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周围围着几层黑甲兵, 看旗帜竟是北境之兵。 什么时候调来的兵马? 她纳闷。 “安心,是自家人。”严克脸上挂起一抹得意的微笑, 双腿跨下黑马, “来, 下来。” 昨夜下过一场雨,地上坑坑洼洼积着水塘。 严克怕之寒弄脏了衣摆和绣鞋,伸出双臂, 将人捞了起来, 拦腰抱在怀里,他对随之而出的太后道:“夫人, 我有不便, 不能搀您。您抱着孩子, 小心些走。” 之寒从严克臂弯里探出目光。 太后一贯有人服侍,如今身边尽是军中的粗汉子, 他们一不会伺候人, 二不会突破男女大防,自然是干巴巴望着太后下马车。 太后用半边身子挂住车帘,将狐毛毯子拉出来,孩子就到了她臂弯里。她抱起孩子,笨拙地跳下马车, 泥水瞬间没过她的绣花鞋底,她不悦地皱起眉头, 一抬头,与女儿的目光相撞。 一个女人狼狈地陷在泥潭里。 另一个女人洁白无瑕地卧在夫君怀里。 她不明白,同样是女人,为何有人的命就这般好? 老天偏要折磨恭顺纤柔的她,而放任冷血任性的女儿被选择被呵护被偏爱。 之寒把目光收回来,看着严克的侧脸,问:“何时做的这些安排?” 严克笑道:“做人不能太老实,做反臣尤其需要不要脸。你跟着来,我不可能不做万全之备。这些兵跟得不紧,人数又少,行军大多在半夜。太平道那些酒囊饭袋岂能探查到我北境之军的行踪?我出了稷下学宫就放飞鸽传信,要他们不必隐藏踪迹,快马加鞭行军。你看那个姓李的妖道直接陈兵在稷下以南。和他一比,我还是太老实。” 之寒把头靠在严克肩膀,他的胸口因说话而轻轻震动,这份轻微的震动令她格外安心,“一会儿只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我要和你说件事情。” “体己话?悄悄话?一个秘密?”严克黑眸闪一闪,“我倒是有些期待。” “嗯。”之寒把眼睛闭上,“止厌,谢谢你救了我母亲和妹妹。” 严克道:“有母亲疼爱的孩子都很幸福。李之寒,愿你幸福。” 之寒心想,严克是慈母育下的向阳之子,在他看来,母女之间的任何矛盾都可因母女之情而破冰。他对母爱所有的认知和想象源自严老夫人,自然把天底下所有的母亲都想象成严夫人,除了无微不至的抚育与陪伴,还有心甘情愿的成全。 他只是把他认为最好的东西送给了她。 他真的很好。 之寒有些情动,用尖尖的虎牙在严克的脖子上咬了咬,唇齿并没有离开滚烫的皮肤,尖牙磨来磨去,把他的脖子弄得潮濡濡湿答答。像是啃根肉骨头。 严克跨过驿站大门,干咳几声,半唬半哄道:“李之寒,你等着。” 之寒的笑还含在嘴角,撇头又撞上母亲冷淡的目光,捶一下严克的胸膛,“放我下来。” 严克放之寒下来,转过头问:“夫人,可有吩咐?” 太后拍着孩子的背,自顾坐到堂中的椅子上,淡淡道:“把米碾碎,熬成米糊,再蒸上苹果,捣成细泥,掺在一起在灶上温着,等她醒了,就喂给她吃。” 严克道:“明白了。”他用目光扫一眼属下,属下立刻去备小孩子的吃食。 之寒问:“母亲,妹妹叫什么名字?” 太后的手停下,直视之寒,“无父无母有命无运的野种,既入不得宗谱宗祠,取什么名字?你叔叔说,就叫团团儿。” 严克闻言,看太后的眼神淡了淡,揽过之寒,将他牵到房中,细细询问了太后的事,听完,他自嘲一笑,“看来,是我多此一举了。” 之寒扑到他怀里,“没有,你很好。你是最了解我的,亦是最迁就我的。你会去救敌人的孩子。你会去救我的母亲。明明我什么都没说,你就是知道!你都知道!” “敌人的孩子亦是你的妹妹。你的母亲太好认了。你都哭成那个样子了,我怎么能不去救?”严克的手指摩挲之寒的后颈。 之寒细细吻他的脖子,“你知不知道,那个戴面具的李天师是谁?” 严克的手掌滑到之寒腿上,将她整个身子抬起来,好让她顺着脖子吻到耳垂,他低声道:“李宜。” 之寒吃了一惊,抬起头,眨眼看他,“你知道?” “别停……”严克将之寒的头按到脖子上,十分燥得低吼一声,“李之寒啊李之寒,李宜我不识得,可我了解你啊。你的每一件事我都知道。你咬下过李宜的手指。那个劳什子李天师手指头就是断的。你那么害怕他。我老早就猜出来了。” 之寒齿关略紧,咬得他知道疼,她低喃:“你知道。你怎么都知道?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严克笑,“想必要和我说的秘密就是这个了。哎,我该装作不知道的,然后,大吃一惊,如获至宝般好好犒劳你。像这样——”衣衫被他的大手一件件扯掉,又怕她冷,抓了外衫披在她肩头,那衫从头至尾轻飘飘垂着,他将她往上送了送,“之寒,看着我,喜欢吗?” 之寒面色通红,就是不敢看他眼睛,小声道:“到榻上去。” 严克道:“身体好,就站着。” 之寒把头挂在他后背,“你准备怎么对付李宜?” “非要这个时候说?” “嗯,很重要。” “睡好你,我就杀过去。” “……” “他死定了!我知道你为什么咬断他的拇指!欺负你的人我都会杀掉!” “你真好。” “那就睡两次……不……三次。” “……” 嗙嗙嗙—— 有人在屋外敲门。 之寒匆忙间回过头,外衫滑下来,露出雪白的圆肩,她喉咙里又痒得忍不住要叫出来,抬起手腕,咬住袖子,怯生生问:“谁?” “团团儿。”太后波澜不惊的嗓音传来。 严克恼怒地低吼一声。 别说三次了。 勉强算是一次半。 其他人扰他兴致他定是连理也不理。 偏偏是丈母娘—— 根本是血脉上的压制。 严克与之寒手忙脚乱穿好衣服。 之寒的脸酡红如桃李,那是女子与心爱男子心潮澎湃后的餍足与被人撞破后的羞涩,她装模作样瞪他一眼,“都是你使坏!”捋着头发就去开门。 太后端着茶壶与茶杯站在门外,门“吱呀”一声打开,她原本侧站着的身子转过来,将冷漠的目光投于女儿娇艳的脸蛋与凌乱的头发上,她打量了一会儿,瞬间心领神会,目光随之鄙夷一荡,走进来,“孩子睡了。我有话对你们讲。” 之寒从背后打量自己的母亲。 太后已梳洗过,原本因赶路而松散的发髻被重新挽得一丝不苟。 她是个有心人。 那支鸩羽钗不见了。 严克仍然觉得胸口闷,刻意与太后隔开一段距离站着,只微微与她点了点头。 太后将三个杯盏放到桌案上,将热茶汤倒入杯中,三个杯盏正好朝向三个人。 严克黑眸沉沉,一声不响。 太后亲侍茶水大概算得上是天底下第一件奇事。 之寒望着那三杯茶,氤氲的热气不断上浮,模糊了太后单薄婀娜的身子,“母亲,你有什么话要和女儿说?” 太后道:“舟车劳顿,我煮了茶,你们喝完,我再说。” 严克正好觉得口干舌燥,上前去捧茶。 之寒快步走上去,挡在严克与桌案中间,对太后说:“母亲,你想清楚了吗?真要和我们回定州城?” 太后轻声“嗯”了一声,“想清楚了。有些人不可靠,离了他们,我会活得更好。” “母亲,你生我养我,我会一辈子记着你的恩情。我们之间有过不好的过往。我可以遗忘,从头开始。你也可以。”之寒直视太后的眼睛。 她们真的很像。 之寒曾经说过,她所有的美都是母亲赐予。 母亲给了她一切。 她也曾想过给母亲一切。 为时不晚—— 为时不晚。 太后愣一下,手指蜷起来,平静道:“好。从头开始。从这杯茶开始。” 之寒的手放到背后,“母亲,我最后问你一次。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太后字字斟酌:“想好了,团团儿。” 之寒转过身,将杯盏拿在手里,看向严克,“夫君,拿起你的茶。”她又看向太后,“母亲,也拿起你的茶。我们——以茶解恩仇。” 三杯茶水下肚。 三人神色各异。 屋子里静得能听到一根针落地。 太后的眸子里突然涌出泪水,她颤抖的手指摸向之寒的脸,哽咽道:“团团儿,原谅母亲。他不死,李宜不会接我回宫。你夫君不死,淮儿的天下不稳啊!” 严克含在口中的茶汤咽下去,“啪”一声,杯盏砸到桌案上,将之寒拉到身侧。 之寒用脸颊去迎母亲的手掌,感触母亲最后的温度,淡淡地、轻轻地道:“母亲,我认得那支钗。我把你和我夫君的杯盏做了交换。你若没有存这心思,一切——多好?我会对你好的。你为什么不信?我也想有母亲疼,有母亲爱,哪怕只有一点点,一点点的爱也会让我开心。” 哇一声—— 太后开始大口大口吐血,颤抖苍白的手想要再摸一摸团团儿的脸。女儿却向后退去,被她的夫君一把抱在怀里。 女儿开始无声地哭,“我想给她机会的……她为什么……为什么……” 那个男人就轻轻亲她的脸颊,啄她的泪,“别哭,我在这,我永远陪着你。” 太后的眼皮开始发沉,四周的光被一点一点吞没。 她觉得冷z 真是—— 羡慕你啊—— 下辈子,也让我能遇上这么一个人……
第110章 严克把太后的尸身放到榻上。 之寒捧来一盆温水, 坐到榻上,把绢帕放到水里,拧干, 捏在手心, 轻拭太后脸上的血。 脸是苍白色, 血是暗红色,被黄色的帕子轻轻一扫, 成丝丝缕缕的淡粉色。之寒的手有些笨拙, 像头一次上妆的小女儿偷拿母亲的胭脂涂, 左花一块,右花一块,终于把脸涂成了大花猫。 严克原本安静地注视之寒, 见她手上渐乱, 走过去,抓住她的手腕, “你累了, 歇一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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