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结结实实的一巴掌,牢房内外听得清清楚楚,别说是张兆,就连梅音和萧琳也震在一旁。 萧瑜这才上前去拦,握住了冬儿滚烫的手心,眼里藏着几分笑意,温声道:“打一下就好了,当心打得手疼。” 冬儿点点头,转而又有些“泼辣”地补了一脚,对郗骏平说道:“这一巴掌,这一脚,都是我替兰哥哥和你堂妹文娘打的,你真是个畜生,再没有比你坏的人了!” 她不会骂人,也不习惯吵架,唯一和她吵过架的就是宫里一同做事的宫女,可是那些都是不要紧的打闹。 “畜生”是冬儿能想到的最恶毒最凶狠的话了,这是她打心底的诅咒和愤慨。 萧瑜听到冬儿还想着为自己报仇,冷厉的眉眼彻底柔和了下来,忙带冬儿离开,让她不要动怒。
第83章 天明肠应直 第二日清晨天还蒙着亮,冬儿与梅音一同去看望春琴,她已经醒来了,又或是一夜未眠。 她只静静地坐在床上,目光平静而空洞,望着窗户发呆。 门声一响,春琴便浅浅笑了,望着冬儿说了一声:“孟姐姐好。” 她虽笑着,可是冬儿却还是担忧,因为这样的笑并不是快乐或喜悦的。 “你怎么醒得这样早?我们还想等一会儿再叫你起床呢,你看,这位就是梅音,她是我的好姐妹,你听说过的。” 春琴起身行了一礼,淡淡道:“见过赵姐姐。” 她用的是官家小姐之间才用的见面礼,梅音愣了一下,下意识向她回了一礼。 梅音浅笑道:“姑娘不必多礼,你就把我和冬儿一样看,当做是朋友就好。” 见春琴不说话,梅音又说道:“哦,我和冬儿给你带了些早膳,还有一身新衣裳……你看,我二人先出去——” “不必了,姐姐们不用麻烦,没有什么可避让的,我早就已经被人看尽了。” 春琴轻声说道。 她毫不犹豫地解开了自己的衣服,露出无垢的身体,在二人面前换上新衣裳,又小心用了些点心茶水,虽然用的不算少,却看得出她并无吃到什么滋味。 见她这副样子,梅音没来由的嗓子一哽,她认识春琴没有冬儿久,对她的了解皆来自冬儿口中,固然知道她身世可怜,亦颇感同情,只是不得机会相见。 只是梅音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今日见面时的场景,这个年轻女孩到底是受了多少摧残,才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两人挽着春琴向萧琳的房间走去,出了院子,春琴抬头望了一眼稀薄的天色,只觉红日渺渺。 她疑惑问道:“姐姐,我们这是要去哪里?为什么我们不去公堂之上,难道查案不要我来过堂吗?” “当然不用啊。” 冬儿笑了笑。 “殿下不会审问你的,你又没有什么罪名,为什么要你过堂?今日不过是想和你好好坐一坐,你只把心里想说的话告诉他,把你经历过的事都说出来就好。” 春琴叹息道:“想不到,殿下是这样好的人,我们兜兜转转了十几年,竟然是遇到了这样的结局,也不知道是该说幸运,还是别的什么。” 梅音和冬儿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是被她无声的悲愤浸染,却又绵绵无力,无可奈何。 房中只有萧琳和萧瑜二人落座,就连张兆也不在场,几人围坐在八仙桌前,摆着一些瓜果茶水,反倒像是两三好友闲坐时的情景。 这是萧琳与萧瑜商议后的结果,既然要保全春琴,那就必然不能让旁人知晓她装疯一事,也不能让她在众人面前抛头露面,待到此案落定,春琴不会承担任何罪名,她可以选择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春琴向前一步,跪地向萧琳行了大礼,礼数周到,举止端庄,看得出来,家里从前教养得她很好,与前些日子她演扮出来的胆小怕事的侍妾模样判若两人。 萧瑜为她让开了位子,让她坐得离萧琳近了一些,自己则和冬儿坐在一起。 他温声说道:“湘琴,你不必害怕,也不必紧张,今日你可以把我们当做是冬儿那样的好朋友,把你想说的话都说出来就好。” 湘琴?湘琴…… 这个陌生的名字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了。 萧瑜叫的名字是早年她在闺阁中时父母兄弟才会称呼的湘琴,而不是郗恒给她取的名字春琴,这是冬儿告诉众人的。 春琴看向冬儿,眼中留下两行清泪,她是有名字的,这一刻,她终于不再是春琴了,她是从前闺阁中的小女儿郗湘琴,是父母疼爱的文娘,是郗恒的独女郗文。 看她一时失神,萧瑜忙道:“若是你不习惯我们这样叫你,我们可以叫你从前的名字,这都凭你的心意。” “不……” 郗湘琴压着泪声忙道,眼中的泪水盈盈,却如她心中此时百感交集,怎么也找不到一个发泄的出口。 “不,民女多谢卫兰公子,也感谢殿下,我很感激你们愿意叫我这个名字,我不是春琴……我不是她!” 冬儿看她眼中噙泪,声嘶力竭地否认那个名为“春琴”的存在,便又想起自己昨日听到郗湘琴说出自己身份时的震惊与愤怒。 “好,既然你不介意,我们便叫你本来的名字了。” 萧琳示意梅音关上门窗,亲手为春琴满上了一杯茶。 他和蔼说道:“我知道郗恒之死扑朔迷离牵涉颇多,亦有冤案,当日你告诉我郗骏平的计划,我只当你有意悔改,因此不论你做了什么,本王的承诺不会变,既往不咎。今日我们不多问你什么事,你只把你想说的事都告诉我们就好。” 郗湘琴叹了口气,苦笑着点了点头,将自己眼角的泪水擦拭干净,道:“我想说的第一件事是一个秘密,可能任何一个人听后都会觉得无比震惊,不过你们应当是知道了,你们是这十年来唯一发现真相的人,你们是我的恩人……” 萧琳萧瑜对视了一眼。 萧瑜徐徐说道:“不必这样讲,我不敢当,亦不敢用这样的事为自己邀名。” 春琴摇了摇头,又道:“卫公子,你真是一个善心的人,这些事情能说出口,于我而言已经是一场解脱,你们不必如此在意我的感受……” 她继续方才的话说道:“我的身份,想必你们都知道了,我想说的这个秘密是有关郗恒的,郗恒他已经死了,可是却不是一个月前死掉的那一个,真正的郗恒……也就是我的父亲,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死在一群匪徒的刀下。” 十年前,班兹进犯中原,幽州北部距离北边最近,又设三十六卫所拥兵京畿,自然首当其冲抵御外敌,城中也因此平添不少动乱。 萧竞权欲自南方加调粮草,可是偏逢南方洪涝,数十万石官粮消散于洪水之中,一时军粮有断绝之危,便更苦了幽州百姓,严苛军税之下,倾家荡产,死伤无数。 当是时,郗恒与郗举家搬迁至幽州南易原县境内。 易原夹逼于紫烟山太行之间,官道附近匪患盛行,有一伙强盗占山为王,打劫来往行人。 当年虽郗恒与郗恢早有警觉,避让山匪出没地带,不料途中为家丁所出卖,遭强盗劫杀,仅有两人侥幸存活,一人是郗恢长子郗骏平,另一人则是郗恒的独女,郗湘琴。两人几经辗转,颠沛流离,找到郗骏平乳娘之子程安,自此几人便潜心蛰伏,一心为郗家枉死众人报仇。 “犹记得那是十年前的一天下午,记得当时我躺在娘亲怀里睡觉,车棚外忽然听得一片喧嚣,随后是打杀声惨叫声不绝于耳,便有无数浓稠的鲜血飞溅到车帘之上,有一柄长剑刺进车棚中,我娘亲一声惨叫,腹中已然是鲜血淋漓。” “娘亲死前将我揽在身下,用最后一点力气捂住了我的嘴巴,和我说不要出声……因她当时腹中怀有一子,身量较宽,那些匪徒不曾发现我,在她身上刺了数剑后便离开了。” 郗湘琴又一次陷入了那段痛苦的回忆之中,悲痛道:“他们杀了好久,亦刺了好久,离开的时候将所有人的尸体都丢到马车里,放不下的就丢在外面,我记得当时一抬头就能看见爹爹还睁着的眼,那么多人,都是死不瞑目的。” 萧琳眸光中闪着怒火,萧瑜略平静一些,他并非是不为所动,只是想起了前世血腥的争斗中,他也曾见过无数这样的尸体。 冬儿握紧了萧瑜的手,不自觉向他身边缩了缩。 “他们拿走了家中所有财物,还有所有能证明身份的凭信,便在马车上浇了火油。” “熊熊大火燃烧起来,我拼命喊叫,可是身上压的尸体太多,无论如何也逃不出。” “这时候,我的堂哥……也就是郗骏平,他浑身是血赶来,大伯父临死前将他送上了马,那是纪王世子殿下赠与大伯父的宝马……那马儿带他逃过一劫,他将我从大火中救出,我二人茫然看着满地血污,冲天的大火中都是尸体焚烧时的焦恶的腥臭。” “当时我们还小,一路乞讨,被一个失了子女的农妇收养,我们因为受惊,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便被当做是哑巴,一年后我们才壮着胆子告诉她父母姓甚名谁,那农妇带我们进城报官,那时我们才知道,易原县中已经有了一位新的郗恒,一位新的郗恢。” 萧瑜沉思片刻后道:“湘琴,你确定那是一年之后?” “是的,不过细算日子,那时间是第二年夏天,还不满一整年。” 梅音和萧琳眉间一震,那岂不是纪王府被灭门后的时间? 得萧瑜示意,湘琴继续说了下去。 “我们不敢想象,那伙强盗竟然顶替我父亲和大伯的名姓,住在当日纪王世子殿下为他二人提供的宅院中,甚至与县令勾结,我二人报官无门,在府前不知所措,反引起了郗恒的警觉,被一路追杀,养母当年拼死相救才护我二人逃出城区,就在我二人被追赶至城外将被歹人杀死时,一位江湖侠客将我二人救下,才得以苟活至今。” “真是一群禽兽。”梅音不满道,重重哼了一声。 言至于此,湘琴眼中的恨逐渐被悲痛所替代,说话的声音也多了一份恍惚绝望。 “自那日死里逃生,郗骏平便立志要报仇雪恨,他追随那位江湖侠客学习剑术,直到为他养老送终,最终做了一名杀手,我则做了一位孤女,被水粉店夫妇二人收养,直到郗骏平回来找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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