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膳监的宫人提着食盒鱼贯而入。 庆文帝的目光落在阮箬昭身上,少顷,吩咐道:“阮贵人才出小月子不久,饮食上要更注意些,酒水便不必上了。” 闻言,负责给阮贵人上膳食的宫人应了声,动作迅速地撤了贵人桌上的酒壶和鲜冷果子。 阮箬昭起身,冲皇帝回以盈盈一笑:“妾身多谢皇上体恤。” 姜离在旁见庆文帝眉目含情的模样,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脊梁也挺直了许多。 看吧,皇帝和贵人还是恩爱的。 这一小插曲落在旁人眼中,那些平日里对长春宫落井下石的宫人此刻懊悔不已。 也不知这位贵人是不是个记仇的主,万一日后势头再起,怕是会对他们这些个奴才怀恨在心。 如此想着,几位宫人各怀鬼胎,十分煎熬。 宴席到了后半场。 皇后娘娘喜爱戏曲,皇帝便请来京中最有名的班子进宫献艺,此刻人已在万春亭的戏台上候着了。 大太监冯娄高喊了声“移驾——”,众人得令,待帝后二人穿上暖和的大氅、戴上护袖,一切穿戴齐全后,方起身移步殿外。 看戏的地方选在万春亭一处水榭之上,夜里点上灯,灯光与湖光相互照应,煞是绚烂多彩,引得众人无不惊叹。 在这关头,雪竹唤来姜离,命她去灌一副汤婆子送过来。 因阮贵人体弱,水榭之上寒气又重,一副汤婆子怕是不顶用。 姜离点了点头,心下了然,转身扎进了夜色之中。 今夜主子们都围聚在水榭之上,等着戏曲结束看烟花,奴才们便有了偷懒的去处,躲在廊庑中吃着干果,喝着热茶,热水自然不断,讨来一副汤婆子并不算难。 寻到一处附近的廊庑中,冲烧热水的太监说了几句好话,姜离顺利地讨来一副铜制脚婆。 小心地灌上热水,又在外面套上绒布袋,姜离这才拿起汤婆子往怀里一揣,冲太监道了声谢,便往水榭方向匆匆赶去。 思及人都看热闹去了,宫道上空荡荡的,连个鬼影都没有,姜离索性撒开腿跑了起来。 谁承想,黑漆漆的回廊下,竟横生出几道人影。 姜离的脑子“嗡”了一声,硬生生刹住脚步,却还是将那人撞得惊呼连连。 怀中的汤婆子摔了出来,“骨碌碌”滚到那人裙边,热水流出,沾湿了那人的鞋尖。 完了。 姜离面色惨白,忽觉地上滚动的不是汤婆子,而是她的项上人头。 皇宫内禁止奔走呼号,她只是一时心存侥幸,想着贵人体弱,等着她送来取暖的物件呢。 谁承想…… 真是见鬼了。 脑子里飞快闪过近日来见过的许多血腥画面,姜离再也绷不住了,膝盖一软,便冲那人跪了下去。 “主子饶命,主子饶命!奴才无意冲撞主子,主子金尊玉体,竟遭受如此冲击,奴才自知罪孽深重,还求主子饶奴才一命!” 她滑跪得快,对面也很快给出了反应。 一个年纪同她差不多的小宫女冲了出来,掐着腰,皱着一张脸,指着她斥道:“你是哪个宫的贱蹄子?怎么走路不长眼睛?若是把答应的身子碰坏了,你万死莫辞!” 闻言,姜离在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方才她收着劲呢,对方若不是玻璃做的,应当是碰不坏的。 那宫女不知道姜离心中的弯弯绕绕,只见这人跪在地上不住地给答应磕头道歉,想来是真的怕极了,于是她也不好继续刁难,只能看向自家主子,等候发落。 沈岚扶腰站直了身,目光扫过面前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宫女,正要发作,忽然瞥见对方身上穿的湖绿色袄子,心思一动。 “你是阮贵人身边的奴才?” 姜离愣了一瞬,随即抬起头,颤声应道:“回沈答应,奴才的确是阮贵人宫里的宫女。” 沈岚若有所思道:“原是如此,你本不该轮到我来管教,可你今日行事鲁莽,冲撞了我,那我便不得不替你的主子管教一番了。” 姜离仰着脑袋,默默地吞咽口水。 该来的还是来了。 也不知这位沈答应的手段如何,是对她大惩,还是小戒呢? 垂着头等了一会儿,终于等来女人幽幽的声音。 “行了,今日是皇后的千秋日,不宜见血,你便寻处风口跪一夜罢。” - 姜离知道,这在各类惩罚中算是“格外开恩”的了,不伤及性命,便是好的。 因此,虽百般不愿,姜离还是连连跪谢。 沈岚领着宫女回宫更衣,特意留下随行的小太监监督姜离。 下跪,是作为奴才的“基本功”,而姜离没有接受过培训,自然不得要领,而现如今伺候的阮贵人又是个十足的好性子,鲜少对她们动怒,因此下跪的机会少得可怜,自然也没人教她如何跪才能少受罪。 跪在冰冷的青石板地面上,姜离叫苦不迭,这才跪了一会儿,膝盖就疼痛难忍。 早知如此,她便未雨绸缪,学着月娥缝制一对厚厚的护膝,以防今日的局面。 姜离忍不住偷偷挪动着小腿,以此来缓解膝盖的不适。 余光忽然瞥见那小太监向自己走了几步,似乎要冲她发脾气,姜离立刻停止晃动,垂着脑袋装死。 跪吧,跪过这一夜就好了。 只是回头还要向阮贵人解释今夜的事情,对方虽然是个绵软温和的性子,可面子功夫总要做,到时候少不了又是一番惩戒。 正苦恼着,耳边忽然响起小太监的惊呼声。 姜离心中纳闷,余光瞥见一道极亮的火光,直将半边天照亮。 “砰砰砰——” 烟火升至高空,随即炸开,绽出绚烂的火花。 姜离双手抚膝,保持着下跪的姿势,仰头看天,呆楞在远处。 漫天烟花,如星雨坠落,璀璨至极。 她跪的这一处地理位置不佳,距离水榭还要走上一盏茶的功夫,烟花也只能看到一半。 不过这也足够了。 烟花燃尽,姜离忽觉喉咙发痒,狠狠地咳嗽几声。 看得入神了,不小心吃了许多冷风。 想着宴席应当到了收尾的时间,姜离心绪不宁,愈发焦躁起来。 也不知阮贵人有没有发现她不见了踪影? 转念一想,自己不过是一个微末的小宫女,怎么能指望贵人牵挂自己呢? 姜离胡思乱想了一阵,忽然听见风中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远远地,便见宫道上人影憧憧,想来应是宴席结束,曲终离散,主子们各自回去了。 姜离垂丧着头,无望地盯着膝前的一亩三分地。 北风小声地呜咽着,催着行人快些归,无人在意路边跪着的小宫女。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膝盖早已发麻,似乎变得不是自己的了,姜离再难忍受,索性歪倒至一旁,换来自己的片刻解脱。 待那监工太监的眼刀子甩过来,她便飞快地挪回原位。 如此反复,生动诠释了何为能屈能伸,倒也将那太监憋得说不出凶狠的话来。 - 夜里太冷了。 姜离将手缩进袖口,试图抵挡一些寒风,可世上哪有风吹不透的棉衣?她的努力不过是蚍蜉撼树。 姜离的齿关颤动起来,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身后的小太监终究是个肉体凡胎,受不住风刀子,许是怕把自己的身体折进去,竟悄悄溜了。 见状,姜离松了松腿弯,歪倒在一旁,终于得以喘上一口气。 在原地等了会儿,确定那小太监短时间内不会回来,姜离试图站起身,寻处避风的去处。 可当她颤颤巍巍地支起上半身,便觉大事不妙。 跪了太久,双膝连带着小腿一并麻了,此时若强行站起来,怕是能摔得狗吃屎。 万恶的封建社会! 姜离在心中对这个封建王朝狠狠唾弃了一口。 龇牙咧嘴地捶着没有知觉的小腿,姜离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这边在不安分地动作,回廊后一道黑影往她的方向走来。 看清了对方的穿着,姜离心底一凉,重新跪了回去。 那个监工死太监又回来了! 姜离心中忿忿,待那太监靠近,鼻端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哼声,以此来表达不满。 还真是主子跟前的一条好狗。 那脚步声放缓,似乎在她身后停了下来。 良久,一道温和的声音自姜离头顶响起。 “起来,别跪了。”
第16章 红了耳朵 ◎清晰地感受到骨骼的形状◎ 姜离愣怔片刻后,触电般地转过头,看着黑夜中那张熟悉的脸,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回廊下只挂了寥寥几盏宫灯,被风吹得左摇右摆,灯影摇晃间,将陆生的一张脸照得影影绰绰。 他站在明暗交界处,静静地回望着她。 自姜离的角度望去,内侍的下颚线条分明,在光照下似乎泛着一层柔软的绒边。 “陆生?”姜离喃喃道,不可置信地抬手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不是被冻出了幻觉后,心中顿时生出了一股恼人的荒唐之感。 这是换了个人来监视她么? 紫禁城如此之大,竟叫她碰上了熟人,还真是巧得很。 如此想着,姜离苦笑道:“你怎么来这儿了?” 难不成见跪在这处的是他的救命恩人,打算来还她的恩情,替她开后门不成? 陆生没有正面回答姜离的问题,只望着她自顾自说道:“盯你下跪的内侍从前与我同屋,我方才见他去廊庑睡下了,短时间内应当不会起身。” 闻言,姜离恍然大悟,原来陆生这是给她通风报信来了。 “那人睡下了?”姜离眼睛一亮,“如此甚好!” 管他什么沈答应李答应,大明朝又没有监控摄像头,她溜了便溜了,那太监总不能第二天找上门来与她对证吧? 心存侥幸,姜离冲陆生伸出手,在他面前挥了挥,“陆生,劳驾你搭把手。” 方才就见她行动不便,想来是天寒地冻把自己的腿跪伤了,陆生心中了然,向前走了几步,朝姜离递出手去。 他握手成拳,手心向下,半个拳头都藏在宽大的袖子里,俨然一副搀扶主子的姿态。 姜离歪了歪脑袋,不解于对方这不大方便的姿态,倒也没有提出异议,伸长了手便去捉陆生的手腕。 在寒风中跪了许久,四肢早已失去温度,手指尖变得冰冷一片,此刻触摸到陆生温热的手腕,姜离的内心生出一股负罪感。 被她这么冷的手摸着,定不好受。 陆生似乎没能料到姜离的举动,面上空白了一瞬,右手僵在原处,由着姜离借着自己的力道从地上爬起来。 没承想,姜离高估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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