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至亲之人的“怎么了”,如小锤击破她最后的防线,终是让她明眸一眨,左边的眼角砸下一滴晶莹的泪珠。 母亲——
第108章 小女孩在太后怀里歪着头, 大眼睛泛着星子一般的光,见人不怕生,反倒“咯吱咯吱”笑, 小拳头朝着光王扬来扬去, 糯声声喊:“抱……抱……” 太后教孩子教得格外好。 这个年岁的孩子不喊“娘”, 不喊“爹”,见了李宜就讨抱。太后抱不住扭成鱼一样的孩子, 放任她身子扑出去, 用拳头拨弄蛇面具。 李宜把身子腾开。 孩子身子往下沉, 半条“鱼身”已经蹿出去,倒挂在太后手臂上。 太后轻轻哀叹一声,“乖”字还含在口中, 柔软的手不堪重负, 顺势把孩子放到地上,任她好奇地扯扯这个, 吃吃那个。 太平道大贤良师的衣摆被孩子捏住, 塞到嘴里, 吃得津津有味。张平摇晃拂尘驱赶,金铃铛一响, 孩子的眼睛瞬间一亮, 肉乎乎的小手向上抓,想抓铃铛玩。张平的拂尘越举越高,孩子由坐着变站着,手徒然在半空抓,“咿呀咿呀”笑个不停。 道士和小孩—— 有些像逗狗。 张平甩动袍袖, 怒问:“李天师,你带个孩子来做什么?” 李宜嗓音波澜不惊道:“此子为李宜血脉。既是我的诚意。杀了她, 证道,祭旗,炼丹,如何?” 众人闻言皆是一诧,议论纷纷。 太后垂下目,拢一拢被孩子抓乱的鬓边,立在那边,似一汪波澜不惊的水、一座岿然不动的山。 严克的手指勾起之寒腰间的宫绦,缠在手指上,又缠一下,想要引起她的注意。 太后产下光王之女的消息是严克亲口告诉之寒的。 但无论严克怎样做,之寒都未曾分神,她只是把背脊挺得如同竹子一般,目光穿过一切无关紧要之人,落在那农妇身上。她先前左眼角那滴泪已挂在下巴上,濡出一层薄薄的光泽,最后,顺着脖子钻进衣襟深处。 她看的不是孩子? 是那妇人? 不对,在李天师袒露孩子的身份前,她已经哭了。 那个妇人—— 是谁? 严克看向妇人,看眉宇、看神情,然后,一下子猜到了。 孩子抓不住金铃铛,小屁股一挪,爬到一鼎燃火的炉火边,双手愉悦地拍着炉壁,然后,“哇”一声哭出来,手掌血血红,在空中无措地抓来抓去,哭到抽噎,左右茫然找人,找不到她要找的人,继续扯着嗓子哭,倒在地上哭。 之寒的目光缠着那个孩子,脚下像是生了根一般。 学宫之门只离它一步。 只需一步,她和严克就安全了。 不要多管闲事。 不要心生怜悯。 这是光王的毒计! 救了,然后呐? 严克与太平道、五米道翻脸,那么,他们就别想安然无恙离开稷下学宫。 可就此转身离开—— 她偏偏做不到! “母亲啊——”之寒用清水般亮的眸子凿着太后,穿堂风吹动歪插在太后乌发间鸩羽钗的羽齿,她极轻极轻地喃喃,“还是对女儿如此冷血无情。” 严克没听清楚,问:“之寒,你说什么?” 李宜意味深长看一眼严克,对太后道:“你把她丢到鼎炉中。”他转向张平,“听闻太平道中有一方术,是将婴儿骨烤炙之后,磨成粉质,掺入其他几味金石,炼制七七四十九日后,丹成,服之可益寿延年。张贤良师,你我既为盟友,可否将此术授予我?” 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在满室的烟雾缭绕中穿梭。 这一声声吵闹弹跳在众人的神经之上。 大多人只是野兽,毒酒、杀戮、孩子的哭声……搅在一起,他们觉得越来越烦,越来越躁…… 太后身子一滞,缓缓张开手臂,朝地上哭着的孩子走过去。孩子将她往外推,她原本还挂着哄人的笑,如今,彻底冷下脸,把孩子抓起来,吩咐道士:“把丹炉打开。” 之寒目不转睛地盯着孩子。 同样是母亲的女儿。 同样是不受母亲重视的孩子 这个孩子就如同曾经那个毫无自保能力的自己,在曾经暗无天日的日子里,幻想有一个英雄来救她。 她嘶喊过、渴求过、绝望过…… 如果有那么一个人可以救她…… 如果曾经真的有那么一个人……… 之寒的灵魂在呐喊——救救她! 亦如那个哭红眼睛小小的自己在呐喊——救救我 可她不能。 身侧之人的安危让她咬着唇,迫使她不能将卡在喉咙口的哀求喊出来。她不可能说:“止厌,那是我妹妹,求你救救她。” 如果她只是一个人,她会不顾一切去救的, 可她偏偏不是一个人…… 吧嗒—— 吧嗒—— 泪珠不断地滚下来,将她白皙的下巴模糊成一片光亮。 严克轻叹一口气,“你别哭。我去救。” 严克走过去,对妇人道:“夫人,把孩子给我。” 太后抬眸,看向李宜方向,孩子止了哭,倒挂在她手上,从下往上瞪着大眼睛打量严克。 李宜转动手指上的黑玉扳指,问:“君侯、你是要救这个孩子?难道你结盟之心不诚,意志不坚?” 严克不予理睬,加重语气:“夫人,孩子!” 太后不为所动,仍是面无表情盯着李宜。 李宜道:“给他。” 太后将孩子交到严克手里,最后抓了抓她柔软无骨的小手,转身,回到李宜身后。 大贤良师张平脸色阴沉,“君侯,你这是何意?” “稚子何辜?我们是替天行道,不是要造更多的孽。”严克捧个棒槌般捧孩子,小孩子扭来扭去不老实,倒是比刀剑还难驾驭,他黑眸沉沉扫过众人,“我提醒你们。我们是反贼,不是畜生!孩子我带走了。” 李宜道:“君侯没有听过一句话?斩草要除根啊!你今日心软留她一命,焉知她长大不会来寻你报仇?” 孩子挂在严克脖子上,双腿一蹬,分明想爬到他头上,他歪着身子皱眉,道:“这孩子才一二岁,等她长大有能力报仇,少说还要过上十五六年。到那个时候,天下还没有太平,她还存报仇之心,就是我们这些人无能了!各位哥哥,你们说是不是?” 张平哼一声,骂一句:“巧舌如簧。” 严克道:“人我就是要带走。你们要我的兵,就得给我看你们的诚意!”他看向妇人,“劳请夫人也跟我走。” 之寒愣住。 李宜笑道:“小孩有的是。君侯念情留稚子。我们理应成全。” 妇人从李宜身后走出来,神色如常道:“我是她的乳娘。你带走孩子,我自然也跟着走。” 严克“嗯”了一声,把孩子交到她手里,“夫人,随我走吧。团团儿在那里。” 严克和太后走到之寒身边。 之寒沉默不言。 太后一抬眸,目光沉静而平淡,唤了一声:“团团儿。” 你想要从我这里夺去什么? 之寒盯着母亲,默默问了自己这个问题。 她叹一口气,拭去泪水,“走吧。” 马车里,之寒与母亲相对无言。孩子睡着了,太后直接将孩子放到了铺着的狐毛毯上。 马车离开稷下,之寒放下车帘,压低声音道:“不管你们在盘算什么,我只要君侯无恙。你们若是害他,就算是鱼死网破,我也不在乎。” 太后道:“我与你妹妹孤儿寡母能做什么?团团儿,我是你母亲,你应该信我的。” 之寒从袖子中抽出匕首。 这匕首是严克歃血为盟所用的那一柄。 之寒一见母亲,便在稷下学宫偷偷将匕首藏进袖中,她不得不早做打算,以免事情生变,成为严克与谢忱的累赘。 之寒将匕首横在太后细白的脖子上,“母亲,父皇是我亲手杀的。女儿这辈子作恶多端,既能弑|父,亦能弑|母。我求你,不要逼得女儿万劫不复。” 太后丝毫不惧之寒手中的利刃,她手掌轻拍孩子,却让孩子在梦中痉挛抽搐,她冷笑一声,“团团儿,你命好,母亲羡慕你啊。人人都爱你——他严四郎、淮儿、你父亲还有……他。你到底有哪里好?值得那么多男人为你魂牵梦绕?” 之寒身子抬起来,压过去,匕首更加贴近太后的脖子,“你发誓,老老实实跟我回定州城,安安分分照顾妹妹长大成人,否则,我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车轮碾上一块石头,车身颠簸了那么一下。 之寒腾空的身子不稳,匕首擦着太后娇嫩的皮肤而过,划开一道口子,鲜血喷出来,之寒吓了一大跳,急忙用手按住太后的脖子,伤口很浅,却不断溢出血,没过她的手指,她问:“母亲,疼吗?” 太后掰开之寒的手,冷冷地道:“母亲早就不知道疼是什么滋味了。”她伸出玉指,松开衣襟,露出脖子根深处一条条青紫的勒痕,“从没有人把我当成是个人。团团儿,你好福气啊!人人爱你。人人恶我。” 和前世一样。 光王喜欢折腾女人。 人眼看得到的地方皆是花的娇柔洁白。 人眼看不见的皆是累累伤痕。 母亲她—— 也不过是个可怜人。 之寒把匕首藏起来,柔下声来道:“只要你能安心做妹妹的乳母,我许你下半辈子平安与荣华。” 太后用帕子擦去脖子上的血,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她发间那支钗在柔风中抖着细腻柔软的鸩羽。 之寒看着钗,怔怔出神。 旧事如潮水般涌来——上辈子,她就是用这支钗服毒自尽的。 马车停了下来。 一双大手掀开车帘,严克棱角分明的脸露出来,朝着之寒和煦地笑,“到了驿站了,你与你母亲歇一歇吗?” 之寒这才知道,严克全都看出来了。 他—— 真好啊。
第109章 之寒掀帘探出半个身子, 手指放在唇上,压低声音道:“已经安全了吗?孩子还睡着,让你的人手脚轻些。”她环顾一圈四周, 愣住, “怎么那么多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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