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比起凤拂月的粉身碎骨,却是好了太多。 姜眠虚虚抓住姜行峥手腕:“大哥,他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还护着我,真的没有性命危险吗?那他伤的有多重?会不会……落下残疾……” “不会的,阿眠,大哥去看过了,他内息浑厚,又懂在空中借力,卸去了大部分劲道。最主要的是,他是乌昭和族人,天生战骨无坚不摧,身体素质远异于常人。虽然伤的不轻,但绝无性命之忧,养好之后,和从前没有两样。” “……真的吗?” 姜行峥笑了:“真的,大哥骗你做什么。” 姜眠呆愣过后,忽觉心头有些堵。 她好像从历史黄土之中,摸到了那不见天日的一角。 纵观古今,人们更相信宴云笺跃身高台谢罪一事另有隐情,也不相信宴云笺这个人另有隐情。关于他最后那一跳,千百年来众说纷纭,多少学者前赴后继寻找他被胁迫、被推下,甚至被冤魂缠身的蛛丝马迹。 姜眠垂下眼来。 无论被迫,被人推下,还是自愿。 只要他想,他分明有能力自救。他不想死,就可以不死。 姜氏塔和宫城城楼的高度差很多吗?况且这一回,他还护了自己毫发无损。 他是自愿的。 甚至选择从供奉姜氏香火的高塔上跳下,这是自惩,是赎罪。 姜眠不由得紧紧攥住被角,若说从前,于她而言宴云笺只是一个平凡的历史符号,可如今亲手触摸到他那君子脊梁,这样惨烈的结局,不应该由那样的人来背。 “阿眠,”混乱的思绪被姜行峥叫回,他沉默一下,伸手抚一抚她蓬乱的长发:“阿眠,大哥要跟你说……皇上已对外宣召,那日暴雨,北胡公主挟持你的过程中,自己不慎失足跌落城楼,而你没有。” “什么?” 姜眠瞠目,甚至顾不得身体各处隐隐传来的疼痛,撑着手肘想坐起来。 “我没有?皇上这样做,岂不将宴云笺冒死救我的恩义抹消掉了?” “阿眠别动,大哥知道你心肠善良,听到这样的话心里不好受。但这只是对外宣称罢了,即便明令昭示宴云笺是姜家的恩人,又能如何?只会将他捧上风口浪尖,也不是什么好事。” 姜行峥温声道:“这件事,总归还是我们姜家的事,不叫外人唏嘘揣度,那也罢了。其实,即便皇上这样昭示,可那晚宫宴上人谁不知真相如何?就算再有人不清楚,父亲与我心中都是有数的,他的恩义,我们都会铭记在心,绝不亏待他。” “不,不是这样的。” 姜眠不住摇头,睁的大大的眼睛纯如明镜:“现在大家当然知道,可一年半载之后,三年五年之后呢?那就只有我们姜家还记得,可等我们也都不在了,千百年之后,哪有人还记得他的救命之恩——他是不顾生死的救了我啊。” 姜行峥薄唇微动,重新打量了一下姜眠。 他这妹妹生的温婉纯净,比他见过大多数姑娘更娇弱单薄些,却没想到会说出这一番话。 这样的格局,委实太大,大的不像姑娘家该说出来的话。 “不要将这些事挂在心上,阿眠。” 最终,姜行峥为她掖了掖被角,“身后名固然重要,但人究竟还是活这一世,只看眼下便是。况且……” 他顿了顿,摇头淡笑:“况且他身份低微,莫说他之义举是否流芳万世,他这个人,都未必能留存百年。” 从此刻客观眼光看,大哥有这想法也不奇怪。 姜眠长卷的眼睫垂下,心中百般滋味。 宴云笺舍命救她,于他而言,是义不容辞的肝脑涂地;而放在历史长河中,却渺小的如尘埃般无足轻重。 她亲身历过一遍,不仅印证历史脚步,更补足了其中并不详尽的缺口。 在这段史实中,姜重山之女在宫宴上遭北胡公主的挟持,最终间接导致梁惠帝暂缓那道重要兵政衔军令的颁布——所有的学者都疯狂去挖寻这一段君臣纠葛,以及与姜重山政治生涯之间的深切联系。 而姜重山之女,本就不是重要人物,不过身上折射些许姜重山的光芒,而在历史工笔留下些许痕迹。这其中,多数研究者对这历史事件中她的结局只字不提,只有少部分人,写一句“未受损伤”一笔带过而已。 如今,缺口补齐,竟是宴云笺救了她。 可注定被埋没永不见天日。 姜眠这才有了些与历史交锋的真实感:这一场,她只身入局,是为重合历史,令姜重山不被削减兵权,为他避免后世学者们假说中的凄凉结局。 而与此同时,她也打乱宴云笺早已推敲好的隐秘计划,并且因为昏迷,没能阻止宴云笺的恩义被淹没。 说不好输赢,只能算是平局。 姜眠低声道:“大哥,我明白你说的意思,可是这样很不公平。” 姜行峥叹道:“大哥懂得,但圣旨已下,无可转圜,阿眠你要想开——他虽少了些名声,却也少了些麻烦,不算糟糕透顶。” “嗯。” “阿眠,他与你共染浴血之疾,你还这般为他着想,竟没一丝怨他吗?” 姜眠心中一紧,抬起明澈的眸:“那不是他的错。” “可他耽误了你。” “他没有耽误我,他救了我,我照顾他,我们二人染上此疾,没有谁亏欠谁。” 姜眠声音小下去:“我没什么事,他却要隔一段时间为我割血入药,若这么算,反倒是我连累了他。” 姜行峥神色有些复杂:“阿眠……你心胸豁达,大哥自叹不如。没事的,只是随便问问,并不是怪他的意思,虽然爹爹之前对此事颇有迁怒,但到底不是不讲道理之人。” “你别难受,爹爹已经进宫去与皇上商讨宴云笺的归处。他有意收他为义子,给他改个名字,以后就住在家里。这样,既保全你们二人名声,又偿还他的恩情。” 姜眠怔然:“爹爹要收宴云笺为义子?” “嗯。” “皇上会答应吗?” “大概会吧,”姜行峥道,“虽然皇上隐没他救人之举,但此举于皇上而言,意义非同凡响。这样一个恩典,于他而言,也没什么不可给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姜眠抓紧被单,心跳渐渐加速。 皇上一直的态度,是将宴云笺贱进泥里去还要碾几下。她不觉皇帝会轻易同意宴云笺到姜重山身边。 而心中一直有个声音隐隐作响,交奏着历史齿轮开始缓慢转动的声音:这件事,必定能成。 ——因为历史上,宴云笺的确做了姜重山五年的义子。 曾经她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就这样自然而然补足了缘由——没有任何详实记录姜重山收宴云笺为义子的最主要原因。 夸奖,欣赏,投缘,实则都太过牵强,真正的原因竟是如此。 然而,因为他救下她为历史烟尘掩盖,导致他被姜重山收作义子的真正原因,也一同没入历史车轮的辙印之中。 想过这些,姜眠忽然觉得,若从主导角度论,这一局她是输给历史了的。 “大哥,宴云笺现在在哪?我能去看看他吗?” 姜行峥拒绝:“阿眠,你自己身体还没有恢复得当,你扭伤了腿,大好之前不要随意行走。” “大哥,我的腿没有事,”姜眠一只小手按在自己膝盖上,还向下压了压,“我不骗你,只有一点点疼,但是可以吃力,能走。” “我知道他摔的重,不看一眼,我实在不放心。” 姜行峥抿了抿唇,迟疑道:“阿眠,你对他……” 是不是有些太好了? 看妹妹纯净到底的目光,里面充满担忧,却无任何情愫,姜行峥审视再三,终于将话咽了回去。 罢了,倒不如不问,免得反倒惹她开了情窦。 “阿眠,别担心了,大哥昨日刚去看过他,他伤势恢复得很好,也很快,接骨都已结束,只剩正骨。父亲已经与皇上去商议了,也许过几天就能将他接回来,到时你去看他也方便。” “现在,以免落人口舌,还是算了,听话?” 姜眠沉默良久,终于点头答应了。 *** 御书房内。 皇帝一手支着额头,听台阶下顾修远禀报沿河旱灾一事,全程听完后,他淡淡嗯了一声。 顾修远望着他,缓声劝道:“皇上最近太过劳累,该保重龙体才是。” 皇帝靠在赤金椅背上,半晌敲一敲桌上放的一道折子:“姜重山今早来找过朕,向朕请示关于对宴云笺的安置,同时上了道折子。都写在里边了,你看看。” 顾修远低声称是,谨慎地双手托起折本展开来看。 “姜大人欲收宴云笺为义子?”顾修远抬头。 “嗯,你怎么看。” 顾修远沉吟片刻:“有些抬举了。”他分析道,“您早间将宴云笺赐予姜眠,她本就是他的主子,救下主子,乃是宴云笺为奴为婢的本分。即便抹杀了他的功劳,也是主上的决策,他无权置喙不满。若因此就这般垂怜,会助长奴大的歪风邪气。” 皇帝注视顾修远,短促笑一声,摇摇头:“但宴云笺是朕一手培植起来的,够锋利。姜重山身边缺一双替朕盯着的眼睛,让他去,倒也妥当。” “只是,正如你所说,抬举太过,这也并非朕的意愿。” 顾修远多年老臣,立刻明白皇帝真正的忧虑。 “皇上,宴云笺乃乌昭和族人,天生背义之骨,若捧的太高,惹他易心改认姜重山为主,岂不负了皇恩?若您欲恩准宴云笺做姜大人的义子,他也不能更姓,不入族册,不告祖宗。有名无份,以免他得陇望蜀,贪得无厌。” 皇帝哂一声:“姜氏还有什么族册。” 顾修远尴尬笑了笑,低眉不语。 皇帝将顾修远的话咀嚼一遍:“你说的,这也不失为一条上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姜重山这儿,也不是仅仅应允他收一个义子,便皆大欢喜了的。” “皇上过思了,此番有如此结局,实属有惊无险。姜眠无事,凤拂月间计未逞,只需多些封赏,对姜重山加以安抚便可。” 道理确实如此,但似乎又不简单。 皇帝沉默盯着桌上袅袅生烟的香炉,眯着眼睛:“只用金玉与荣华,便能抚慰姜重山么。” 顾修远道:“这是自然,此乃君恩,镇国大将军必能感激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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