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鹤棠在热议呼声中缓缓站起来,于他来说,现在的境况好像十分难抉择,回庸都郡,势必是要放弃在成王军营里的东月鸯了,才能救出祖母。 前者用三座城池来换,弊大于利,后者不管是局势还是利益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 似乎是顷刻间,他做下决定。 萧鹤棠傲视眼前,睁着黝黑冰冷的眉目,沉声说:“诸位都知道了,丞相弄权营私,腐蚀国本,本该是天子身边一把劝诫他的律尺,却纵容其荒淫无道,相信鬼邪之说,使出鬼蜮伎俩……逼迫污蔑忠臣家眷,其为人,不仁不义,不堪为让我等追随拥护的明君!” “诸位可知,当初天子为何想将公主许配于我,那是因为,他罔顾人伦,与自己的妹妹私通,令姝嘉公主怀上他们兄妹间的骨肉,又因急于想要保住公主的名誉,是以兄妹二人决定栽赃嫁祸于我。” “我萧氏一族,五代以来,忠心耿耿,为大曌江山鞠躬尽瘁,如今天子仅为一己私欲,亲信小人儿远贤臣,忠奸颠倒,屠诛无辜,害我萧家上下一百多口人全部丧命,家中祖母本该是颐养天年的年纪,却要遭受此等——” “折辱。”他冷冷吐出沉重的字语,周身气势也随之发生变化,“谁敢随我返程,剿灭贼子,让昏君付出代价。” 萧蒹葭病倒后,瘦得形销骨立,她遭了大难,意识不清,直到大半个月得蒙燕山常常探望,才有所恢复。 今日好不容易能爬起来,想着去见她哥,却听见主帐里传来一片热闹的呼声。 她茫然地拉开帘子,正巧碰到来给她送药的蒙燕山,情急之下追问:“那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蒙燕山扶住她的肩膀宽慰,“别动,你身体还在虚弱之中,尚且需要静养……”等萧蒹葭平静下来,蒙燕山才面色凝重地接着说:“我说了,你可不要惊讶,方才郡中传来消息……” 他将密报上的事也告诉给了萧蒹葭一遍。 “老夫人生死不明,大将军决定,带部分兵马回庸都郡去。” “那我嫂子……” 蒙燕山为难地摇头,“局势所迫,夫人那边……”肯定就顾不上了。 萧蒹葭大吃一惊,“那就这样放弃了?”要知道,东月鸯可还怀着身孕啊! 成王大军中,打探敌情的人马从山道上飞快回来报信。 信使一个接一个,策马疾驰进入城中。 窗外天色将暗,下人往房中送来吃食,饭菜刚刚摆上,东月鸯就看见有人气势汹汹地闯入她的房中,她的表哥还跟在对方身后,一直没停下劝慰阻拦。 然而对方还是站在了她的跟前,幸灾乐祸地看着她。 这是东月鸯被困在成王军势力的第三十天,整整一个月时间,她都没等来萧鹤棠来营救她的动静,倒是成王军的人,对她还不错,不知道是不是有牧信衡在其中的原因,东月鸯没受到什么怠慢和为难。 她在半个月前,因为频繁呕吐,身体不适,被服侍她的下人发现,报给了成王夫人,成王夫人替她找来大夫诊脉,才得知她已经怀有身孕了。 对方叫她不用担心,不会与她一个妇道人家为难,还给东月鸯安排了专门的大夫帮她养胎,平日里各方面都安排得很好,但她没有因为这点贿赂和优待,就以为自己真的安全了。 因为对方众多人中,还有一个被萧鹤棠活捉过,又被放回来的成王世子与她不和。 犹记得当天回来的成王世子,得知她的存在以后,就是以今天的气势和态度直接踹开了她的房门,要不是成王妃来得及时,东月鸯怕是早就出事了。 如今因为萧鹤棠,对方对她存在很大的敌意,连连看向她的腹部,发出刺耳和嘲弄的冷笑。 “世子,快出去吧,你难道忘了,大王吩咐过什么?” 当时闹起来,成王妃也是制止不了成王世子的,她毕竟只是一个后母,语言上的威慑只是暂时起了作用,只有成王过来以后,命人将曌明泽拉走,并且下令,不许他今后再靠近这里方才作罢。 突如其来的提醒,令曌明泽不悦而危险地瞪视了牧信衡一眼,“走狗,休想管我好事,滚出去!” “世子不可,属下是在为世子着想……世子!” “听不懂话吗,姓牧的,我还是主将,你算什么东西,怎么怕我伤了她?放心,我只是想跟她说几句话而已。” 为了挡住曌明泽,牧信衡还为此挨了一脚踢,然而一直在旁冷眼旁观的东月鸯并不觉得有多少同情,至今牧信衡都没有给她一个解释,当初她和离回娘家,好不容易与爹娘弟弟重聚,结果遇到这个人面兽心的表哥,害得他们一家颠沛流离。 他以为,他为她出几次头,她就会觉得他还是什么好人吗? 一样是恶人,东月鸯表现得谁也不曾搭理,她食欲不佳,也就任凭曌明泽和牧信衡在饭桌旁纠缠,甚至不小心打翻了桌椅,东月鸯都不曾多看一眼,径自走到房间角落旁,离他们远远的。 然而曌明泽还是不死心,拔了剑对准牧信衡,然后在这样的震慑下,跟到了和东月鸯站的同一个地方,中间隔了一扇被打开的窗,冷笑着说:“还在等你那个有情郎来救你?” 东月鸯知道他们半个月前,曾使了一出狸猫换太子的奸计,让人顶替了她被换走,如今除了她,萧蒹葭和东仕旻等人都已被救。 曌明泽继续说:“想不想知道建梁大军最近的消息?想不想知道你那郎君什么时候来救你?” 在对方锲而不舍的引诱下,东月鸯终于肯施舍地朝他投来目光。 却没想听见曌明泽讥嘲一笑,指着她说:“傻子,真傻!还指望你那夫君来救你,实话告诉你吧,别等了,他不会来了!”萧鹤棠正急于带兵回庸都郡救祖母,哪还有精力在此管东月鸯的死活。 亲眼看到东月鸯露出罕见的神色,以为她没听懂,曌明泽冷言冷语地为她解释,“听不明白吗?意思就是,比起亲人,他的祖母比你重要,三座城池都不愿意拿来交换,你的价值又有什么用?弃妇!” 呵。 得意地盯着东月鸯脸上吃惊的表情,曌明泽仰天大笑,随即甩手出去。 此后的每一天,他都会时不时来给东月鸯传递萧鹤棠的消息,“他们已经到安韶郡了。” “守城的将军都被他们杀了。” “真可怜,他都不要你了。”如他所说,无一例外,建梁大军的消息中,有萧鹤棠走向动静的,就是没有来营救她的。
第66章 预想中, 东月鸯的反应并没有成王世子想的那样,多么痛苦和震惊,她从最初的吃惊, 到后来面对曌明泽的挑衅,都十分平静, 甚至堪称无动于衷。 终于曌明泽察觉过来了, 他在东月鸯跟前仿佛才是一个笑话, 克制不住地按住她的肩膀问:“怎么, 他都这样对你,你竟一点也不在意?” 东月鸯很是纤细, 光是这样把一部分力道施压在她身上,就好像树上最软的一支树桠会被压垮,曌明泽很奇异地打量着她, 萧鹤棠的妇人, 这种娇弱的女子也能替一个男人孕育子嗣么。 东月鸯:“他选择救谁, 是他的事,我是死是活,是我的事,世子成日来透露这些军情,难道没关系吗?我倒不是想听, 就是想知道万一让你父亲知道,你会被怎么看待?我想世子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 换句话讲, 私心里东月鸯在听见萧鹤棠选择回庸都郡后,她也是悄悄松了口气,她一直很担心在老家的祖母和母亲她们, 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她在成王军营又没事,这么多天, 成王一直想拿她要挟萧鹤棠换城池,她还有可以利用的价值,对方怎么会杀她。 倒是庸都郡的老夫人等比较危险,东月鸯可不打算如这些人所想的那样,悲春伤秋,质问萧鹤棠为什么不来救她,整日沉湎在这种痛苦的情绪里,她还不如考虑下当今之后的打算。 她不被杀还有一个原因,牧信衡一直在从中周旋,对这个表哥东月鸯没半点信任,但不妨碍她确实靠这个人暂时保留下一条性命。 东月鸯的确和曌明泽所想的不同,出于意料,她竟然没有半分被抛弃伤心的样子,他从萧鹤棠那里受到的屈辱,本是打算奉还到他的女人身上,结果不仅不起作用,还反被讥讽了一顿,他顿时起了兴趣,“你不难过?你居然一点都不难过?难道你不喜欢他?他不是你的情郎吗,据说你们和离后还和好了……” 他目光往下滑动,落到东月鸯的肚子上,“他知不知道你怀了他的骨肉?”他眼里闪烁着不怀好意的光,在东月鸯抱住小腹,警惕地退后一步时,曌明泽疯了般说道:“他不知道吧?他要是知道,三座城池说不定还是舍得换的……很好,既然这样,我要娶你,我要你做我的世子妃,等你跟他的骨肉出生,我让他出生喊我爹,再等他长大成人,我就能使唤他把利剑对准他的亲生父亲!” 他露出一种可怖的笑,对着终于表现出不可思议表情的东月鸯猖狂大笑,骤然返身朝外面道:“父王在哪,我有事要向他请奏!” 东月鸯怔怔地目送曌明泽从她房中出去,她知道对方被萧鹤棠擒过后羞辱了一顿,回来性情更加暴戾,对他恨之入骨,但是这种恨法是不是太不可理喻了,实在叫人难以理解。 门口曌明泽一走,又换了其他人进来,牧信衡一出现,东月鸯也和看其他人一样看着他,任凭他们怎么说,东月鸯基本不怎么搭腔。“月鸯。” 牧信衡:“你还在怪我当初的事吗?我本意是没有害你们的意思,实在是逼于无奈而已。” 牧信衡说他也是被迫进入金乌寨做当家的,不然大当家就要连牧家的人都杀了,他贪图她的钱财家产,也是对方的意思,从他放了东父和东仕旻看来,就知道他没想他们死过。 这些话东月鸯最近听了好几遍了,无一不是虚伪的客套话,她真的很好奇牧信衡讨好她的原因是什么? 按理说,她沦落到这个地步,早已是别人所说的弃妇,牧信衡还想骗她什么?她对他有什么利处? 东月鸯不露喜色地道:“好了,别再说这些无用的了,你有什么话就直说。” 牧信衡打量她的脸色,“方才世子说,要娶你……” 东月鸯抬眼盯着他,秀眉微蹙,直接骂道:“他疯了,你也疯了不成?”她根本没将曌明泽说的话当真,就算是真的,成王难道会同意? 世家正妻难道不应该选个有出身的儿媳,怎么她一个嫁过人的,还怀了别人的骨肉成王都能答应? 当然她也根本不想嫁,她再也不想跟这些玩弄权术地位尊贵的男人搅合在一起了,他们的战场他们的纷争,东月鸯一个都不想再参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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