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有好几条命,个个重抵他一条。 姜重山重新又说:“如果,我想让这界限,划得更明确些呢。” 宴云笺低声道:“以后有需要的话,会的。” “难怪无论如何也不肯说实话。”姜重山叹了一句。 大概,原本在他眼中,他们二人的父子之情也许很短暂。 姜重山好久都没说话。他们这样并坐议事已成习惯,从来没有什么时候,寸尺之余竟让人觉得这般远。 “你决定了,不会改了?”他说,“如果你想回头,我现在就可以把甄如是杀了。从此那些事情,都跟你没关系了。” 姜重山说:“东南的事一了,我们去艳阳州,过几年,给你和阿眠办成亲礼。” 风过静雅,鬓边碎发起了又落。 宴云笺有一瞬间的恍惚。 就像是站在电闪雷鸣大地上,狂风大作,猩红的血流淌成河,刀光剑影,漫天厮杀。回过头去,山清水秀,日光和暖。 没有人拦着他,他向往哪个方向走,都可以。 片刻,宴云笺轻道:“义父,我并非为我一人而活。” 有这一句就够了。 姜重山点头:“好,我明白,不会再问了。但是阿笺……” 他在对方澄净坚韧的目光里,将话说完:“之前说的考虑将阿眠嫁给你的话,不作数了。”
第65章 鹤归华表(四) *** 姜眠自己想了一天, 晚点去了姜重山书房。 那天过后,姜重山将甄如是收押起来,连范氏父子也不知被他安置到哪里, 总之屋里院内一片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白天见面或在一桌吃饭时,他们父子神色平静, 与过往数个日日夜夜毫无分别。 压着心思到了门口,姜眠问旁边的侍从:“将军在里边吗?” 侍从行礼:“是。” “可有用过晚膳?” “不曾。” 门内烛火昏黄,姜眠收回目光:“你们去吩咐厨房做些清淡的饮食。还有……待会儿不要守在门口, 到院外守着,若有人来见,先不要放行。” 左右侍从愣愣对视一眼。 这个时间, 还有什么人求见?没人敢在这样晚的时辰来打扰将军的清静, 除非是他的家人。可夫人早就歇下了,也就是两位公子了。 虽要求奇怪, 谁也没敢多问:“是,姑娘。” 侍从退下后, 姜眠推门进去。 姜重山坐在桌后看行军图,听见动静抬眼看:“阿眠,这么晚了还没休息?” “您不也还没休息么,”夜里湿凉,他坐在桌后, 对面窗户大敞, 寒风止不住地往里灌。姜眠一面说一面将窗户关上, 取过架子后的披风盖在姜重山身上, 挨着他身边坐下,“不早点睡就罢了, 坐在这里吹冷风。您身体再好,也不是铁打的。” 姜重山疲惫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阿眠。” 唤过一声,那笑意又渐渐淡下去。 他的女儿,他最知道,当日连他自己都没有理清思绪,纵有千言万语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叮嘱她,切勿外传。 “阿眠,怪爹爹不好,当时在屋内全神贯注,竟没发现你在门外,让你听去那些事情,实在不该……” 姜眠笑了:“爹爹,怎么能怪你不好?腿长在我身上,我自己立在门外听了那些,若想规避烦恼,我走开便是,又没人拦我,只是那样,未免显得太冷漠无情——听到那些事情,我还能若无其事走开,蒙上被子一觉睡到天亮么。” 知道那些隐秘尘封的往事,不算好,不算坏,只能说上天如此安排,自有他的道理。 姜重山顿了顿,开门见山:“阿眠,你想说什么,便和爹爹直说吧。” 姜眠目光微怔,望着姜重山。 他笑了下:“你进门我就知道……也不对,我早就知道,你会把这个事放在心里反复想,想好了什么,便会来跟我谈。”虽然他期愿阿眠没心没肺转头忘了,但也知道这不可能。 是的,姜眠咬唇,她有些话想和爹爹问个明白。 原本,的确有是要讲。 仅仅一日的光景,她要说的话却成了截然不同的方向。 “爹爹,我知道,虽然现在东南战乱,但终有一天会结束的,等到那个时候,北境东南安定,天下太平,您便会像以前我们说的那样,带着一家人去艳阳州安居,是不是?” “……是。” “如果,阿笺哥哥一直只做乌烈将军,他完全可以和自己曾经割裂,过他全新的生活。也许他的身份在京城、在一些人眼中是特殊的,可是在未来,在艳阳州,远离皇权的中心,他大昭皇子的身份不过是前尘往事,不足挂齿。” “不错。”姜重山隐约明白姜眠想说什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姜眠沉吟。 没错,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了之前系统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宴云笺,他是姜重山的附属吗?没有自己的人生吗? 是的,他的信仰从来都不仅仅只是信仰而已,他不仅仅是昭贤宗一人的遗腹子,更是整个乌昭和族留下来的唯一火种,为他们的屈辱点燃洗血的希望。 姜眠道:“爹爹,我是有话想问您——我想问,如果有一天阿笺哥哥站在你的对立面,你会怎么做?” 虽然真正想问的不是这个,可套上眼下情形的帽子,竟然也能混淆,将真正的担忧隐匿在这句话底下。 姜重山笑了,摸一摸她的脸:“傻丫头,方才就猜到你心里在担忧什么——你知道这些,是怕阿笺想复国是吗?” 他摇头,极其坚定:“他不会的。” 他对大昭过往向来没有投入太多关注,镇守北境,心里挂念的是身后梁朝子民。对一个外邦的倾覆,并未上过心。 但阿笺不同。 看的这么重,凭野心与欲望是只撑不下去的。能让他隐忍坚持,是因为悲悯的清醒冷静。 姜重山又重复了一遍:“他不会的。” 姜眠失语。 她知道他不会,她比谁都清楚。 但她迫切想打探的,不是宴云笺的选择,而是姜重山的态度。 姜眠执拗地问:“如果呢,如果他变了呢?” 在爹爹眼里,还可说“如果”。可在她心中,那只是尚未发生的事实罢了。 姜重山默了默。@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姜眠声音渐低:“人是会变的。阿笺哥哥家国覆灭的事情仅仅只一个开端就如此复杂,后面多少事,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他聪慧,有手腕,对曾经的冤屈洗雪极度执着,甚至还有旧部。这条路有多长,要走多久,谁都不能保证,如若他走着走着……就变了呢?” 虽然姜重山还在沉默,但姜眠感觉的到,此刻他的一言不发,分明与上一刻有些不同。 在他的沉默里,姜眠竟渐渐触摸到自己一直犹豫不决的原因——她想将事情全都告诉爹爹,因为事情太大,她担不下来;可又觉得告诉爹爹之后,有什么事情,将变得无法掌控。 终于,姜重山沉声道:“阿眠,虽然你说的是无稽之谈,绝不可能发生,但既然你问到了,爹爹也该教你一个道理。” “便是阿笺,他也会这样教你的。” 姜重山摸了摸姜眠的头,语气温柔低沉:“如果有一天阿笺变了,他就不再是我的儿子。” “在他变节之前,我一定会杀了他。” 他的话说的并不锋利,口吻只是淡淡的,可是听在姜眠耳中,不亚于一声惊雷炸响。 ——她心中隐隐的一层摸不到底的忧虑,终于浮出水面,便是这一句话。 姜重山看女儿脸色不好,捏一捏她鼻尖:“阿眠,这事太大,吓到你了是不是?你不要多想,爹爹活了大半辈子,自信有识人的本领,阿笺不是那样的人,他要走的路再长,再久,也不会变成你所担心的样子。” 姜眠轻轻点头。 目光透过姜重山肩膀,看见他身后窗帘上一片模糊苍凉的月色。 再抬眼看姜重山,她说:“我知道了。”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姜眠失神许久都未入睡,索性起身下床,披了外衫来到院中。高大的垂丝海棠下,夜风裹挟着一阵若有似无的清香。 恍然间想起了高梓津。 这一瞬间,不仅仅是为何他当时连日自闭一般的疯狂钻研有了答案,他全部的迟疑犹豫,欲言又止,都清晰的剖白在她面前。 原来,她冥冥之中,在走高叔的老路。 犹记得那日高叔失魂落魄走进来,分明有话要与爹爹讲,最终却咽了回去。那时爹爹开的玩笑,是怎么说的? “若有一天啊,阿笺要与我为敌,怕我也只能言老服输,是争不过这臭小子的。” 在电光石火的回忆中,姜眠终于抬头向高梓津的方向望去,看见他垂眸,掩饰慌乱与苍白的目光。 他鼓足勇气来的,为什么将话咽了回去?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爱恨颠之毒,这样阴绝的剧毒,如同平静海面下正在缓慢酝酿的风暴——高叔知道自己扛不下,也不能扛,可他为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告诉爹爹呢? 姜眠细白的手掌抵在树干上,那树皮坚硬凹凸,恍惚间棱角几乎割破掌心,尖锐的刺痛稍抵心中的酸楚。 这两日,自己反反复复在心中思量的,无非是要如何说,却从来没有站在高梓津的角度想一想:为什么他一人承担此事,对所有人缄默不言? 是了,高叔与爹爹数十载的好友,对爹爹的了解,远比她想象的还要深。 她因为姜重山的慈爱与宠溺,常常忘了这是历史上战功赫赫杀人如麻的英雄将军,他在梁朝历史上的浓墨重彩,直至现世还在被传颂。 史书上,被大多学者共同认可评价姜重山的词,就是杀伐决断。 他先是姜重山,其次才是自己的父亲。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她与爹爹的差距更是天堑。她知道宴云笺身中之毒,会难过,会彷徨,会反复思量,可若是爹爹知道了,他心中再悲痛欲绝,却绝不会优柔寡断。 受到威胁,便会立刻铲除威胁。 他会杀了宴云笺。 因为这是最稳妥的办法。 诚然难过,伤心,却不会妨碍他下手。 那阿笺哥哥呢?姜眠低头苦笑了下,想必高叔也与她有过同样的心路历程吧,他们都很明白这件事,若让宴云笺知道有一日,他要与姜家为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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