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我只盼着同诸位一般闲云野鹤才好,你们也不必总喊我世子,都喊我寄夏便是,” 江之洁些微坐正了,却是面朝许如意问道,“许道长呢?为何没改姓?是不打算回去了吗?” 这话一出,三人难免看向他。 江之洁怪不好意思的,“大理寺闲散无趣,同侪几个整日在我耳边说些八卦,一来二去我也多是好奇,不能说便罢了。” “也没有不能说,我五岁那年走丢,之后多是颠沛流离,被我师父收养后,自此跟着我师父姓,被寻回时......圣人也要我改姓,可我没愿意。” “圣上当真好肚量,虽是口含天宪,却无自大傲慢。” 许如意闻言苦笑,“只是不与我这小儿计较罢了。” 花灼忆起当今圣上,也没什么亲近之感,“父皇足智多谋,却并不能如世间父亲一般要儿女亲近。” “明明圣上最疼爱公主?”江之洁问。 花灼点头,“嗯,你可不能往外头说,咱们几个私底下说几句便罢了。” “是是,寄夏你可要管住嘴才是。”许如意道。 “自然不会,诸位都放心吧,”江之洁笑,却道, “但我想圣上如此,也是受当初北寒朝与姬朝影响,这两朝均因心教覆灭,且心教太过恶毒,专会对皇帝最宠爱的子女下手,如今秋朝立国不足二百余年心教亦未铲除,圣上还是太子时便出征灭过几次心教窝点,听闻也是自某次后便心性大变,恐是心教影响,才要圣上如今对亲生子女亦难免有所隔阂。” “你真是大胆,”花灼懒洋洋探出根白生生的指头来,她窝在犊车里,坐在孟秋辞身边,玩着手里的福寿娃娃钱袋子,逗玩道,“小心这话传出去,你这南安王世子的名头都要保不住咯。” 江之洁心中一点不怕,毕竟也没说什么大不敬的话,“是是,寄夏不说了。” 见她一直玩那钱袋子,江之洁“哎”了一声,“公主这钱袋子倒是好看。” “我也觉得好看呢。”孟秋辞似是有些累,跟花灼一块儿窝着泛懒,“我看花灼姑娘总是带着,给我看看?” 花灼撅了下嘴,“才不给呢,” 她将钱袋子放回自己口袋里,想起那鬼心里便有几分郁闷,冷哼道,“谁都不许碰。” 到阴山时,正逢晨钟晓鼓,钟声悠远,四人抱着暖手炉盖着棉褥子在犊车里昏昏欲睡,现下下了犊车,都被冷风吹得缩起身子,唯独花灼越发体热,只是精神不济,一同爬上阴山路,果见枯枝树丛里一座道观逐渐显露眼前。 花灼看到这座道观,却是愣了愣,继而痴傻傻的“啊”了一声。 旁人不知,她却是知道。 这道观,不是从前灵魄出窍,穿进梁海身上,被梁孟氏领着去的那道观吗? 在那道观里,她又是被逼着喝符水,又是被逼着打纸人,做了好些回女为男的蠢功夫,还将她推进棺材里,噩梦一样,如今居然又回来这里。
第61章 长箭在木桶里打了几转, 才与其他箭矢一起歪倒在一侧。 年轻侍女不住拍手夸赞,面上是晕醉的红,目光痴痴望着暗沉天色下, 坐在院中台阶上身穿白衣的女子。 “晴儿姐姐, ”梁善渊戴着白玉镯的手懒散搭在脸侧,他坐在台阶上, 手里又拿起一只箭矢, “我投壶又中了, 你再说一件世子殿下的事情吧?” 晴儿答应了梁善渊, 投壶每中一只箭矢,便与其说一件江之洁的私事。 这种要求,往日晴儿是绝对不可能答应的,但不知为何, 却轻易答应了眼前的女子。 晴儿目光发痴,将箭筒里经那女子投出的箭矢细细摸索,妄图触碰到半寸其温度, “世子殿下......” “上学堂的事情, 为归寻郡主与其他人争吵的事情,善渊已经听得差不多了, 晴儿姐姐讲些其他的吧。” “其他的?你想听什么?” 梁善渊抬眼, 与晴儿对上目光,凤眸浅浅弯起来,又投了一只箭矢, 直砸进箭筒里。 “见不得人的事情。” 他声音很轻,泛着温和, 拿着箭矢,又投进一只。 “想要隐瞒的事情。” 他拿着箭矢, 再次‘咚’的一声投入木桶中。 “一些坏事,讲给我听听吧,晴儿姐姐。” 见她笑,晴儿心里忍不住喜悦,却是绞尽脑汁,一片茫然。 “好、好像没有,世子殿下真的很好,本性纯良温和,除了过分娇惯归寻郡主之外,再没有做过任何见不得光的事情。” 梁善渊拿着箭矢,保持轻抬着手的模样,许久没动。 晴儿望见其好似凝固的面庞,却心口蓦的一跳。 只见那张脸上的笑却更深了些,继而,又将手中的箭矢投了出去,砸进木桶里。 “真的?晴儿姐姐是不想告诉我吧,世间怎会有人半寸阴暗之处都没有呢?便是佛陀亦非完人,还是晴儿姐姐根本就不了解世子殿下呢?我找晴儿姐姐,是找错人了吧?” 听她这失望之言,晴儿心顿时慌乱,“没有!我真的看着世子殿下长大!” “那就是骗我了。” “没有,那更不可能了善渊姑娘,是世子殿下真的很好,真的并无什么阴暗之处,也没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地方。” 接连几道箭矢投入木桶中,梁善渊再去拿旁侧摆着的箭矢,却已经空了。 他轻眨了下眼,却是抬起头来,面上带笑,“这样啊,那真奇怪了。” “奇怪吗?世子殿下只是本性好而已。” “是吗?若如晴儿姐姐所说一般,世子殿下自小聪慧懂事,且毫无人性阴暗之处可言,那便会犯早慧必伤,聪明犯岁。” “早慧必伤......聪明犯岁?善渊姑娘,那是什么啊?”晴儿浅浅皱起眉来,虽然不太懂,但觉得那并不是什么好事。 “是指太聪明,太好的人,会被老天爷收走,”梁善渊起身,到木桶前,拿走了里头的所有箭矢,“所以呢,展露智慧最好避开老天爷才是,被老天爷捉到,谁知会如何呢?” “但是,但是,我不信,”晴儿连连摇头,她是从长安过来的,专程在江之洁身侧看着世子长大,心中担忧害怕,竟是理智都回来两分,“我们世子殿下这么好,定不会出事情的!老天定会善待我们世子殿下的!” “呵呵呵,” 梁善渊一手拿着箭,却是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平日若玉观音,一笑,便似春花秋月,晴儿愣怔怔看着他笑起来的模样,那双内勾外翘的眸子勾人魂似的弯弯俏俏,一双黑漆漆的眸子却是瞧住了她。 “老天爷会善待你们世子殿下?”他说的话很轻,面上是嘲讽的笑,攥着手中箭,摇头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不论天子还是草民,不论恶人还是善人,在老天爷面前,众生平等,又怎会分个高低贵贱,高抬贵手?” “你......” 晴儿却是听着这大不敬的话缓慢回过味来,脚步下意识后退,心慌意乱,“你是心......心教的人......!?” 梁善渊目光静静却盯住了她,继而,浅浅弯起眉目来,笑得清澈温和。 “晴儿姐姐,”他声音很轻,上前牵住晴儿的手,晴儿只觉伸出来的这双手太冰,太凉了,几乎冷到骨子里去。 愣怔怔抬头,便带着满身鸡皮疙瘩,对上双含带浅笑的黑漆眸子。 同时,鼻腔发热,只觉一股暖流自鼻腔涌下,带出浓重的血腥气味。 “我觉得你这张皮真好看,送给我吧?我只央你这一件事,你送给我,我替你完成心愿,供家人在长安城朱雀门内买一户宅子,我有心替你记着呢。” * 四人一同爬上山路,路上却是瞧了不少野猫隐匿其中,且各个膘肥体壮的样子,再见这破旧窄小的道观隐在山林之中,本都以为恐怕没人在了,却见一身穿蓝袍的胖脸小道童在青石板路上拿着一瓢木壶扫洒,本逗着野猫在林间玩呢,听见脚步声,怔怔抬头,望见有人过来吓了一跳。 四人也是微怔,孟秋辞忙拍拍身后两人快些凑近,江之洁还有些不好意思,花灼立时脸不红心不跳的牵住江之洁的手,江之洁耳廓登时烧起来,垂着脑袋,四人一同到了那小道童跟前。 “几位福主前来所为何事?” 小道童虽是惊愣,却小大人般心有成算,手拿着木壶抬头问道。 “供些香火钱,顺便求些私事,可方便?” 小道童眨了眨眼,瞅瞅这儿又瞅瞅那儿,似是不太知道该怎么招待,方才那几分小大人般的成熟模样荡然无存,“你们先等等,我去寻我们飞仙观住持过来。” 他说完话,小步跑着进了道观,四人按兵不动,却心中升起警惕疑窦,过了会儿,便见胖脸小道童带着个身穿蓝衣的中年道士走来,这道士却是相貌颇为和善,梳混元髻,留长鬓,只是过分瘦了些,和他身边这养的胖乎乎的小道童形成鲜明对比。 他一出来,多是野猫跑过来亲昵。 花灼本该因曾经灵魂出窍时见过这道观而心生厌恶,反倒因师徒二人隐居在这破败道观里还是打扮的干干净净,闲云野鹤的模样,与这林中牲畜的亲昵自在,难免心生几分好感。 “贫道是飞仙观住持,名叫沈三,道号怀明道人,四人福主先请进吧。” 忙道一声道长慈悲,才进去这破败飞仙观,先供香,后拜擦得干干净净不怒自威的三清道人,一路下来四人颇为拘谨,许如意孟秋辞二人是自小生在青庵观,看到三清道人等众神便难免有回家见了严厉亲娘的拘谨与怀念,花灼江之洁二人是身负重任,总觉得在神像眼皮子底下行骗人之事太缺德了,总之,是心有不安的拜完了像,才跟着一块儿进了座狭小漏风的茶室静坐。 “真不好意思,茶碗多是碰坏的,诸位福主多担待。” “不会不会。” 四人道,胖脸道童端了四碗热茶水过来,碗沿多有磕碰,明显是足够穷,平日也没有个香火,没人敢喝,却是江之洁这个脑袋缺根筋的,也没嫌弃,端着碗就吨吨喝了下去。 花灼看他放下空碗,眼皮都一跳。 江之洁擦了下嘴,抬头,见三人都用离奇的目光看着自己,颇有几分不解,“怎么了?你们爬了这么久的山路,都不渴吗?” “我们不渴,我们没事,你爱喝喝吧。”花灼移开目光无语道。 怀明道人见江之洁如此,温和笑了几声,“小福,再给这位福主斟一碗热茶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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