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琳和萧瑜固然急切想要知道那些密信书据的下落,可是却不敢打断春琴的话,只静静等着她讲述完毕。 萧瑜便问:“若是这样,我反倒有些不解了,既然你已经平安逃离郗恒府上,为何第二日你又被那些恶仆追赶,逃向官道?” “这是因为,我们二人曾有过约定,一旦我偷出密信和书据,便一同逃出易原县,逃出幽州,待一二年后此事平息,便进京高御状,洗刷当年冤屈,他向我索要,我便把密信和书据交给了他。” “那天夜里,郗骏平说他还有事要做,先离开了,我带着蘅姐儿,她问我今后要去哪里,我什么都不知道,那个时候,我其实已经想要去死了……” 我看见他穿着那件夜行衣,看着他提着那把剑,我知道他又要去替王谱做事了,可是我们已经拿到了密信,他可以不再去脏自己的手,替他们去做那种伤天害理的事,毁了旁人的家,那时候我隐约猜到了,他骗了我。 春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随后问道:“若我说,我心中有愧疚,你们会相信吗,会觉得我很虚伪吗?” 几人不知她为何会愧疚,却见她再度泪水涟涟,冬儿轻声说道:“不会,如果你能感到愧疚,那说明你是一个善良的人,恶人是不会感到愧疚的。” 为了复仇,在郗骏平的引诱和逼迫之下,湘琴做了太多恶事,她生性善良,不愿以恶制恶,正是因为当日郗骏平告诉她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才甘愿献身“郗恒”,可是当夜,郗骏平竟然告诉她,他已经成为了薛承容麾下的杀手,受任蛰伏于王谱左右,如今不要说是郗恒王谱,就连杀了薛承容,也并非一桩难事。 “我不喜欢看到有人死,我已经害死了很多人,幼时收留我们的那位农妇,对我视如己出的水粉店老夫妇,郗府中的几位妾侍,仆从,侍女,那些胎死腹中的孩子,还有……还有我和那个人的孩子,我的手上都是血……” “他骗我,他说我们来日报仇成功,便不再杀人,和我一同礼佛修行,为过往赎罪……他答应我,会用正道的法子惩治恶贼,会还我父亲和大伯的清白,否则我为何要自甘下贱,在那个畜生面前婉转承欢!我做的一切,不过都是徒劳的!” 她扑进冬儿怀里,几度因悲痛昏死过去,萧瑜和萧琳做不了什么,只能先行离开房间,让梅音和冬儿好好安慰湘琴。 因感湘琴悲惨身世,两人互相对视,轻叹后沉默良久不语,只十分默契向大牢走去。 方才湘琴说出了一句十分关键的话,郗骏平做了薛承容麾下的血刃门客,又潜伏王谱身边,为薛承容探听消息。 这一点,倒是契合了先前的发现,郗恒弄丢了密信,于是薛承容没有任何忌惮,命令王谱杀了郗恒,只是这还仅仅是一个开始,恐怕王谱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信任的杀手,转而会取自己的性命。 “二哥,依你所见,王谱是郗骏平自作主张所杀,还是得了薛承容的授意?” 萧琳已读过王谱被杀一案的卷宗,思索片刻后答道:“想必是他自己所为,薛承容未必全然信任王谱,可是他毕竟是幽州太守,有官职在身,父皇如今对薛氏一族十分不满,在此关节之下,他不会轻举妄动。” 萧瑜点点头,说话间,二人已经到了郗骏平牢门外。 “二哥,还是让我来问他吧,我已经没事了。” 萧琳瞥了他一眼,冷声道:“你拿定主意了我还能说什么,自己的身体,你自己比我清楚,我自不能替你爱惜。” 萧瑜笑了笑,推门进了牢房,见郗骏平还是一动不动躺在草席上,睁眼望着黑黢黢的梁顶。 “方才你堂妹湘琴已将当年的惨案告诉了我们,你——” 郗骏平不给他说完话的机会,冷哼一声,轻蔑说道:“既然已经知道了,又何必来问我,我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萧瑜也不和他争吵,提起衣衫将杂乱泥泞的草席踢开,十分随性地坐在了食盒上。 “惺惺作态!”郗骏平骂道。 萧瑜不理会他,随后问道:“我想问你,杀了郗恒和郗悔、哦,应当说是杀了刘小大和梁顺才的时候,你是何样的心情?” 听到刘梁二人的名字,郗骏平错愕不已,呢喃道:“她真的告诉你们了?她就这么恨我?” “湘琴也是活生生的一个人,不是你挥之即来招之既去的物件,你对她如何你自己清楚,怎还能要求她不恨你?” 思想起湘琴的苦难,萧瑜强压下怒火,除了眼中黑眸深邃不见底,令人捉摸不透,没有再多的情态。 “……” 郗骏平不再问有关湘琴之事,抬起头盯着萧瑜道:“报仇是很畅快的一件事,我告诉他们我是谁,然后一剑就了解他们的贱命,这样的喜悦,你自然是体会不到的。” 萧瑜道:“哦,你怎知我没有体会过?” “看起来你年纪不大,似乎比我还要小一些,为什么说话总是这样故作老成?”郗骏平问道。 萧瑜眉眼微垂,面无波澜道:“因为我从前的经历之事,未必比你少。” 郗骏平问道:“如此说来,你也有仇人?” 萧瑜答道:“有,那都是血海深仇,而且有很多很多,所以我想问问你,报仇成功是什么样的滋味。” “痛快。” “除了痛快之外呢?你就没有别的情绪?” 见郗骏平摇头,萧瑜说起了自己的事:“就在今年,元月初一,那天晚上大雪漫天,没有什么月光,我杀了我的一位兄长,亲眼看着他被野兽撕咬,死无全尸。” 这都少提起了郗骏平一些兴趣,他抬起头,重新审视眼前坐着的这位仇敌。 他皱眉问道:“这是真的?那你的兄长做了什么?” 萧瑜回答:“他欺辱我,伤害我,几乎将我折磨致死。” 郗骏平笑了:“那不就是他该死,你到底想说什么?” 萧瑜缓缓道:“杀人的畅快,我已体会到很多次,更体会到过复仇成功时的痛快,但是痛快之后,我感到迷茫,感到难以抑制的嗜杀,更可怕的是,我自己不相信,从前那样刻骨铭心的仇恨居然就那样消散,荡然无存。” 郗骏平想了想,回答道:“你说的不错,这样的感觉,我也有过。” “你杀了刘梁二人,杀了王谱,杀了梁顺才那么多儿子,包括郗恒的孩子,什么都没有做错的水粉店老夫妇,还有更多我不知道的人。” 郗骏平的眼中重新被警惕填满,道:“是啊,这又怎么样?” 萧瑜眉峰一扬,回答道:“没什么,我是想说你杀得不够。” 郗骏平疑惑地看着萧瑜,他幽黑的眸子如今十分可怕,仿佛再多看他一刻,就会跌入他目光中的陷阱,永无天日。 “不够?” 萧瑜难得笑了:“你不会已经满足了吧?薛承容没有死,何传持没有死,这怎么能说是够了?你们郗氏一族惨遭灭门是因为你父亲郗恢与纪王世子有往来,当年要铲除纪王势力的都是你的仇人,这些人现在活得很好,你——” “够了!”郗骏平骤然动怒,向萧瑜扑来,却因为武功被废,手上脚上挂着锁链,只能在萧瑜面前奋力抓着空气,却不得接近他分毫。 “都是你们,都是你,若是没有你,我早就杀了薛承容还有何传持了!” 萧瑜没有躲,依旧是放松舒展地坐在原处,顺便示意众人自己无碍,特别是告诉面露不满的萧琳。 “原来你这样无能,偏要别人不存在了,你才能报得大仇,是吗?我看你没有多少本事,只是凭借一点小聪明和运气,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可是你其实什么都没有做到,甚至你毁了你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萧瑜冷笑一声,朗声道:“你堂妹的清白和自尊被你断送,你将自己最心爱的人送入魔窟,她被你逼疯了,现在她不想见到你,只想听到你的死讯。” “我本来还是有些同情你的,这几日我养伤也想明白了,你这样的人不当用‘同情’二字,我只觉得你很可笑。” 他几句话将郗骏平激得狂怒,唇角缓慢提起,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张牙舞爪,却做不出任何改变。 “说到底,你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自以为好像做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举动,可是根本不会有人知道你是谁,你不过就是薛承容手下的一个杀手,写在卷宗上的无名草寇,你不是郗骏平,郗骏平已经被你这个凶恶的杀手推下山崖坠亡了。” 萧瑜继续无情地说道:“你真的不如你的堂妹湘琴,她比你更聪明,更成熟,比你更懂得隐忍,比你更有善心与良知,而且最重要的是,若她是男子你是女儿家,她一定不会像你一般,毁掉自己的心爱之人。” 郗骏平无力瘫倒在地上,不甘心地想要抬手去抓住萧瑜,可是就如萧瑜所言,这和他先前所做的一切并无两样,都是徒劳。 他号啕痛哭起来,彷如中箭的野兽濒死的绝叫,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郗骏平心中烧着复仇的火焰,经年不断,早就忘了流泪是何。 如今才知,他可流的血泪并不比旁人少。 萧瑜静静看着他哭泣,待声音渐小,虚扶了他一把,郗骏平抓住了他的手腕, 满手粗粝泥泞和他白皙干净的手对比鲜明。 郗骏平抓得越发狠厉,牢房内静的出奇,几乎能听到手腕骨咯咯作响的声音。 萧瑜面不改色,俯身静静看着他的举动。 “如果说杀郗恒是薛承容的命令,你不得不从,可你杀了王谱又杀了郗恢,却是一步错棋,湘琴她已经拿到了那些密信书据,你为什么要鲁莽动手,为什么不蛰伏休养,待时机成熟,朝中格局变动,你拿出这些证据便可报血海深仇。” 他是真的感到了惋惜,才这般恳切相谈:“你可知,如今薛承容已经查清了你的身份,否则他不会那样费尽心思设法将你毒杀狱中,为何不再多等一等呢?” 郗骏平放开了手,萧瑜的手腕已经被他掐得青紫一片,两人的手都垂放在地上,他望着萧瑜的干净少劳的手不停地摇头。 “你这么聪明,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吗?” 他无力说道:“你只是满口正义,告诉我是我做错了,可是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会有人为了那样一桩微不足道的案子去和当朝宰相叫板,你凭什么让我相信,这天下还有公允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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