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手搭在膝盖上,随意拍了拍,叹道:“小十也真是任性过了头,不曾向朕磕头认错,竟想出这一出,最终还搭上自己的命!令我皇室蒙羞……本来也没有资格进皇陵,但她毕竟是朕的女儿,朕不能不顾父女之情,还是要垂怜她,准许她安棺椁于皇陵的。” 他说着话,凤拨云绕在他身后,慢慢为他捏肩,冷艳的凤目渐渐阴戾,凑到他耳边却呵气如兰:“皇上……仁慈,您一向最疼爱明乐公主,但愿她在天有灵,能感念您的慈父之心。臣妾能为您做些什么呢?” “公主出殡,需由生母或是母后扶棺相送,只是皇后近来又卧病不起,怕是不成了。” 凤拨云沉吟:“那贤妃娘娘呢?” “她?”皇帝冷哼,“疯妇无状,几次三番哭闹不休,吵得朕腻烦的很。如此失仪失德,怎配担当得起扶棺重任,不去也罢。” 凤拨云双手微顿,嘴角抽搐两下,终于成功弯起一个完美的笑容:“是。臣妾愿意代劳,明乐公主天真活泼,臣妾喜欢的紧,能陪她走一程是臣妾的荣幸。” 皇帝一脸欣慰,转过身来:“后宫之中,唯你最是懂事。还好,此事并不劳苦,你只跟着走一趟便是,小十的后事,朕都交给成复一手操办,他办的很好,事事上心。” * 因明乐公主出殡,送灵之期将近,宫里忙得不可开交。 “这花你们都给咱家仔细着,谁碰坏了,碰蔫了,小心你们的手爪子!老祖宗可是特意吩咐过的,这花是要敬献给明乐公主的,一丝一毫的差错都出不得。” 分拣花枝的两个小太监头挨着头,悄着声咬耳朵:“王领侍捡了高枝儿,真是愈发的会使唤人了,抬着老祖宗的名头给明乐公主找补呢……啧,不就是个不受宠的公主吗?谁不知道这明乐公主死都不会死,触了皇上的霉头,皇上正恼她呢,不然能把贤妃娘娘都贬斥了吗?” “公主一向任性,这回任性过了头,玩大发了,把自己小命折进去了,皇上憋着气无处发,能不冲着贤妃娘娘么。” “行了行了,这贤妃娘娘就别编排了,虽然不得宠了,但也不知从前积了什么福,没看老祖宗明里暗里照顾着,老祖宗照顾,说不准是上面的意思呢……呀!” 说话的小太监忽然一惊,旁边的人下意识想捂他嘴,顺着他目光一看,也懵了:“这,这是……” 王领侍上前,眯眼一瞧:“好个手爪子不干净的奴才!这不是明乐公主素日带在身上的翠玉牌子吗?你们还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连公主的东西都敢偷!” 明眼人搭眼一瞧就知道,明乐公主近一段时间极喜欢那翠玉,日日带在身上,宫里人人都见过,谁不知道那是公主的东西。 好端端的,竟出现在这些花枝中,不知是从哪个奴才袖里掉出来的。 两个小太监吓得面无人色,齐齐跪在地上不断磕头:“王总管饶命!王总管饶命啊——奴才不知,奴才真的不知!奴才没有偷公主的东西……” “吵什么。” 这里喧哗声大起,成复寒着一张脸走来,瞥一眼地上连连叩首的小太监:“把偷的东西呈上来。” 王领侍立刻照办,捡起花枝中的翠玉,堆着笑捧上:“老祖宗请过目,这翠玉公主最欢喜,满宫之中,人人都认得。” 成复垂眸,静静看这块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老祖宗!老祖宗……奴才冤枉啊!奴才们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偷公主的爱物啊!”两个小太监膝行上前,紧紧抓着成复鹤氅一角,“求老祖宗明察,求老祖宗明察啊!奴才们真的冤枉……” 成复漫不经心扯出袍角,看也没看二人:“手脚这样不干净,连公主的东西也敢沾染。拉下去,拔舌,杖毙。” 两人瘫软在地,如同死狗一般被人大力拖走,口中犹喊冤求饶不止。 “老祖宗,这两个崽子竟敢明目张胆偷这翠玉,会不会真的有什么隐情……” “你不必管,我自会处理。”成复将翠玉收进袖口,“这不是讨主子欢心的事,传到皇上耳朵里,必定又是龙颜震怒,谁都没好果子吃。” “这事儿你给我烂在肚子里,少给我出去浑说,明白么?” 王领侍连连点头:“明白明白,奴才知道轻重。” 成复转身,背着人群步伐放慢。 抬手隔着袖袍摸那翠玉——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此玉确实与阿锦的那块一模一样,但是却不是她的。 阿锦的玉,那晚就碎了,他收起来,一直贴身放着。 而这一块…… 潞州的天山翠,阿锦又这般喜欢,还有她临终前说的那些话—— 这块玉……难道是姜眠的。
第112章 风月同天(六) 宴云笺从外面回来, 将马交给门房门,眉眼沉静向里走。 屋里范觉听见动静,忙迎出来:“公子。” “嗯。” 因着范怀仁担心, 便吩咐范觉去陪侍宴云笺。宴云笺得知后,也只是点头,也不多言。所以这段时间他一直住在府上, 一则照顾,二则便于说些事情。@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公子,下边的人又回报了一次, 还是没打探出什么消息,毕竟姜大人之事不敢露丝毫风声,所以大家不能大张旗鼓的找, 只能旁敲侧击, 动作才慢了许多。” “嗯。” 范觉看看天色,舔了舔唇:“时候也不早了, 公子先去用膳吧。” “好。” 宴云笺应过一声,没再说旁的, 踏上台阶转去偏厅。 范觉在后面看着,一脸疑惑地挠挠后脑勺:他自知自己这点子智慧,与父亲相比是绝不够看的,但他偶尔也觉得,父亲是否有些矫枉过正。公子看上去……好的很。 他当然知道公子性格内敛稳重, 绝不会在人前哭泣或流露悲伤, 只是他未免也——太正常了。 正常的吃饭, 正常的休息, 正常的参与朝政。 甚至于,他的状态与曾经姜家未出事那时, 也没看出有多大分别。 他没少劝谏父亲,公子性格之坚韧,世所罕见。最痛苦的时候已经熬过去,过后便会渐渐淡化,直至痊愈,父亲无需太过担心。 可父亲从来不听,只是叹息。 范觉若有所思转身往回走,拐一个弯,正碰上管事,拦住他问:“近来大人可有安枕?夜里失眠之时多不多?” 管事摇头:“大人好的很,夜夜按时休息。” “请脉的大夫也没说旁的吧?” “这不知,大人不太愿意让大夫瞧,不过大夫瞧他面色就说大人身体康健,又闻听他作息规律,这么些时日下来,的确连个小病小灾都没有。” 范觉嘶了一声:“但是前阵子,他陡然清减,既然饮食规律,怎么还是愈发消瘦?” 管事也不知道:“许是大人脾胃失和?哦,对了,近日大人似乎有些挑食呢。” “挑食?” “嗯……大人对每日的菜品只吃离他最近的那一盘,剩下的都不动一口。” 范觉琢磨这事透着古怪:“离他最近的那盘菜是他素日里喜欢的吗?” 管家道:“以在下之见,大人并无任何喜爱的吃食。他虽然用膳食挑剔,可言语中并未斥责,不上心的样子。” “毕竟他日日忙碌,也许顾不上这些吧。” 日日忙碌,范觉回头向偏厅紧闭的门望去:公子,他究竟在忙些什么呢? * 宴云笺在圆桌旁坐下。 桌上摆好了菜,他也没注意是什么,拾起筷子,夹起什么放入口中,慢慢咀嚼吞咽。 虽然垂着眼眸,目光却并未聚焦在菜色上,筷子随意下去,夹到什么便放进口中什么。 食物入口咀嚼,与此同时,腹中涌上熟悉的恶心感。 他面无表情,垂在桌下的手慢慢攥成拳,对抗着身体本能抗拒,拼力将这口不知是什么的食物吞咽下去。 咽下去,再继续。才吃两口,他额上已布满了细密冷汗。 执筷的手微顿,平复片刻后,他再次伸向瓷盘,在空中停留一会,慢慢放下。 为何这般安静。 想了想,宴云笺起身去书柜中随意拿了一本书,折返回来,推开窗户。 料峭寒风猛的吹进来,将他额前碎发都吹乱了些许。 将书放置在窗台上,因着寒风,书页被吹的哗啦啦作响,声音欢快活泼,像是有人翻动一样。 宴云笺眉眼细致温柔,再次回到桌边坐下。 大开的窗户,吹进风骤然带走桌上饭菜的热气,蒙上些许细细灰尘。 他不在意,重新开始吃饭。 刚吃一口,宴云笺咀嚼的动作微顿,愣了一会复又慢慢品尝,旋即目光下移,看见桌上离他最近摆的是一道清蒸鲈鱼。 望着这道菜,他瞳仁几不可察微颤。 僵怔良久,他执筷去夹,剔下一大片鱼腹肉放在盘中,一根一根剃下大刺,又细细将小细刺全都摘出来。 宴云笺夹起这片干净雪白的无刺鱼肉,轻轻放在他右手边空位置的桌面上。 他望着,唇边露出一点极浅的笑意。 这一顿饭,他始终摘着这道清蒸鲈鱼的鱼刺,摘好后便将鱼肉放在那里,直至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盘中的鱼肉也清了干净,才停手作罢。 宴云笺放下筷子,呆坐良久。 直到落在外边的手指被风吹的僵硬,才起身出去。 * 他照常来到姜府,这里本就地处较偏,十分清静,因府邸查封,周围几户人家也搬走了,更是人迹罕至。 但宴云笺也无所谓是否有人,轻轻推门走进。 此刻已是夜幕降临,星空晴朗,姜府还是那个样子,荒草丛生,破落残败。 他向前走,任凭斜里刺出来的草杆划破衣衫,每一个房间都看过,静悄悄的,无事发生。 路过正厅时,他望向台阶。 恍惚间,只见阿眠穿着一袭大红嫁衣,狼狈不堪地从台阶上滚落在地,凤冠摔下珠帘散落,她纤薄的身体瑟瑟发抖,抬头与他对视。 宴云笺捂着心脏倒退两步。 深深喘.息几次,他仓皇抬头,定睛才发现那是一截风吹雨落的残破红绸,在台阶上,被风吹的翻覆。 宴云笺拾起来。 看了会,他仔仔细细温柔叠好,珍宝似的揣在怀里,放在心口处。 做完这些,宴云笺在台阶下慢慢跪下来,半垂眼眸,一言不发。 不知过了多久,府门沉闷一声响,宴云笺眼底骤然有光,扭头却见是范怀仁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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