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不得礼仪大防,宴云笺一把打横抱起姜眠向马车方向走。现在的情形根本不做他想,她这个样子绝不能让外人看见。 姜眠反应渐起,一双纤弱的手臂不自觉环住他脖颈,她靠在他胸膛上,似乎在咬牙。 他一颗心又疼又恨,强忍着情绪柔声问:“阿眠,你告诉我,你进去后吃了什么?” 姜眠抑制不住地瑟瑟发抖,左手按住右手来抵抗这种颤抖。他叮嘱过的话,她都认真记在心里,连连摇头:“我听你的话……我什么都没碰。” 没有? 宴云笺卸一点劲,姜眠手臂垂落下来搭在他手边,他调整姿势,探她的脉。 血蛊的力度比欲血之疾重,蛊象躁动,当是染酒无疑。 宴云笺低声:“他们厅内有什么特别气味的东西?” 若这么说……姜眠瞳仁微转,唇瓣抖了抖:“他们家的侍女,无意将茶洒在我身上……那茶气味比一般的茶重。” 无意?宴云笺手背青筋暴起,脚步不停: “青芙罗?” 姜眠缩在他怀里,四肢还绵软无力,顾夫人介绍时确实提过此名。隐约明白什么,她缓缓点了头。 宴云笺不再问她什么,步伐愈快。 青芙罗是安州特制的茶种,若非高门大户是绝喝不到的。这种茶在晒干前用烈酒泡过,经特殊工艺消了酒的苦涩,只保留莲香与甘醇。最后入口时,芙蓉淡香与莲子清苦被酒烘托更甚,又不见酒气,确实是一道不可多得的好茶。 但不可多饮,它比一般的酒还烈。 体内子蛊愈发躁动,宴云笺手臂愈发收紧,心中恨意翻覆——却也分不清他人与自己,哪个恨的更多些。 “别咬自己,”听见动静,宴云笺隐忍道,“阿眠,我腰间别着一把匕首,你拔出来,在我身上割一刀。” 她听了,只是揪紧他胸前衣衫,极力控制自己身体,但还是发出孱弱幼猫一般低泣。 宴云笺道:“……阿眠,我现在没有手,我的血能让你好受许多。” 姜眠还是没有拔刀,她动了动唇,声音低不可闻。 可宴云笺何等耳力,他听得清楚,她说的是对不起。 这三字捅在他心上,几乎让他眼前发黑:“胡说什么?你哪里需要向我道歉。” 他不再劝她,她这般轻若无骨,即便单手抱着也绰绰有余,他只是怕自己动手会吓到她,但现在看也顾不了那些了。 宴云笺左手单手揽姜眠,右手抽出腰间匕首横在自己脖颈。 姜眠眼前已经有些模糊,影影绰绰的看见他动作,伸手欲拦,却只是在他苍劲的手腕上无力地搭了下。 历史跟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正如上次坠楼事件一样,在这场寿宴上,有关宴云笺污点的历史记载,有少量留白部分。 比如事件的前因后果,比如他欲玷污的少女是谁。 什么都没有,只是留下一笔污痕,仿佛他生平中就这样突兀的出现了一件下作事,任由后人评说谩骂。 可如果其中另一位主角是她,那就很说的通了。顾越,姜重山,甚至顾修远冯氏,许多人有无数办法,因各式各样的立场,可以帮她在这场污浊中抹去名字。 “对不起……是我害了你……”姜眠咬紧牙关,上下齿仍发出脆弱可怜的磕嗒声响。 是吧,恰恰是她想避免历史的发生,拼命努力阻止,最终,导致了它真的发生。 “不是。”他声线坚定,刀刃抵在脖颈处肌肤上轻轻一划,鲜血如注。 无论是何报应,都是他活该。 “你是无辜的阿眠,你没有丝毫对不住我。” 宴云笺停一停,压下心头千刀万剐的凌迟感,手臂微抬让姜眠的头倒在他脖颈伤口边:“委屈你了阿眠,让你……” 直接碰这么恶心的东西。 他说不下去。 姜眠抬了抬眼皮,只觉体内有什么东西化作丝丝电流,在骨骼和血液间流窜,她只想贴近他。 但下一瞬,浓郁的血腥气萦绕在鼻尖,将她抑制不住的欲望转化为另一种吸引。她鼻尖动了动,被蛊惑般靠近他脖颈处伤口,柔嫩殷红的唇慢慢贴在那伤口上。 轻轻碰一碰,又碰一碰,唇上沾了血迹,她用舌尖缓缓扫过,又缓缓挨上那伤口。 宴云笺咬牙。 他双臂收紧,步伐愈发加快。 下一刻,“簌”一声撕裂空气的声音陡响,宴云笺身体本能地反应,将姜眠护在胸前迅速旋身,一枚匕首几乎贴着他后背直直飞过。 他回头,风扬起长及腰的乌发,覆眼白布下面庞风华艳绝,脖颈伤口染红半肩衣衫,怀抱的少女脆弱无力,唇瓣上一点血迹糅合了纯与欲。 他们的气质矛盾,又重合,就像恶鬼捧着神明。 顾越目色阴沉盯着二人,一步步走上前。 “你们在做什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宴云笺周身彻骨的戾,没理会,转身把姜眠小心翼翼放在马车上。 顾越怒极反笑:“宴云笺,我看你是活腻了。” “你是自己跟我走,还是想像狗一样被拖进辛狱司。” 宴云笺直起背脊:“大人不邀,我亦会去。” 顾越道:“是么。算你识相。” 宴云笺没再和他说话,微微弯腰吩咐车夫:“立刻送姑娘回府。” 车夫是姜家的人,早就被这场面吓得大气也不敢出,闻言只连连点头。 “等等……” 剑拔弩张的气氛中,一道细弱的声音打破冷寒。 姜眠费力抬起一只手,却只能牵到宴云笺的衣角:“……我不会让你去那。” 她努力让字句清楚:“不去辛狱司,你会……声名扫地。” 宴云笺心疼的厉害:“你坐好,先回家。” “阿笺哥哥,你扶我下来。” “不行。” “好啊。” 宴云笺回头:“你若还是个人,就别再糟践她。” 顾越冷漠道:“是她自甘下贱。” 他耳目亦非凡俗,姜眠声音低轻,却也清晰入耳:“你们所作所为的确不知廉耻,一起去辛狱司也无可厚非。” 他向后,厉声:“来人!带走!” 顾越的厉喝似有奇效,姜眠整个人瞬间清醒些,抬头看宴云笺,只来得及对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眼前还没有完全清晰,手一点一点握了起来。 既定历史又如何。 她不认输。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皎皎君子,奸悖之徒,这一局还没尘埃落定。 稳了稳心神,姜眠狠狠咬了下嘴唇,消散大半迷蒙,显出几分亮色。 又一次对宴云笺伸手:“扶我。我要与他说。”
第33章 碧风长歌(七) 宴云笺低声道:“你别管这事……” “你不扶我, 我这步迈下来可就要摔了。”姜眠嘴上说着,一手撑着车门真的往下迈步。 她动作和脚步都虚,宴云笺心一沉, 不得不伸手扶她一把。说是扶,其实只是把小臂横在胸前让她借力撑住——若不是方才那样万不得已的境地,他根本不敢碰到她的躯体。 顾越面无表情看着他们。 掌心忽然一阵刺痛, 他低头去看,一支小巧精致的碧玉簪断为两截——原来方才他无意间,将握在手心的碧玉簪捏成两半。 看着这两节沾了血迹的玉簪, 他恍惚想起自己追出来是为了什么。但现在,倒也没什么意义了。 顾越黑压压的睫羽颤动两瞬,无声将两段玉簪收进怀中。 身后辛狱司一众下属虽得了顾越指令, 却踌躇在当地面面相觑, 谁也没敢第一个上去拿人。直到顾越淡淡说了句:“还不动手?” 动手?抓一个还是抓两个? “当街□□,伤风败俗, 辛狱司有刑问之责。一并带走。” 宴云笺拧紧眉,侧身挡在姜眠身前, 还未出声,忽然姜眠扯他衣袖,从他身后走上前来。 “慢着。” 她神思已经恢复许多,身上也有了力气,右手暗暗掐着左手手臂, 想让头脑更清醒几分。 “有什么话, 我们就在这里说清楚。还不到去辛狱司的地步。” 顾越漠着一张脸挑眉。 “你说什么?” “顾大人, 辛狱司确实有刑问官员百姓之责, 可要真正进你的辛狱司,是要经刑部讯审, 定罪,如若不然,您也是权责失当。您当然有审察的权力,若要问话我们都会配合,可直接将我们押进辛狱司,却没有这样的道理。” 顾越垂眸笑了:“你倒很有长进。说的不错,确实如此,但涉及谋逆,不孝,□□——可越三司而羁押。”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姜眠仰头:“这都与我们无关。” “是么,”顾越虚虚点了点宴云笺,“与你无关,那他呢。你看看他认不认。” 他们本就没有顾越认为的那样龌龊,姜眠转过头,却在宴云笺清隽眉宇间看到隐忍的惭愧与歉意。 她愣住了。 电光石火间,姜眠想明白了很多东西,一些来不及细细思量,在她心间炸响的震撼:宴云笺,他是真的认为他辱没了她,而愿意接受落在他身上的任何惩罚——就算她是被人陷害,就算他是为了帮她。 在这样一个男女大防大于天的时代,他不愿为自己脱罪。 即便,他这样一个聪明的人,想要抹去这本就不属于他的污点,易如反掌。 可他承受了下来。 史册中的留白此刻补齐,呈现在眼前,竟是如此残忍的真相。 “把他带走。”这次顾越没有叫上姜眠。 “不行——” 顾越对上姜眠那双眼痛的眼,目色完全沉下去:“你是要与我作对到底么?” “辛狱司是重刑之地。” “那是他该去的地方。” “大人是梁朝璞玉,神断奇思,难不成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办案?连分辨的机会都不给,便直接施以重刑?” 顾越听了这话,冷冷笑了一声:“错了,姜眠。他去辛狱司,本就不是申冤,而是为他的罪受刑。在我顾府门前做如此龌龊之事,没有直接将他两条手臂砍下来,已经是看在姜大人的面子上了!” 立刻地,姜眠如被刺痛一般连连摇头,扭头对顾越道:“他没有!是我——你们家将故意茶撒在我衣衫上,我才如中媚药,他只是想带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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