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众人心神沉醉时,一缕婉转歌声悄然而起,仿佛本就与琴音同生一处,完美无暇地合为一体。 秦引章朱唇微启,嗓音清圆,一段唱腔斜斜悠悠地飞出,似在人的心尖上打了个旋儿,柔柔地飞入耳畔。优美的唱词不再只是词句,而像是颗颗明润生辉的珠玉,由她巧妙地连缀成一束,绘出如梦如幻的情景。 正是那首桃花渡。 众人未料到她有如此唱功,皆是沉醉,仿佛自己已是那桃花林中的荷锄人,携一小舟顺着涓涓流水随心而去,无拘无束。等一曲终了,仍是意犹未尽。 他们不禁流露出惊艳的神色,殿中一时竟鸦雀无声。 秦引章一曲唱罢,向众宾客行了一礼。 她虽衣着朴素,在这种场面竟丝毫不怯场,亦不骄躁,眸光沉静似水。单论这份心性与定力,已经足以让在场的达官贵人心生赞许,不禁真正打量起这名女子来。 兰琴殿声名已久,自恃才华,想在此大显身手的乐师歌女不胜枚举,可真正成功的并未有几人。在场的的人大多眼光毒辣,一眼便能看穿歌者是否虚有其表。 秦引章虽衣着不起眼,却着实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楼梯转角间,方管事惊讶得连手里的扇子都忘了摇,喃喃道:“没想到竟是我看走眼了。”眉眼间随即流露出喜色,若有所思。 不知道是谁先带头鼓起掌来,众宾客沉浸的思绪被唤醒,也跟着喝彩叫好,连绵不绝的掌声顿时淹没了整个大厅。 秦引章在掌声中悄然退却,嘴角终于弯起一抹浅淡的笑。 陈堃就立在她身侧,温和含笑,目光里除了惊艳,更带着浓浓的欣赏之色。他微笑道:“剩下的银两小厮等会儿便送来。姑娘真是才华横溢,陈某果然没有看错。” 秦引章摇摇头,微笑:“乐府令大人过奖,小女子只是以此谋生,算不上什么才华。” 听闻陈堃允诺了剩下的报酬,她心里也微微松了口气。 心里不禁有些感慨,幸好自己身俱音乐方面的天赋,这具身体的底子也不错,刻意准备之下,才赢得今日的满堂赞许。 此行事毕,她便准备离去。 陈堃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微笑道:“可否再叨扰片刻,在下想与姑娘说两句话。” 秦引章微微一怔,下意识点了点头。 无论是从报酬的角度还是从陈堃本身,她都对这位惜才的乐府令大人没什么恶感。 陈堃与她来至兰琴殿外,此时那名小厮已在外等候多时,见到他们顿时两眼一亮,恭敬上前:“大人,要准备动身回去了吗?” 他摇摇头,温声道:“将剩下的银两交付于这位姑娘吧。” 那小厮这才惊讶地看了秦引章一眼,连忙找出银子递给她。 白花花的银锭到手,与肌肤相触的部位冰凉,但那略微沉甸甸的感觉却让人很安心。秦引章小心收下,松了口气。 陈堃又看向秦引章,他俊秀的面庞上总是带着清雅的微笑,实在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姑娘对音乐的理解独到,日后可愿为在下专门谱曲吗?” 这是在赤裸裸地邀请了。 秦引章有些吃惊,还没等她回答,旁边忽然急匆匆地驶来一辆马车,停住。 车上下来一名男子,衣着气派,神色恼怒,却是魏海霖。 他似乎来得很匆忙,呼吸都有些急促,一来便眸光尖锐地盯住她,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却不知是来路上急的,还是气的。 “秦引章,你可真是不知廉耻!” 他恨恨地盯着秦引章,这是开口的第一句话。 这下旁人的注意力也被吸引,都伸长了脖子来听。 魏海霖的眼神憎恶而鄙薄,深处还带点儿若有若无的嫉恨和不甘,直直地戳在她脸上。 秦引章心中火起,压抑着心头的怒气,冷声道:“魏海霖,谁教你这么平白无故羞辱人的,十几年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她的话一出口,旁边的行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的确,魏海霖此时的模样可谓是毫无风度。一个衣着殷实的大男人在街上抓着一名弱女子羞辱,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魏海霖气得浑身发抖,他阴恻恻的眼神忽然落到旁边的陈堃身上,将其上下打量一遍,然后怪异地笑了笑:“我说呢,难怪突然吵着闹着要跟我和离,原来是攀上了高枝呀。” 他的声音仿佛刚从阴水沟里捞出,怪异而森冷,话语里意有所指。 “真不愧是曾经乐坊的台柱子,有远见卓识,原来早就给自己找好了新东家,在下实在佩服。” 这两句话实在过于尖刻恶毒,将陈堃也不明不白地骂了进去。 秦引章再忍不住,沉下脸道:“你胡言乱语些什么?魏海霖,我与你早就和离,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关系。我和乐府令大人也是清清白白,你要是再胡乱诋毁,休怪我告到官府去。” 陈堃听着他们的对话,眉头紧蹙,薄唇抿在一起,似乎有些不悦。 他忽然也开口,嗓音虽仍是沉静柔和,却带了几分冷意:“这位公子,不管你曾经是这位姑娘的什么人,既然和离了就应当再无干系。在下也只是赏识秦姑娘的才华而已,还请珍惜德行,莫要恶意揣测。” 即便是泛着薄怒,这位乐府令大人的举止仍处处透露着一股清贵与从容,与恨怒的魏海霖形成了鲜明对比。 秦引章略微错愕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陈堃会维护自己。 心头不禁同时涌出感激和歉疚,一来感谢他为自己说话,二却是愧疚将他也牵扯了进来,平白无故受侮辱。 魏海霖见陈堃也帮腔,像是被刺了一下,愈发怒不可遏。 他这几日原本就不满秦引章在外唱曲,因此特地派人留意她的行踪。今日一得到消息,说是秦引章在兰琴殿抛头露面,一曲惊四座,便立即怒气冲冲地赶了过来,正好遇见陈堃二人。 更让他不舒服的是,在这位气度非凡的乐府令大人面前,自己仿佛被比下去了一截。 凭什么?那个昔日被自己嫌弃的女人,如今却攀上了这样的高枝。一想到此,他便觉得自己像被人狠狠扇了一耳光,无比膈应。 “你们等着!”魏海霖咬牙切齿,却是落下一句狠话,转身回了马车。 他粗暴地拉开车帘,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其扯坏,车夫战战兢兢地扬鞭,马车顿时飞驰而去。 来的快,去的也快。 秦引章怒气未消地望着被卷起的尘土,好半天才使心绪平静下来,她对着陈堃勉强一笑:“让大人见笑了。” 陈堃的目光在她的脸庞上凝了一瞬,默默移开视线,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秦引章的笑意苦涩而无奈,她还想要说什么,却见他望了望天色,忽然歉意道:“秦姑娘,在下还有要事,先行告退一步,改日再聚。” 原本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的小厮顿时恍神,忙不迭去牵马车。 如此突然的道别,不禁让秦引章怔了一下,默默点头。便见陈堃向她微微一笑,清润若三月杨柳,然后上车。 马车再次离去时,她默默地望着其背影,这次却有些出神。 远去的马车逐渐缩成一个黑点,最后消失不见,而路边小贩的叫卖声清晰地传入耳中。秦引章的眼神略微放空,像是在看这繁华的长街,又像是在透过喧嚣看些别的什么。 良久,她收回目光,嘴角笑意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 乐府令大人原本还打算与她商讨作曲的事情,却又突然走得如此匆忙。她虽不喜欢猜度人心,却没法不把这件事情同刚刚发生的事牵连到一起。 回想起古人重视繁文缛节,女子即便是和离,背后也要遭人非议。 大概是在介意她的名声吧。 秦引章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却又摇摇头,扫去心中阴霾。 方才的事情虽然让她有些无奈,却并没有太往心里去。毕竟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对这时候的所谓三从四德嗤之以鼻,并不会在意旁人的看法。 这些小事,倒不如手里的银子更吸引她注意力。 十两,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兴许能买一件好点的乐器。这样一来,唱曲也就更加便捷。 长街繁华,秦引章一面沉思,一面迈开步子向前。流水般的车马与她咫尺擦肩而过,细小的尘埃被卷起,在迷离阳光以及芸芸众生之间翻飞回旋,落定。 第5章、一把蕉叶式铜琴 市集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叫卖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一位衣衫褴褛的少年小跑了过来,看上去只有七八岁模样,脸色通红,满脸的鼻涕眼泪,衣服破得不成样子,裤子上粘满了泥巴和灰尘,露出了里面的补丁、破洞,一双鞋子也破烂不堪。 “姐姐,我和爷爷许久未曾吃过热食,可以买些鸡卵回去吗?”一双水汪汪可怜惹人爱的目光投过来,似还带着些许希望和期待。 鸡卵? 秦引章顺着少年刚刚跑来的方向望去,是一个穿着破烂衣衫的老人坐在一辆破烂的三轮车上,摆满了各种小玩意,手上提着一个破竹篓,正在卖力地叫卖鸡蛋。 手不经觉捂了捂隔着布衣的钱袋子,心里盘算了下大概,便向老人走去,张口道:“老人家,您这篓鸡蛋我要了,多少钱您说。” 老人满心欢喜:“姑娘,你全要了?” “是的,大爷您且先将这一两银子收下。”秦引章一边说着,一边将钱塞到老人手里,并把竹篓接了过来,“多出的部分来买些吃食,让孩子饿着肚子可不好。” 话毕,便提着一篓鸡蛋走去旁处的博盛斋。 博盛斋,北市街最大的乐器行,各种乐器琳琅满目,还有不少的藏品。在此店往后走有条小巷,是此地极为有名的“铜琴小巷”,里头的人个个身怀绝技。传闻间,更是有“琴圣”留居在此。 映入眼帘的那古琴,琴首无凫掌,而有一叶柄,琴底仿蕉叶之茎有长条浅沟,琴面两侧似蕉叶起伏的线条曲线流畅,十分惊艳,形制秀美雅润,极具文人气息。然样式虽美,却极为难斫。 秦引章轻轻触抚拨弄了一根弦,所发出的声音像铃铛在风中,如天空般清澈透明,似空灵似轻盈。 “店家,此琴可有主?” “姑娘好眼光,还未曾有主。此乃我店上等好琴,搁置于此有段时候了。姑娘可是想要?” “正是。” “姑娘要是诚心买卖,便十两银子可拿去。” “十两?店家莫不是在欺我是女子不识琴?普通七弦琴只需两三银。” “姑娘姑娘,话可不兴这般说。您瞅瞅看这如芭蕉叶形,做工十分复杂。”店家将琴底微微抬起分说。 细微的划痕瞒不过秦引章尖锐的目光,秦引章心知钱袋里只剩九两,还需存剩点以备不时之需,必须得将价格压低些,便指着琴底说:“店家,这痕应不是工艺所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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