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云笺双目失明,耳力却愈发强劲。 他意识到姜眠正在做什么,一时间甚至忘了呼吸。 吴绍海和刘太医更是惊呆。 看姜眠来真的,吴绍海凝声道:“姜小姑娘,你手中的宝贝不是寻常俗物,用一颗便少一颗啊。” 姜眠嗯一声:“我有数。” “可——这是个低贱的乌昭和族人!您要三思啊!!” 他声音尖细扭曲,仿佛这药喂下去,会给姜眠带来什么不可挽回的损失。 乌昭和族人怎么了么?她这两日听见过,也只当这个时代下的多元种族,没有放在心上。 “乌昭和族人,有什么不妥?” 所有人都愣了。 这个心照不宣的事,原来她不知么? 宴云笺苍白手指搭在床边,一丝薄薄日光投射在指尖,有些微温度。 他收回手。 吴绍海掐着尖柔嗓音:“原来您竟不知道?” “怪不得……嗐,”吴绍海笑道,“您年纪小,此事又污耳,无人与您说过乌昭和族人的低贱与卑劣。”
第5章 凉春夜雨(五) 姜眠看着对方。 她想听,并不是因为吴绍海那恍然大悟、胜券在握的语气,只是想多了解这个任务目标的基本情况。 “乌昭和全族,生来便是卑鄙无耻的肮脏品格。这种卑劣刻在他们骨子里,世世代代,人人皆然。是天生的,不可磨灭的。” 吴绍海慢条斯理道:“他们最喜欢做的一件事,便是背叛。” 他阴冷尖刻的声音回荡在清晨稀薄日光中。 这是一段课本中不会提到的历史—— 几百年来,大昭都是梁朝的强盛友邦,他们关系恶化的转折点,在于一场突发的瘟疫。 昭仁宗在位时,国行时疫,而向梁朝求助。梁成帝仁慈,派西南十三州巡抚带着食物与药材前去救急。而大昭元气恢复后,却毫不留情将染了疫病的梁朝官员及其部属赶回西境,致使时疫染及梁朝半壁江山。 等其子昭贤宗登基后,却趁梁朝国力最弱时要求公主前去和亲,此后七年战乱,大昭日渐式微,梁帝不忍百姓身处水深火热的战火之中,亦心疼女儿,在处于绝对优势之时提出言和。 两国派臣出使。 大昭残忍地将梁国使臣秘密杀害。 同时,大昭使臣也成功用染毒匕首结束了当时梁成帝的性命。 梁朝太子,也就是现在在位的梁惠帝,饮恨三年,才终于覆灭大昭,统一西境。 吴绍海讲完,结束道:“姜小姑娘,乌昭和族是曾经的大昭皇族,他们身上背着不祥的诅咒,诅咒每一个对他们施以恩惠的人。上天在他们瞳仁中留下标记,以警醒世人——辜恩背义已刻在他们骨血,任何靠近、试图施恩的人都会因此变得不幸。” 姜眠明白了。 史书是由胜利者书写的,这只不过是两国政.治斗争中,成王给败寇蒙上带有传奇性、侮辱性的面纱。 还以为是什么有意义的信息,原来只是这个封建迷信的时代,对一个族群片面的定义。 俗称一竿子打死一片人。 但,也的确是很巧合。 这无稽之谈,却和千年后宴云笺身上的标签完全重合上。 ——忘恩负义,恩将仇报。 姜眠告诉自己不要想这些。 撼动不了历史的车轮,便只顾眼下,顾全自己。 “原来是这样,我从前的确不知道。”吴绍海说完很久后,姜眠才开口。 宴云笺沉静地听。 她说:“这个说法实在荒唐。” “一个人的善恶尚且不能单一论之,只凭个人行为便判定一群人的罪,天下间哪有这样的道理,难道梁朝就没有坏人、不存在忘恩负义之辈?” “不往远说,只看眼下宴云笺为救我才受这样重的伤。我如果我弃他于不顾,任由他自生自灭,甚至于凄惨死去——那我的行为,是否也是不折不扣的忘恩负义?” 她嗓音是绵软甜柔的,这番话却说的掷地有声,一字一句敲落下来,带着股别样的明快力量。 更可怕的是内中含义,从未有人讲过这般言论。 宴云笺一点一点蜷起手指,下意识抬头一瞬—— 想看看她的样子。 他与姜重山的嫡女从无交集,这些年即便偶遇,他也未细瞧过一眼。以至于他今日受了这一番话,却连对方的模样都全然不知。 但他只看见一片黑暗虚无。 吴绍海和刘太医面面相觑良久,看见彼此的愕然。 话说到这个份上,那就实在没什么好说了。 吴绍海道:“姜小姑娘,既然您心意已决,奴才也不好撼动,这便告退了。” 他和太医齐齐告退,屋中只剩下姜眠与宴云笺两人。 姜眠把一直捏在手中的药递到宴云笺唇边:“可算走啦……快吃吧。” 宴云笺没动。 鼻尖萦绕天骨丹的清冽气味,据记载“甘涩如酒醇”正是其中一味药材琉柏罗,那是旷世奇珍。 ——如今正距自己不过两寸。 他蓦然想起昨夜成复小心翼翼拿出来,最终又收回去的中下之品。 可此刻唇边的药,一直没有收回。 宴云笺轻轻偏头:“姑娘别浪费,我无需服药,亦可挨过。” “那怎么行?”姜眠望着他,他背上血染,她却觉他比方才多一分脆弱,“你脸色比昨天差多了,我怕你撑不住,快吃吧。” 他摇头:“我没事。” “什么没事……好吧,你是病人,你说了算,”病人都是脆弱的,要小心哄着,“我知道你没事,但也把这个糖豆吃了好不好?” 作为一个心志远胜成年男子之人,宴云笺很难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但她还在继续:“来嘛,张嘴吃糖。” 唇上一软,她已将天骨丹挨至自己唇边。 “姑娘,此药……” “是糖。” 宴云笺:“……此糖太贵重,还请您收好。” 姜眠有点不理解地偏偏头。 这个历史上恶行昭彰的奸臣,怎么看起来有些……风骨? 对,风骨,想了片刻才找到这个贴合的词。 按书上记载的宴云笺此刻应该毫不犹豫吃药,甚至先自己一步去骗去抢。 因为他低劣,恶毒,坏。 可眼下他坚硬,也破碎,却不弯折。 姜眠第一次说了句带点真意的话:“这个时候怎么还说这些?你讲话都没有力气了。” “物是死的,人是活的,贵不贵重的,还能有你的一条命贵重么?” 宴云笺静默,甚至几乎听不见他呼吸。 能传达情绪的眼眸遮得严实,只能看见他线条优美凌厉的下颌骨,和上下滚动的喉结。 趁这个空档,姜眠将药喂进他口中,竟还算顺利。 他不再言它,乖顺吃下。 外面风停了,春日里薄透阳光照进来,连带几声清脆鸟鸣。 忽地,宴云笺轻问:“您为何这般?” “什么?” 他侧头,明明遮住双眼却有种犀利透出。 “为何待我这般好?” 姜眠心一慌。 有一瞬间,她怕自己被这历史上智多近妖、聪慧敏察的权奸看透。 她是全然真心实意待他好的。 可换一种角度看,她也是不含任何真心地对他。 好在反应快,姜眠给出一个正常且也符合事实的理由:“怎么这样问,你救了我啊。那天要不是你扑过来护我,我早就被老虎咬死了。我自然要照顾你、给你治伤。” 宴云笺不再说话,所有思绪都如沉石入水。 他折断了小猫的后腿。 也命令了白虎的攻击。 若无无人处听她施救的动静在前,又何来千钧一发救命之恩在后。 他判定她有些真实的善良与怜悯,可堪利用。 但从未想到会到如此程度。 本就卑劣的手段,在她面前显得更加无耻,低鄙。 若知她心性竟是这般,便是路再难走,也绝不来利用她——但现在说什么都迟了。 “您之恩义,远高于我。”沉默良久后,宴云笺字句清楚,低沉而刻骨。 他知道她与众不同,但他还想再说一遍。 “此生不忘,决不背负。” …… 太子脚步匆匆赶到銮英殿时,皇帝正靠在龙椅上闭目养神。 “给父皇请安。父皇,儿臣有一事……” 皇帝闭着眼睛,微微抬手:“你前日于宫中纵容你养的那头畜牲残杀宴云笺,险些伤了姜眠。你可知,一旦伤着她一星半点,会惹来多大的祸端?” “你当姜重山是沈枫浒?” 沈枫浒是刚出征东南的晋城侯,他们当然不一样。 一个忍气出征,一个胜战凯旋。 且手中还有十三万雄兵。 太子忙弯腰拱手:“儿臣不敢,那日,儿臣是在自己的地界惩罚奴才,一时失察,竟让小十带姜眠过来……” “小十与阿眠走得最近,有什么新鲜好玩的,都会拉着她一起,”皇帝淡声,“阿眠是小十带来的,小十又是被谁请去的呢?” 太子语塞。 皇帝道:“好好管管你身边的奴才。你是储君,不要让别人摆弄了你妹妹,又摆弄你。” 这话说的直白,太子一听便懂。 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红,扑通跪地:“父皇……父皇恕罪!是儿臣鲁钝,竟未发觉身边有如此居心叵测之人,他们设下如此连环之计,是想利用姜眠挑的姜重山与皇室反目……是在恶毒至极!儿臣回去后必定细细追查,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 皇帝面无表情听完。 一手扶额,半晌忽地低笑出来:“你也只能想到此了。罢了,去办便是。” 太子略有茫然,正待再说,皇帝却不想再提了:“你那日为何忽然向宴云笺发难?” “回父皇,儿臣……” “不要用此前那套说辞糊弄朕。” 太子低声道:“是。父皇,当时儿臣只是担忧,这次姜重山回朝婉辞所有封赏,所求只是想把他的女儿接到身边。但儿臣怕……他还想把宴云笺一并接走。” “宴云笺到底身份敏感,还是谨慎些好。儿臣想来,他也受了多年折磨,不如了结了省心。” “多年折磨……呵,多年折磨。这就够了么?他的孽就清了吗?”皇帝反问。 “呃……” 皇帝又道:“姜重山不会的。” 太子迟疑:“可当年宴云笺刚出生之时,姜重山就一心想要将其带在身边,不惜和家族抗争,闹出多大的阵仗……” “那时重山还年轻,不懂事,”皇帝声音有些辽远,“现在他已成家了,稳重许多,不会再干蠢事。” “难道宴云笺是什么稀罕东西吗?谁会用一身功苦,求一个乌昭和族人到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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