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事情,宴云笺也是第一次听。 双眸如漆似水深,偶起涟漪,皆是彻骨寒芒。 范觉年轻,沉不住气,听到此已怒不可遏,便要冲上前去:“你们这些畜牲——” 范怀仁一把拦住他:“不可在姜将军面前无礼。” 范觉被父亲抓着,一双眼赤红,胸膛犹自起伏,平复不得。 甄如是也知道说这些事情会招致什么样的后果,缩着肩膀往旁边闪躲了下,看范觉被人死死拽着冲不上来,才缓了口气,接着说道: “原本计划进行的极其顺利,此招一出,等疫病蔓延大昭上下,梁朝便待出兵一举吞并,但,天不亡大昭。那时正逢乌族皇氏夺嫡,在梁朝做过质子的七皇子,也就是后来的昭贤宗登基,第一件事,就是彻查西南境突发的疫病,叫他发现了其中的隐秘。” 甄如是舔了舔嘴唇,叹了一声:“昭贤宗是个有手腕、性格也刚硬的君主,若当时他发现此事,将我们就地格杀,也许便不会给梁朝颠倒黑白的机会。但他性格刚烈,以牙还牙,下令将所有梁人与病人关在一处,直至所有人都身染重疾以后,便将我们赶回梁朝国境,就是要我们自食恶果。” 这便是后来所谓的大昭国行时疫,梁朝前往救助,却因大昭的忘恩负义而致使梁朝半壁江山病败的全部真相。 填补细节和被人为隐藏的片段后,还原起来,竟成了一个面目全非的故事。 宴云笺垂眸,这地砖不好,碎纹的砖积灰,给他长靴上浮了浅浅一层。 薄灰糊闷,叫人一时间通气不畅。 当年两国交战,便是因为这场突起的瘟疫。 但若连这导火索都如此不堪,后边,又有多少真相被埋没在梁朝粉饰太平的谎言之中。 屋里静的没人说话,姜重山怔了片刻才回头,见宴云笺面色平静,只看出眼眶微微发红,并不似大受打击的模样,但却没由来的,仿若碎玉,看着只觉得轻。 姜重山望去一眼便收回目光,不忍再看。问甄如是:“你说的这些可有证据。” “有,我有当年先帝亲笔所书的密令。” 这种事情的确应该有一道手谕,否则如何调得动大批的官员人马,一起做如此下作的勾当。 “除你之外,知情者名单你可能默的出来?” 甄如是摇头:“能是能,但没有意义。当年真正知道内情的,不过几个高阶官员,其余人连自己去做什么都是不知道的,他们知道的加起来,也未必有我一人知道的完整。况且知情者中,但凡聪明点的都清楚这是一条不归路,办好事后都寻着机会悄悄跑了,那些回京城的,此刻多半尸骨已经寒了。” “我当年刚刚逃命时,朝廷本派人暗杀过一阵,但后来两国交火,这战乱一起,追杀便松懈了许多,再后来大昭覆灭,那疫病真相又有谁会在乎,翻出来又有何意义呢?此后便没有追杀索命。” 只是月余前危机再现,翻的什么浪,甄如是抬头稍稍瞥一眼宴云笺,心里大概有些数。 趁姜重山沉吟的空档,甄如是道:“姜大将军,恕我直言,有先帝亲笔手书在,抵得过十个知情者。但是……这份手书我却不能就这么交给您。”这是他唯一的筹码,一旦交出去,就如同刺猬露出肚皮上的软肉,在无任何保护自己的傍身依仗。 姜重山却也不急着要他这份手书。 这件事太大,他现在只是稍稍摸到一点点边缘,便已觉一手冰冷的刺,再往下还不知是何深不见底。 更何况,阿笺的心思,他尚未完全摸透。 “你给我,我也未必接的住。我会派亲兵看护你,你只要确保你手里的证据不会被别有用心之人取到即可。” 甄如是点头:“这您放心,我躲了半辈子都只为这一件事,先帝手书是我的保命符,绝对安全。” 他被带下去后,姜重山心绪难平。 这时候,他该开口说些什么,可似乎千言万语,无论从哪个立场,都不是最好的。 抛开一切不谈,单从理智论,他倒有最清醒的做法,而那些理智的话,没办法就这样轻描淡写讲出来。 姜重山先是看一眼范怀仁父子。 说不上心里感触,滋味寡淡的寒暄:“久闻范先生大名。当年范先生才华横溢名动天下,一篇青聃赋,令无数饱学之士折腰,姜某亦拜读过,叹为观止。没想到,今日竟有缘一见。” 范怀仁礼道:“不敢。将军威名面前,在下微末之辉何能相提并论。” 姜重山牵一牵唇角,顺着随意谈说几句,谈了什么自己都没太过心。方才听了甄如是所言旧事,再看这些大昭旧人,他竟有些不自在,一时之间不知如何相待。 “你们二人也辛苦了,先下去歇息吧,晚点再叙话,”姜重山道,“我与阿笺有些话要说。” “是。” 范怀仁不多说,带着范觉告辞。 月色残薄,静夜的风卷起清冷往人骨子里扑。 门外姜眠听见范怀仁父子告辞的声音,连忙往一边躲了躲。 她隐在侧面柱下,屏着呼吸看范氏父子步履沉重的缓缓离去。 她方才至,正听里面甄如是大声喊着“为乌昭和族伸冤”的话,站在门外听完了全程。 风有些凉,拂过身上一层浸浸的冷汗,带起战栗削平几许温度。 时间过了那样久,久到她几乎忘了自己站在这里,是要来做什么。 姜眠怔怔想着,哦,爱恨颠之毒,她要与爹爹讲宴云笺中了爱恨颠之毒。 抬头看,残月薄云,凄凉惨淡。 阿笺哥哥他……真的是很命苦啊。 不知思绪断了几刻,屋内重又传来说话的声音: “义父。” 姜眠神色微凛,凝神去听。 那声音太低了,比起方才甄如是的叫嚷不知静了多少,姜眠屏住呼吸,还是听得不甚清楚。 屋内,宴云笺站在姜重山身侧,“义父,门外有人。” 姜重山一怔。 “是阿眠。”她的气息,他太清楚了,“我方才心乱神杂,竟没及时察觉阿眠在门外。” 审问时太过全神贯注,直到人去气静,只余他二人独处才察觉阿眠的存在,却不知她是何时到的,也不知她又听进去多少。 姜重山这会也觉察到,双手交握,抵着额头默了一瞬:“这孩子……你让她进来吧,此事她听了去,我便有话要嘱咐她了。” 宴云笺低声应是,上前,苍白枯瘦的手落在门栓上,微微一顿,拉开门。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姜眠就站在门侧,一面留意里面的动静,一面心绪杂乱胡乱想着什么,宴云笺走路根本没有声音,突然开门,她小小地呆了一下。 那双清亮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宴云笺看着,不知怎么就笑了:“阿眠,你站的这么直溜,比旁边的柱子还像木头。” 自从他渐渐在家里熟悉了,说话有时就带着无妨大雅的顽劣,要真有心,姜眠从来也说不过他。 可是现在听见他眉眼微弯逗她,她竟心里一酸,有些想哭。 “哎,阿眠,”他像是看出她不禁逗,“我嘴坏,不带当真的。” 有些事情可以不当真,有些事情,是过不去的。姜眠心里那么多话,到嘴边只剩一句:“阿笺哥哥,我能帮你分担些什么?” 她自己知道能做的,是把某些话咽下去,然后呢?还能做什么? 宴云笺打量她,有点无奈:“外面这样冷,你怎么穿这么单薄?以后让我省点心,自己知道多穿点。 ” “还有呢?” 他笑:“你能做到这个,可是帮我大忙了。” 刚才她一个人望着残月想的话,似乎又隐隐浮现在心头了。 阿笺哥哥怎么会这样命苦,还这么温柔呢? 那些话,那些事,她听着都觉心凉透骨,更莫说他听在耳中该是怎样的翻天覆地。 而他站在这里,看见她,还是细致地呵护她。 说什么安慰之语都是苍白的,站在千年之后回望,也并不能说出任何掷地有声宽慰言语。 姜眠往前走近,离宴云笺不过寸余,牵起他的手。他手指冰凉,隐有刺骨之意,根本不像人的温度。 脑海中顾不上男女大防,姜眠也不是很清楚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又为什么这么做,两只手将他的手掌包住,来回地搓。 搓热了一只,又换另一只。 宴云笺动了动唇,姜眠低着头看不见,在他出声之前先低声道:“阿笺哥哥,我们进去吧。” 宴云笺静静看着他们交握的手:“好。” 姜重山负手站在厅内,看他们两人并肩走进来,“阿眠,方才屋里谈的事情你都听完整了?” 姜眠点头:“听完整了。” “好,此事紧要,阿眠,你莫再对旁人提起,便是你母亲与大哥,也不知道为好。” 这话就算爹爹不说,她也明白:“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的。” 姜重山点点头,看一眼宴云笺。 其实他并未想到此事究竟当如何。心中更清楚这并不是他能左右的,即便他是阿笺的义父,阿笺对他爱重尊敬。 这个孩子,也许可以为他放弃生命,但绝不会为他放弃信仰。 想通这一点,他对宴云笺没有任何可以交代的话,只能看他的意思。 姜重山问:“阿笺,你可要想一想?” 宴云笺点头:“要想一想。” 其实又有什么可想的呢,想要想一想,静一静的人,分明是他自己。阿笺的信仰与方向,一向都很明确。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隔了一天,姜重山再把宴云笺叫到自己面前。 “阿笺,其实我知道,你早就有打算。你只是给我些时间罢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宴云笺微笑:“义父,这个事,乍听很大,但其实您想透了,这也不过是我一个人的事。您不止是我一个人的父亲。” 他把话说的太透,太体贴,连他想说的那一份一并说了。 姜重山沉默很久:“你这是要和我划清界限?” “某些事情上吧。” “如果我想管呢。” “义父。”宴云笺道,“您不要管。” “不是为你,只是为了……”为了什么?一份正义吗?二十岁的姜重山也许真的会冲上去,因为他看不惯,他嫉恶如仇,最重要的是,他家族凋零,一人命抵全家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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