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云笺垂眸,瞥一眼角落里模糊的白影:“侯爷若一时片刻不急走了,在下便与侯爷谈说两句。” “凭你也配!给我立刻滚出去。” “侯爷这般恼羞成怒,是因为在下在此,耽误您与李大人、丘大人会合么。” 沈枫浒愤怒的神色陡然一僵,惊疑不定望着宴云笺:“你……你什么意思?” 宴云笺一手搁在桌上,修长的手指轻轻轮番敲击:“若是因此缘故,侯爷倒不必着急——您见不到二位大人了。” “本侯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宴云笺解释:“眼下正是战时,说不定过几日燕夏再次打来,这里就会变成一片尸海,有谁能知道哪几个人是死了还是逃了。” 沈枫浒冷笑:“真是一派胡言,你就是这么看本侯与本侯部属的,明里暗里指说他们逃了,真是荒谬!” “他们当然不是逃了。” 宴云笺道:“侯爷,我的意思是,李大人和林大人已经死了。也不用做的多掩人耳目,往尸坑里一丢,就万事大吉了。” 沈枫浒一下愣住。 垂在身侧的手渐渐颤抖,他看着眼前说话轻描淡写的男子,竟觉得有些看不透:“谁——谁说他们死了,怎么死的?” 宴云笺道:“我杀的。” “……你少诓我,你以为我会——”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宴云笺往桌上扔了个染血布包。 布包没有系紧,掉落便散开,露出里面的两根食指。其中一指根上还戴着一枚玉戒。 沈枫浒死死盯着眼前那两根断指,大脑空白了一瞬,耳边仿佛有什么尖锐的鸣响。 终于,他缓缓抬头。 对面端坐的男子依旧那么从容。他沉稳有礼,优美的薄唇轻轻张合: “现在,侯爷可有时间坐下与我叙一叙话了?”
第41章 旌猎鸿蒙(四) 沈枫浒看着眼前的年轻男子。 他端坐于此, 气度闲雅。可凭他的身份,凭他一己之身敢如此狂妄坐在他千军万马中央——那种诡谲沉静,叫人心头发怵。 更何况, 他已杀了他两名心腹。 沈枫浒压下心绪,权衡一瞬。 能说出这样的话,深夜孤身一人与他谈判, 显然既有本事又有胆气。虽摸不准对方条件,沈枫浒也知没必要再兜圈子: “我知道你是聪明人,索性我们便把话说开。既然你已经杀了李安通和丘天川, 又敢独自一人站在我面前说出这番话,想必已洞穿了我的心思。” “是。” “你有条件要与我谈?” “不错。” “既然你要阻止我离开,那看来, 我留在这里, 对姜重山还有一些我暂未想透的好处。” “侯爷误会了,”宴云笺道, “我与侯爷谈的事,与义父无关。这是你我二人的私事。” 私事。 沈枫浒勾唇, 目光又落在那两根断指上。 拉过那块布重新包好,随手一丢,那布包落入一旁火盆之中。 “乌烈……是叫乌烈吧?你的确很有胆识,但无论你要谈什么,本侯都没有兴趣。你该想一想, 这是谁的地盘, 只要本侯现在一声令下, 晋城军便会冲进来, 届时本侯随便给你安个什么罪名,你都无力抵抗, 甚至你根本不是姜重山的亲生儿子,便是就地处死了,姜重山也不会为了你,来与本侯作对。” 宴云笺微笑抚掌:“侯爷大可叫人试试。” 沈枫浒即刻高声:“来人——” 无人应答。 “来人!” 依旧一片静默。 沈枫浒脸色发青,拔腿便向外走,却在路过宴云笺身侧时被他一把扭住了手臂。 分明他只是轻轻松松伸出一只手,甚至神色都毫无变化,看上去根本没使多大力气,沈枫浒却觉被他扭住的那只手几乎脱了骨节,别说挣扎,根本动弹不得。 “沈侯爷,我们就别用这种方式了,大家都是斯文人,坐下来和和气气的说话可好。” 沈枫浒怒不可遏:“你放肆!你到底想干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宴云笺一把甩手,沈枫浒踉跄跌回去。 他不是他的对手。 这是沈枫浒脑中的第一个念头,他身经百战,对于敌我力量的判断已经是一种本能。甚至,不能用对手二字来形容,对手尚可与之一战,而眼下他已经没得选择。 “你想做什么,直说吧,”沈枫浒低声道,“你有什么条件,且先说来听听。” 宴云笺平静凝视他:“一直以来,侯爷被鬼骑兵纠缠不休,可还能笑纳?” “你!” 沈枫浒睁圆了眼睛,不可置信:“你说什么?什么意思……鬼骑兵……莫不是你在背后操纵着一切装神弄鬼?!你到底要做什么?” “是我。”宴云笺点点头,“我也不想做什么,只想时时刻刻提醒侯爷,莫忘了当年对大昭做下的历历恶行。” 沈枫浒目光一厉。 “呵……你不是北羌人,你是乌昭和族人。”这也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沈枫浒露出一个复杂的笑,挑眉道:“你这点手笔,莫不是在跟本侯开玩笑吧?恕我直言,你手下也没多少可用之人吧?用一群乌合之众装神弄鬼,不过是吓唬吓唬本侯,连一点皮肉都未损伤,乌公子,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宴云笺眸光微暗。 他的鄙夷不似作伪,大昭鬼骑兵,仅仅只是如此么。 本想诈上一诈,摸到张底牌却是空的。 “乌昭和族人……”沈枫浒的神色忌惮之余,又多了一层嫌恶,“原来这就是你要与我谈的私事。你眼眸中的暗金色如此之纯,应当不仅仅只是有几分血统而已吧,你究竟是谁!” 宴云笺勾了勾唇。对方既没什么有用信息,他也懒得和他徒耗时间。 “我是谁。” “侯爷忘了谁,也不该忘了我啊。” 宴云笺缓声道:“您的儿子因火伤了眼睛,最后这罪归咎在一宫奴身上。小满那日下着雨,侯爷怒气冲冲从奉元殿出来,将那罪奴一脚踢下宫阶,在暴雨里滚落十几阶才堪堪停住。” “侯爷犹不解恨,抽刀欲砍,最后被人拦下,因不能血溅奉元殿前而作罢。” 沈枫浒脸色阴沉如水。 等全部听完,他再忍不住大怒:“是你——原来是你!宴云笺——” 怪不得他觉得他眼熟! 他的确见过他,他竟是那大昭的亡国奴宴云笺! 怎么也不可能想到,一个本该在宫中囿困一生的人,竟会出现在此! 沈枫浒抄起手边的东西,也不管是什么,全都一股脑砸过去:“竟是你这个贱奴!我万万想不到……你究竟使了什么妖鬼惑术,你竟敢出宫,你竟能出宫!还大摇大摆的坐在我的营帐之中!” 被蒙骗的新仇与曾经的旧恨加在一起,沈枫浒恨红了眼,怒声大骂:“乌族贱种!利用本侯儿子让本侯束手无策,他被扣在皇宫做了筹码,本侯却在这里走到如今声名扫地的一步!都是你害的!” 宴云笺笑了。 “是啊,可侯爷可知为何是你,而不是柳静,朱云,何康杰——这片战场并非凶险之极,除你之外,依旧有许多武将可以胜任。” 他对着灯烛仔细看自己手掌,这双手修长而完美,泛着淡淡的如玉般的光泽,线条漂亮优美,就像一件巧夺天工的艺术品。 “我的手的确脏,但我只碰脏血。” 宴云笺抬眸看他:“你囤养私兵,欺男霸女,搜掠民膏,来这里做一个丧家之犬,败军之将,是不是正合适?” 沈枫浒虽阴毒,却城府极深,宴云笺这段话点出一个很关键的信息,他愣过后惊怒:“你什——你什么意思?!说清楚,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会吃这场败仗?!” “是。” 宴云笺静静道:“您清楚,我们阖族卑鄙,乌昭和族人的祖先是西疆蛇蛊,最善用蛊毒妖术。那日我特意挑了您在的时候去奉元殿外跪着,就是为了能得侯爷接近片刻。您虽踢断了我一根肋骨,我却甘之如饴。” “安知这一根肋骨,要使得侯爷日后以命来抵,实在是笔划算的买卖。” 这局棋,从沈枫浒开始,庞大、复杂,一步步串联至今,终于到了收网的时候。 原本该觉得痛快的。 可有个名字,坠在心头沉甸甸的,一碰便觉撕伤。 宴云笺不动声色深吸口气,目光重又锐利,盯着眼前之人。 沈枫浒怒骂:“你这歹毒的小人——” “你想做什么?你到底要干什么?你算计我出征,又让我一败涂地,自己却到姜重山身边兜了一大圈,只是为了让他接管这烂摊子?不……不是的……” 姜重山的军功已经累无可累了,他已然成为神话般的人物,没有必要再往他身上堆砌什么。 举目看这河山,北地已定,东南失守。在这个世上挣出路,最快的一条路,就是用战场龙血玄黄铺做自己进阶的路石。 “ 是了……是了……你是为了你自己,只有让姜重山来到这里,你才能跟随其右,在这战场上展露锋芒,节节晋升,真正拥有自己的势力与拥趸……宴云笺——你这是想复国啊!” 宴云笺道:“随你怎么想吧。” 说完他起身,也不看沈枫浒,径直向角落中走去,弯腰拾起地上一团白绫。 “上回你哭闹做戏便是用它。想来你喜欢这种死法。” 一股寒意从脊柱直直窜上后脑,沈枫浒也是历过生死之人,立刻便感知到宴云笺此刻毫不掩饰的杀气。 他本能转身奔逃。 刚跑出一步肩膀便被人扣住,下一刻白绫绕颈,登时便不能呼吸。 沈枫浒赤红着双眼,呼吸困难:“你何必……找我索命?当年下令屠戮大昭的是皇帝……先锋大将军……是虚通海,是他杀了你的父皇,屠了你的宗族……我只不过是他的校尉……宴云笺——你真有本事——去找他们啊……” “不必你提醒。” 宴云笺加重手上力道,凑近沈枫浒耳边:“沈侯爷,你非死不可。你参与过衔军令的制定,应当知道我为何定要你性命。” 沈枫浒眼睛睁的极大,因受力眼球已经有些暴突: “原来你是为了给……姜重山开道……才杀我,宴云笺啊……姜重山可不知衔军令,东南这局势,他可未必……领你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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