想让旁人知道此事,便从屋内翻找出了一些药酒和金疮药,这些日子她也受过一些轻伤,还是明白如何处置的。 重新点好了蜡烛,她找了凳子坐在床边,将他的手臂搭在腿上。 接连数道狰狞的血痕在他手臂上爬着,梅音忽然发现,这是萧瑜划伤了自己。 她掀开床幔,从他手中夺过了那根被鲜血浸染的金簪。 萧琳似乎是使不上力气,只是用手遮住眼睛,即使见不到眉目,也能窥见它如今狼狈又痛苦的神色。 梅音不敢多问,一点点为萧琳擦干手臂上的血痕,还好后面的伤口划得不深,只是难免会留下疤痕。 他神志不清,喊了很多人的名字,“母亲”,“小莹”,“瑜儿”,外公,梅音为他包好了伤口,打算去叫成碧,带萧琳离开,推门前却听到他低低地念道:“不要,你不要走……为什么,你就这么想离开?” 梅音回到他身边,轻声安抚道:“茹莹姑娘不会离开您的,她不会走的。” 萧琳额头上出了很多汗,依旧是双目紧闭,口中闷哼低吟着。 他一贯爱洁,梅音心疼他,用他的帕子在额头轻轻擦拭,萧琳却忽然说:“对不起,梅音。” 她不知道如今萧琳是清醒着还是迷蒙着,只感到他抓住了自己的手,在看到自己的刹那露出了错愕懊悔的神色。 梅音知道自己不是茹莹姑娘,本不该对此有什么遗憾。 “你,你刚才没有走?快出去,从这里出去!” 与方才的斥责不同,如今萧琳是以一种恐惧的神色求她离开的。 他只记得,自己喝过那杯茶后,神志就一分更比一分恍惚,手脚没有什么力气,几下拉扯,就被薛妙真脱了外袍。 居然将那种烟花柳巷里最低劣的东西用在他身上,萧琳的恶心和痛恨已经来不及多言,他从她头上拔了发簪,那是二人新婚时他亲手为薛妙真带上的。 粗钝的簪身滑过肌肤,痛掩盖了其他的情绪,这是他早就用惯了的麻痹自己的方法。 薛妙真怒到了极点,羞愤离去,只丢下一句话:“殿下别急,我叫你的好美人来服侍你!” 他在宫中长大,不曾见识过这种下作的东西,他很害怕,如果因为这件事伤到了梅音,他余生都会活在悔恨之中。 梅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被萧琳推了一把,只好去找成碧,却不知门是被谁上了锁,如何叫人都不曾有人来开门。 萧琳大约已经明白了薛妙真的主意,如果就在薛府里,他和梅音有了什么,这样的事瞒不住的。 不论他要经受什么,总不会危及性命,可是太后一定会杀了梅音的,到那时,就算是去求萧竞权都没有用了。 下作的计策,用心却还是这样歹毒。 他头脑尚还清醒,可是不知是那恶心的□□还是心中不知的情愫,虽这样想着,还是呢喃着叫了一声梅音,让她到身边来。 一身黑蓝色的男服遮不住她芙蓉香腮,姣好面容,宽大的衣袍下,以往不引人注意的纤腰玉臂轻轻摇晃。 一双明眸紧张地注视着他,他冷了经年的骨血,如今猛烈地燃烧着。 “梅音,你听着……我被下了药,你不要靠近我,等成碧回来就好了——那根簪子,你拿好它。” 萧琳用最后的力气用捆绑窗幔的绦带将自己的手捆住,无力地枕着手臂,他的心忽然好痛,自己一个男子尚且这般屈辱愤恨,当年茹莹受辱重重,又何堪承受呢? 茹莹死后,他折磨自己,不想让自己过得很好,如今,也总算是将这报复给了罪该万死的自己。 梅音被萧瑰伤过,如今见了自己这样的丑态,只怕是更要离开自己了吧。 他在心中无声地苦笑着。 报应,这都是他应得的报应。 梅音犹豫了片刻,缓步接近他身边,拾起了他的外袍,松开了他手上的束缚,为他将衣物穿好。 “殿下放心吧,梅音和成碧都在这里的,已经没事了,殿下不要害怕。” 从前在玉芳苑的时候,屋子狭小,天气略微热了一些后就燥热憋闷,梅音和冬儿常用一些野薄荷做些膏露,如今也还保留着这样的习惯,总是随身带着一些薄荷油。 她用打湿了帕子,在萧琳额头上轻轻点涂着,一丝一寸,将他的不适与屈辱从身上剥离,只留下温润的指腹,隔着薄纱,在他的额头留下一个又一个看不清楚的印记。 他睁开眼睛,月色浓蕴,映照在梅音的一侧面颊上,在萧琳心上翻涌出滔滔不尽的波澜 不知过了多久,眸中迷离的神色在恍惚间散去,却还是不敢和梅音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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