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我们兵力消怠,可燕夏也元气大伤,策划出逃不失为一条生路。这边我与天川二人不足轻重,倒是好说,只要佯作您死亡的假象。此时此刻借口也很充分,您因兵败万念俱灰,遂起轻生之念说得过去。即便做的粗糙些,有人怀疑也无妨,等数日后战乱一起,谁又分得清谁,谁又能活下来呢。等到风声过去一两年,再悄悄知会京中家人,离京团聚。” 沈枫浒听到这里,心下已然一片雪亮。 说是三条路,其实摆在他眼前的,也只不过是一条路而已。 李安通是他的军师,看的比他还透。若说他还抱着一线希望,想负隅顽抗化败为胜,以后名垂千古。但李安通已经坚信此战必败,再无打下去的意义了。 说这么一番话,实际上已是做好了出逃打算。 几番斗争下来,沈枫浒也不得不承认,李安通的话确有道理。 “好。眼下时间尚算充裕,我们可慢慢商议怎么逃,逃去哪,这些……” “报——将军,外面来了个年轻公子,说是姜重山将军之子。”前来禀报的是个年纪尚小的士兵,话传了几轮,到他这里说的也不甚清楚。 沈枫浒皱眉:“姜重山的儿子?那个叫姜行峥的小子?” “呃……好像是。” 姜重山戍北十年,他们从未打过交道,就算年轻时在京中也并不熟识,无半分交情。这个时候,他派他的儿子过来,又并不是皇上下旨…… 沈枫浒何等精明之人,心念一转,便有了猜测。 转头望向李安通,见到对方目中和他同样的了然之色。 “侯爷,姜重山将军虽与我们素无交往,可他是忧国忧民之人,此时派他儿子前来,当不会是聊家常的吧。” 沈枫浒唇边浮现淡淡的笑意,吩咐士兵:“把姜公子请进来。” 等人走了,他转头对着丘天川:“你去准备一份好茶。” “侯爷……” 跟了沈枫浒这么多年,他立刻便知晓此话深意。 李安通道:“没关系,咱们能做的干净。此事非同小可,若真能扭转战局,可不能被别人抢了功啊。” *** 宴云笺踏进营帐之时,沈枫浒等人都已落座,他下首放着一把椅子,旁边小几上还搁着新添的茶。@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见过沈侯爷。”宴云笺拱手行礼,递交了姜重山的亲笔书信。 他身姿挺拔如竹,举手投足一个动作,便显气度凌云举世无双。 此时未遮双目,一双清亮的凤眸沉静端稳,流转间,瞳孔外圈闪过流金般的微光,几乎令人神魂颠倒。 沈枫浒和李安通对视一眼。 他转过头,拧眉打量宴云笺:“你不是姜行峥。” 不仅不是,看着这张脸,他还觉得眼熟。 不等宴云笺回答什么,李安通微眯双眼:“公子生了一双异瞳,在老夫记忆中,唯有乌昭和族人才会有这样暗金色的眼眸。” 宴云笺道:“两位大人误会,在下是姜大将军义子,名讳乌烈,眸中杂色是因身上带着北羌人血统,并非乌昭和族人。” 北羌人的确也生异瞳,只是种族稀罕,人数太少,一时之间叫人想不起来。 沈枫浒没再说什么,拆了信扫过一遍。 姜重山的书法,放眼梁朝也是数一数二的。他早年见过,认出这的确是姜重山亲笔。 这么看,倒没什么可怀疑的。此人说话不卑不亢,沉稳有度,一看便知受过良好的教养,像是姜重山能调.教出来的人。 他在北疆十年,收个义子罢了,也不算什么稀罕事。 沈枫浒抬手:“原来如此,贤侄请座。” 他笑了笑,转头对李安通赞道:“我这贤侄通身气度,一看便是得姜大人多年悉心教导,真真龙章凤姿。生的也是一表人才,惊为天人,不知怎么总觉看着有些眼熟呢。” 李安通也笑:“公子的容貌,卑职见着也眼前一亮,可谓是冠绝天下,这般人物侯爷若是打哪见过又怎会忘呢?不过是看着公子亲切罢了。” 其实要搁平常,他们二人倒也不会这般平易近人。姜重山的义子又如何,这前面加了一个“义”字,那就是和亲子天差地别。 只是,他来此多半为献策而来,这才举止亲昵。 沈枫浒不着痕迹打量宴云笺,他们倒也不是随口赞誉,此人的确生了一副位列仙班的皮囊。 “贤侄,你一路远来,实在辛苦,喝口茶歇一歇。” 宴云笺端起茶盏,置于鼻下微微一嗅。 “请沈侯爷恕罪,在下身体有恙,一直服着药,喝不得这么好的青空翠。可惜了您这么好的茶。” 沈枫浒倒也没再请,和蔼道:“这里条件简陋,招待不周,还望体谅。只是不知贤侄深夜来访,有何要事啊?” 宴云笺望向沈枫浒。 他的眼睛比前些日子恢复更多,从能感光,到此刻已勉强看出模糊虚影。 “在下为解东南之困而来。”宴云笺伸手入怀,指尖碰触到两张薄薄的纸,他不露声色将最下边的一张抽出来,上前双手递交给沈枫浒。 沈枫浒如获至宝,面上却还端庄,接过来只和李安通对视一眼,两人眼底都隐隐露出些许兴奋。 他细细研读的空档,宴云笺忽然道:“沈侯爷,您身后这张弓可否让我细瞧一瞧。” 沈枫浒一心扑在手中布策上,想也没想道:“自便即可。” 宴云笺缓步从他身边绕至后面,在墙壁面前站定。 刚才那团模模糊糊的光影就在他眼前。 这是一张漆黑沉重的烈弓。 他抬手,先从最前端摸起,停留许久,指腹抚过它弯曲的弧度,渐渐至弓身。 那策论在沈枫浒手里,李安通一时看不到,目光便落在宴云笺身上。 看他沉静抚弓,不由道:“公子是否觉此弓造型奇怪?的确,它前端弧度要比我朝弓弩弯曲角度更大,如此射程更远。这种弓,原出自大昭。” 他笑着介绍:“你手下这一把,原是亡国君昭贤宗曾用过的。” “不过,悬挂于此,并非侯爷喜爱,这毕竟是亡国之君那儿缴获的战利品,是我梁朝男儿荣耀之象征。” 宴云笺放下手。 转头:“大人说的是。” 他走回原处坐下。此刻沈枫浒已看完手中策论,抬起头,眉宇比方才更深皱几分: “贤侄,这便是姜大将军要你献于我的兵策?”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是。” “呵……”沈枫浒意味不明笑了下,舔了舔嘴唇,看宴云笺就没有方才那般亲切了,“你莫不是在与我玩笑吧?还是说,姜大将军并不知晓东南的战况有多危急?” 怎会如此? 李安通忙拿过沈枫浒手中的东西,低头细瞧。 宴云笺神色未变:“若献策不当,侯爷不理会便是,义父亦是忧心战事,您何必动怒。” 沈枫浒抿唇成一线,默然不语。 这会儿李安通也看完了,他倒知道沈枫浒为何失态——原本他二人听闻是姜重山的兵计,都以为天降转机,这场战还有的打,看完之后,却也只能苦笑: “公子莫见怪,侯爷已操劳数十日,脾气暴躁也是有的。大将军一片好意,他心中还是感念。这……这兵策并非不好,从布阵来看,其实已经妙极,只是……” 他想了想,想到一个合理的说法:“姜大将军常年驻扎北疆,那里的地域,气候,战况,都与东南不同。故而此计好虽好,却不适合眼下的情状。” 宴云笺点头:“原来如此。” 空欢喜一场。此刻,沈枫浒也没有再与宴云笺虚以委蛇的打算:“好了,姜兄是一片好心,本侯领会。贤侄远道而来辛苦了,本侯派人带你前去安置。” …… 夜已至深,天幕漆黑,无星无月。 宴云笺坐在偏远狭小的帐篷里,简陋桌板上燃一盏昏暗灯烛。 这灯烛是次品,偶尔有几缕黑烟呛出,火光如豆,光线十分微弱。 宴云笺从怀中取出另一份策论。 铺于桌面上展开,这是他写给姜重山看的那一份,上面还有几处他的细细批注。 缓慢抚过摸过那些已干透的墨痕,宴云笺沉默将纸折叠两折,两指夹着边沿,靠近烛火。 火舌安静舔舐脆弱白纸,光芒渐盛,金黄的火焰慢慢吞噬宴云笺手中的纸张。 渐渐卷边,炭黑,消无。 想起那杯茶,他漠然勾唇。 这一关算是挡了。 无论为了什么,都不可能让姜行峥来此。义父远离京城已久,也许他了解这脏污的朝廷,却未必深深了解沈枫浒这个人。 可他就生长在污泥中,他什么都清楚。 宴云笺神色冷静无波。 直到火苗撩到他手指,他眸心一动,缓缓收回,两手交握在一起。 第二日,军营内风平浪静,所有人都一副历经大战后的疲惫模样。 第三日,依旧如此。 第四日,依旧如此。 只是傍晚发生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沈侯爷不知怎么忽然有了轻生之举,幸亏发现的及时,才被救下来,一时间人心惶惶。 宴云笺在这里整整停了五日,他不去见沈枫浒,沈枫浒也早就忘记他这号人。 二更天时,他耳中听着细微动静,伸手取过解药瓶子。 只有碰触这小小瓷瓶时,他五日来面无表情的神色才终有松动,泄露几分不可控制的柔软。 向眼中各滴两滴,宴云笺将瓶子仔细收好,掀开帐帘。 外边的风极大。 只有五日,太短了。实在来不及将鬼骑兵的信息打探完全,甚至几乎一无所获,可沈枫浒已经动作,没有时间了。 ** 宴云笺不声不响走入主营帐时,沈枫浒正将一份细软放进包袱中。 “你——你来做什么?”他不通报便径直走进,沈枫浒陡变了脸色:“谁让你进来的,给我滚出去!” 宴云笺气定神闲坐下,甚至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他轻闻一下,笑了。 “好茶。沈侯爷不必理会在下,您只管忙您的。在下身为晚辈,见您心意已决,不敢阻拦什么。” 沈枫浒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冷笑一声丢下手中的东西:“乌烈,本侯看在姜重山的脸面上,给你几分好脸色,你若不识抬举,本侯不介意帮姜大人教训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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