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不一样。 她这两日想的最多的问题就是:如何把宴云笺合理又顺利地要来自己身边。 姜眠道:“太子殿下,也就是说——从此以后,宴云笺就必须跟在我身边、不必再回和州亭了吗?” 太子语气惋惜:“是。只怕你去哪都得带着他。” 顶着这么多目光,姜眠不敢笑,忍着平静转头:“宴云笺你……” 等等。 即将说出口的话在嘴边打了个转,姜眠沉思一瞬。 这宫中有心照不宣的默契——所有人都不能善待宴云笺,自己践踏,也不允许他人垂怜。 如果在人前,她待他好,只怕太过惹眼。以后自己麻烦不说,他们肯定还会想新的办法折磨宴云笺。 思及此,姜眠便伸出一根手指头:“你……” 她哪骂过人,娇喝道:“你欺负人!” 宴云笺薄唇翕动了下。 姜眠绞尽脑汁厌恶道:“你真讨厌!我好心好意照顾你,你就这样回报我!” 她的态度,宴云笺毫不意外。 他板正的身躯仿佛一柄青竹,只向她的方向弯下腰:“一切皆是奴的罪过,请姜小姑娘处置。” “处置你?要我怎么处置你?无论怎样,你都不会回和州亭,只能在我这赶都赶不走……” 不,不能再说了,再说就要笑出来了。 姜眠把嘴僵硬撇下去,努力生气。 太子见状微微一笑,“阿眠莫气,本宫想过了,他这条贱命还得留着,便施以宫刑以示惩罚。” 宫刑。 宴云笺身形未动,脑中却瞬间权衡—— 纵是极致羞辱罢了。但只要脑子,舌头,手脚在,宫刑亦不算什么。 如同失明那次一样,论过得失,他便未言未动,仍静跪立。 姜眠反应了下才明白宫刑是什么:“不要——” “太子殿下,请恕罪,”姜眠道,“他既归属于我,日日在我眼下,若变成那个样子我瞧着不舒服。” 太子有些不虞,但姜眠这个理由他却不太好驳。 “阿眠,他犯下如此罪行,必要给个大教训才是。你心软,罚的轻了,只怕他不长记性。” 姜眠打量跪立的人,道:“我要在他脸上刺个字。” 又补一句,“我想自己来。” 黥面,也是道不亚于宫刑的酷刑。无论身体还是心理,都是残忍的双重折磨。 宴云笺鸦翼般的长睫很慢地眨了下。 “那样也好。你喜欢便是。”太子先挑眉,随即露出些笑模样,抬起右手,身后有眼力见的侍从立刻恭敬将东西放于他掌心。 他递过来,“这奴才日后少不得打骂发泄。你力气小,拿这个正合适。” 姜眠抬眸看太子递来的长鞭。 鞭身黑亮,绞缠铁丝,鞭尾分为五股如蛇信子般散开,每隔一寸都带有锋利的铁钩。 可以想见,这一鞭下去,该是怎样的皮开肉绽。 姜眠握住鞭柄:“太子殿下,夜已深,您和太医们都辛苦许久,先回去休息吧。” 太子看姜眠的表情,闻弦歌而知雅意,淡笑道:“也好,本也该关门打狗。” 他们离开,姜眠叫侍候的宫女太监也退下了。屋中只剩她和跪立的宴云笺,她目光落在他身上。 坚韧如松与苍白破碎两种气质在他身上契合。 平静地垂首不语,等待她的怒火与刑罚。 人都走远,姜眠一把扔了鞭子,跑过去,避开伤处托他手肘:“宴云笺,你别怕,他们都走了。” 她身上有种温婉清甜的香气,和她声音一样柔软。 “别跪啦,你快起来。”
第7章 兰因霁月(一) 满室寂静。 宴云笺的呼吸本来就浅,此刻更是几不可闻。 身子绷得紧,但并非这样就能忽略手肘处源源不断的温暖。 “姜姑娘……您这是何意?” 姜眠说:“你先起来嘛,我不知道你哪里疼,也不敢太碰你。没有什么特殊的意思啊,就是扶你。” “来,还站得起来么?” 宴云笺自然站得起来,这么多年只要他还没失去意识,那就都站得起来。 站起来后,他高出姜眠一头,听见那娇脆甜软的声音从胸膛方向传来: “宴云笺,你慢一些,先坐这里……对,慢点。” 她清甜如兰的气息忽然离自己腕间伤口很近:“……这伤太深了,现在还在流血呢,你等等我,我去拿纱布和止血的药给你包一下。” 小姑娘说完就跑,宴云笺只来得及发出一个音节,她也没听见。 他失神片刻,低着头。 很快姜眠拿着东西回来,手里还拎一个木凳。 将小木凳支在两人面前,她在木板上拍拍,“宴云笺,你把手放这上面。” 宴云笺没有动作。 他对着她的方向,那漂亮的、泛着暗金色的漆黑瞳孔有凝视的错觉。 “怎么啦?” 姜眠眨眨眼睛,“哦,对,忘了跟你说,刚才那些话都是说给他们听的,我没怪你。因为我当时想,如果不拿出个态度,他们以后还会找别的方法欺负你,干脆做个样子。其实我没有生你气。” “但是戏得做,这个刺字嘛……”姜眠笑眯眯,“我有主意,但是明天再说,今天你先休息。” 宴云笺声音很低:“姑娘,你为何不怨?” “我为何要怨?” 看宴云笺始终不主动,姜眠只好伸手,小心将他的手托起来。 他只是肌肤刚刚被碰触时,轻轻抖一下。随后并无抗拒,由着她将自己双手搁在桌凳上。 “我为什么要怨你呢?因为染上那个什么……欲血之疾么?这原本也不该算在你的头上,”姜眠认真,这和护着宴云笺无关,她本心也是这样想,“凡事都有个因果,是我自愿带你回来,给你治伤,这是我的事情。染了病么……想办法治就行,也不能因此迁怒你,你又不是故意的。” “唉……看看,伤这么深,很疼吧?呼……” 她竟凑近轻轻呵气,酥麻而痒。 宴云笺安静感受,半晌启唇:“对不起。” 姜眠以为他说的是眼下,拍拍他肩膀,就像安慰一个情绪低落的病友:“好啦,没关系的,别自责。生病而已,一起治嘛。” 她笑着说:“以后有我一口药,肯定不会少了你的。你就在我身边安心待着,我不会像别人那样欺负你。” 说了这么多,宴云笺一句话也没接。 他并未如那些历史剧或是文本记载那样八面玲珑,见风使舵,若真如此,此刻他一定舌绽莲花表达忠心。 他只有一双黑深的眼。 分明看不见,却自带洞彻之感。 姜眠本就是假作真时真亦假,心虚劲儿上来,低头给他擦手——他手上沾了些泥水,需清理干净才好上药。 “姑娘。”忽然宴云笺说话。 “啊?” “我知道,这话听来也许可笑,”他低声道,“我会护你一世周全。若你不嫌弃,又愿意相信,你想要什么,便与我说。” 他口吻也不见得有多重,更不急切,只是淡淡的,便如山沉稳似海浩淼。 其实姜眠真的不觉得他的话可笑。 她想了想:“我不觉得你可笑,至少,见了宫里的许多人,他们都比不上你。” 抛开既定历史,单论这个人,的确风骨从容,脊梁不弯。 在这个封建闭锁的时代,这个残忍血腥的宫城,他是唯一一个让她感受到,古往今来被咏歌与描摹的“君子”是何模样。 自己世界那个没有揭晓答案的学术争议,正反两派辩证不休。在亲眼见过后,姜眠自己也多一份思考。 ——历史上,宴云笺是不是真的被陷害、被误会? 她看着他,而他仿佛知道自己被注视一样,静静把头低下去。 “我知道了,但我真的没什么想要的东西,”姜眠道,“如果说现在有什么愿望的话,那就是你快点把伤养好。” 宴云笺心口发烫,一时失声。 姜眠便接着给宴云笺裹伤,看那深可见骨的伤口吸引,忍不住问:“疼吗?” “我这样力道,会碰疼你吗?” “不会。”他说。 “疼就告诉我。” “好。” “嗯……宴云笺,我想问你,”包好一只手,姜眠没忍住,虽然不抱希望,但还是问出口,“你知不知道我们得的那个欲血之疾究竟是什么病?” 那太子到最后也没说,她虽然不怕生病,但总得有个明白吧。 宴云笺颔首:“我知道。” “你竟然知道!”姜眠眼睛亮了亮,比起恐惧,她甚至好奇更多,“这到底是什么呀?” 宴云笺的解释有些避重就轻:“姑娘放心,只要治疗得当,你便会从前没什么两样,无痛亦无伤。” “那怎么治?” “每隔六十九天,以我的血做药引煎一帖药,你喝下便没事了。” 他好像……只说了她,却没说自己。 姜眠问:“那你呢?也是用我的血做药引么?” 宴云笺摇头:“姑娘不必。此疾只是一种联结,以我之血,解你之困。” 原来是这样啊,听起来对她也没什么影响,反倒是宴云笺不大合适:“可是这样你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割血一次,不是很伤身体吗?哎——” 她想起来:“宴云笺,我好像记得太子提到有两种解决办法,另一种是什么?” 这回宴云笺沉默。 她等好久,追问:“是什么啊?” “抱歉,我不知。” 姜眠不信:“不可能啊,第一种你都知道的这么清楚,没道理不知道第二种,而且我看大家都知道,这肯定不是什么秘密。” 对方不说话,面上也没什么表情。 但他白净的耳根泛红。隐在几丝垂落碎发下,很红。 姜眠哪注意这么仔细,戳戳他,再戳戳他:“说啊……说啊。” 到底是她那句“大家都知道”触动了宴云笺。 她单纯清澈,他不得不说的隐晦: “姜小姑娘,别问了。您尚未出阁,此方法您不该听。” **** 夜色渐浓,宴云笺始终无法睡着。 他从不做无意义的事,如果头脑不在盘算,那便用来休息。 此刻却难得失神。 他闭阖双眼,抚过腕间纱布,头脑愈发清醒。 夜风穿过回廊,霎那间,宴云笺起身。 他身上带伤,脸色苍白憔悴,但整个人却仿佛一匹狩猎的狼,无人能质疑他的强悍与力量。 宴云笺心中默数,忽地掠至门边,推门,拿人,关门一气呵成,整个过程不过转瞬,且未发出任何响动。 “你怎么来了?”宴云笺压低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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