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你果然在这,”他说着话,到他对面也与他一样轻掀衣袍跪下来,“我去府上寻您,范觉说您出去了,我便猜测许是来了这里。” 宴云笺静问:“先生有什么事?” “清雅居那边一切就绪,局已布好,只等请君入瓮。” “嗯。” “公子……” “是不是有细节需要商议?也罢,我们回去说。” 范怀仁拦住宴云笺要起身的动作:“不是。公子,我……” “我只是看您日日这般难受自苦,心里实在担忧的很……身为同族,我自理解这是何等打击,却无法感同身受,言语苍薄,不知怎样才能劝公子想开些。” 宴云笺声似一声叹:“先生,我挺好的。” 范怀仁道:“怎么可能还称得出一个好字。” 宴云笺微笑:“我哪里不好?您让范觉跟在我身边,他应当与您说过,我没什么可值得操心的。” 范怀仁仰头望了望天,沉沉叹气,双手合抱在胸前推出,对他行了一个大昭之礼:“殿下,范觉年轻,可老臣已经不年轻了,殿下的心思,老臣能够窥见一二。” “殿下是聪慧的人,万万不可钻这个牛角尖,此前种种皆非您之本心,乃是歹人所害,您已经……自断一指偿还,没有人会怪罪殿下,就算乌昭神明在举头三尺,亦能体谅。殿下无需……无需……” 无需什么,那些字眼,其实他说不出口。 这一次宴云笺没有接话。 范怀仁又叹:“至少也要抓住那个下毒的歹人,他尚在人世,真叫人心怀不甘。” 宴云笺想了很久,道:“也许应该吧。” “但我……实在没什么力气了,范先生。” 范怀仁眼眶一酸。 忍了忍情绪,道:“公子,请您相信我,您真的是无辜的。” 宴云笺道:“若是驱犬伤人,人的举止固然可憎,难道恶犬就可以被原谅,称之为无辜吗?” 范怀仁难以接受这个比喻:“怎么能——” “范先生,”宴云笺叫住他,双目稳静平和,“您不必再向着我说话。我能理解您,望您亦能理解我。不是难以原谅,是不可原谅。这是我的事情。” 他这样温和从容,说出的话,却觉眼前人远在千里,绝非从前那个人了。 范怀仁心中大恸,低声道:“公子,您可知,张大夫日前与我夜谈,他说此毒没有解药,而您是自然而解,可称之为奇迹,能做到如此,当是爱念之情已到极致,生生冲破了禁锢。” 宴云笺淡淡道:“那又怎样。” 范怀仁便知道,世间再无任何言语能劝得动他。 长叹一声,他摇头:“既然这般艰难,你又何必日日来此处伤心怀念,本就难以支撑,如此下去,岂不更是自伤自毁?” “我来这里,并非唯睹物思人。” “那是为什么?” 宴云笺凝视地面石缝中摇曳的一株新芽。 为什么呢…… 为了告诫自己,坚持住,不可以死。 因为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没有完成。 “公子……” “回去吧。” 范怀仁还想说话,宴云笺已先站起来伸手扶他:“先生与我同行吧,后面的事情,步步重要,绝不能出任何纰漏。” …… 一等多日,姜眠渐渐有些沉不住气。 按时间推算,那翠玉早早就进了宫,只要被人发现,必定会被当做公主不慎遗失的爱物送到她手中。之前在宫里那段时日,她与阿锦天天玩在一处,以那翠玉上璎珞绳结打的手法,阿锦必能看明白的。 要顺利的话,四五天应当就会有回音,就算出了什么纰漏,也就再延迟几日。如今半月已经过去,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在该等的地方等了几日,到今日还是没有任何音信,姜眠压了压头上斗笠,将下巴处微松的绳结重新系紧。 有可能……阿锦玩性大,那翠玉带了几日便丢到一旁,故而没人认出?或者是运气不好,刚好捡到的人是低阶宫女太监,没机会接近公主,所以不认得那翠玉?胆大些的,反倒自己收了起来…… 无论怎样,现在摆在面前的最大问题就是还要不要这样漫无目的的等下去。 当日从姜府家里带出来的银子大半给了陈大娘,这些时日,即便省吃俭用,也已所剩无几了。 姜眠习惯地揉膝盖,思索自己还能做什么才能攒些银钱——再回家去拿,可是万万不敢了。 算来算去,她暗叹可惜,这里是京城,再是胆大包天,也不敢抛头露面做什么活计。 不然去给人喂马。或是到药铺里晾晒草药,应该不用见人…… “咚——咚——咚……” 正低头琢磨着,忽听宫城方向金钟撞响,姜眠心神一凛,怔怔听着,心中默数。 此钟响,当是正统皇室出殡所用,要送往皇陵。 七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姜眠嘴唇轻念:“七下……” 七之数,是皇帝的小辈才会用到。且是正统的皇族,只能是皇子或公主才有此待遇。 姜眠心中有些不安,无意识默默站起。 她也不知自己在惶恐什么,只是觉得呆不住,迈步向街上走去——即便这个行为算危险,可她有点害怕,只想确认一番。 街上的百姓无一不跪地俯首,灵车在大街上缓缓而过。 姜眠亦混其中,缩成一小团,扯扯旁边老太的衣袖低声:“奶奶……请问,这是哪位贵人?” 老太摇头含混不清:“不知呀……” 姜眠咬唇,微微抬头看,正待再问,忽然身边有人碰了碰她胳膊,是个年轻书生:“你低头跪好就是,打听那么多做什么?”他压低声音,轻的不能再轻,“是当今圣上的十公主得了急症暴毙,知道就是了,别再到处问。” 姜眠心神巨震。 呆呆怔怔的,连道谢都忘了讲。 一切声音都混乱了,思绪全断成一截一截,她伏在地上的手微微发抖,下一刻瘫软在地。 是阿锦…… 竟真的是阿锦…… 阿锦身子一向康健,好端端的,怎么会忽然暴毙?她每日无忧无虑的。皇上和各宫嫔妃,都很喜欢她…… 方才的仪仗清冷寒酸,若非惹皇上不悦,阿锦的出殡皇礼绝不会这么简单。 姜眠死死捂着胸口,感觉一阵一阵发冷:她知道自己方才无来由害怕什么了,她怕那金钟,正是为了阿锦撞响。 更有甚者,阿锦那么活泼可爱,怎会惹得皇上如此厌弃?她能触怒皇上的,会不会是因为她、因为她的翠玉—— 如果,阿锦顺利拿到玉佩,却并未看清上面她留的绳结,莽撞跑到皇上面前求情,御前失仪,皇上一怒之下杀了她…… 会吗? 阿锦天真单纯,不是没有可能。 姜眠唇被自己咬至泛出丝丝血丝,不敢发出声音,眼泪早已沾湿满脸,顺着手腕流进袖口里。 偏偏在这个时候。 偏偏她的翠玉送进了宫。 随之阿锦暴毙,且失了圣心,丧仪竟如此潦草。 这些事情撞在一起,能是巧合吗? 明明她了解阿锦性子的,她没那么细心,人也莽撞冲动,怎么就没有再深思,竟因一己私欲用那翠玉害死了她。 霎那间,脑中一根弦骤然断了。 辛苦了太久,也紧绷了太久,身体上的疲惫已不算什么,心理的折磨更残酷——从下狱那天直至此刻,担心父母兄长,更不敢分神去想宴云笺,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那翠玉上,到最后,却又害了一条无辜的生命。 她没有做到想做之事。 却杀死了阿锦。 姜眠恍惚站起来,跟随赵锦的灵车走去。 原本街上的人就不多,听闻金钟撞响,能躲在家中的回避的,早早就关上了门,只有那些来不及避开的才在街边跪伏。此刻灵车已过,街上早就没有人了。 有人跟车,随行的侍卫发现,“唰”地一声抽出长刀,指着姜眠:“大胆刁民!此乃公主灵驾!冲撞了贵人安魂,你几个脑袋都不够砍!” 姜眠没有动。 脑中嗡嗡作响,巨大的眩晕感让整副神思天旋地转,依稀看见面前的人脸扭曲变形,他嘴唇张合,却听不到他的声音。 侍卫正要上前,马车帘从里微微掀起。 “住手。” 侍卫回头,跪地行礼:“贵妃娘娘有何吩咐?” “赶时间呢,纠缠什么……”凤拨云有些不耐,漫不经心扫了外边一眼。 扫过那瘦弱之极的身影,目光微微一顿,细细探看后,陡然变得锐利。 她喃喃道:“姜重山,我这运气真是……” 忽而扬声:“把这小丫头给我带上来。” 侍卫们面面相觑:“贵妃娘娘,此人来路不明,若与您同乘,只恐您凤体有失,卑职实在无法向皇上交代。” “带上来。” 这样的命令根本不容驳,侍卫们不敢再说第二遍,只好拿了绳子去绑人。 凤拨云看见了,道:“不用绑,直接带到我这来。” 侍卫们虽觉不妥,但还是硬着头皮照办。 他们扭住姜眠手臂,将她押过来,动作实在算不上温柔。送进车厢,凤拨云嘴唇刚刚一动,侍卫们便已松手,把姜眠摔了下来。 地上铺着厚实的软垫,即便跌倒,应当也不痛。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一摔,原本就神思恍惚纸片一样的人,就这样昏了过去。 凤拨云抬眸,目光凌厉。 侍卫心一突:“娘娘……” “下去吧。”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马车继续向前行驶,凤拨云斜靠在车厢内,一双美目微垂,望向地上的姜眠。 贵妃仪驾,车厢空间自然宽敞。可她蜷缩在那儿,倒显得那地方更空荡起来。 吃草根了吗?瘦成这样。 凤拨云目光动了动,快冬月的时分,她身上衣衫竟如此单薄。 ……薄厚与否,与她有什么关系。 她微微闭目,转开头,轻掀车帘,看外边风景。 看了一会儿,凤拨云放下手,目光阴沉又转回来。 抚了抚眉毛,伸手去拉姜眠,将她扶起放到自己膝边厚实的软垫上。 顿了下,不大温柔地一把扯下一旁挂着的织金狐皮披风,随手一扔,盖在姜眠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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