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重山握着桌子一角,慢慢坐下来,挺拔的背脊竟有些微佝偻,他低着头,“这段时间,阿峥已送来了三封报平安的信。” 是的,信中提及府上日常,叫他们不必担心。他知道战争进入最紧张的焦灼时刻,担忧燕夏会使一些搅乱军心的手段,让他们不必理会,他与阿眠在家中很好。 姜重山道:“原本我们都没将此事看的太重……” 萧玉漓忽然一下站起身来,双手紧握成拳,嘴唇微微颤动,像是极力压抑着什么。 姜重山看她一眼,伸出手向下压了压,似乎劝她稍安,旋即侧头看宴云笺:“你看看这布包。” 宴云笺冷静地打开布包。 他一颗心早就提起,事关家里,义父与姜夫人又是这样一副神色,他知道出事,却不敢乱猜,直到布包完全打开。 看到里边的东西,他紧紧悬在高处的心终于骤然摔落,碎成一地齑粉。 那是一双手,左手无名指有刀疤,右手掌心有一处烫伤。 这是凌枫秋的手。 萧玉漓抬眸看宴云笺,连他们都看的出来,凌枫秋是宴云笺的亲兵,他必然一眼就认识:“你也清楚,凌枫秋的武功不俗,能将他残害至此,对方会是怎样的路数。” 她顿了顿,压抑着心里茫茫然的惧意,尽可能冷静:“你把凌枫秋留下,跟在阿眠身边保护她,连他都成了这个样子,那阿眠……” 这些话,方才只是在她与姜重山心中恍然回荡,直到此刻说出口,竟觉得手脚发软,几乎有些站不住。 姜重山取出三封书信,一一摊开搁在桌边:“我方才已经确认过了,确实是阿峥的字迹,若据此来看我倒觉得,他们出事,或许是他寄出第一封信之前。” 宴云笺拿起这三封信。 之前每次信寄来时他都看过,但这一次拿起却不一样:“阿眠危险,但大哥未必出事。” 萧玉漓道:“为什么?” “大哥下笔腕力沉劲,笔势锋利,不似受制于人处处掣肘的羸弱。若他被限制自由,这种书信,是不会送到我们手里的。” 宴云笺反复看了两遍:“而且送信,与送这双手的用意背道而驰。从目的出发,信的确是大哥差人寄来;但这双手……并不是他送来的。” 此话分析的确有道理,叫人无从反驳。萧玉漓眼圈泛红,一拍桌子怒喝道:“阿眠出事,他一连三封平安信,他怎么敢?!” “这样做,也无可厚非。” 萧玉漓看向宴云笺,“什么?” 宴云笺目色不变,继续道:“若非这三封平安信,墨川平原一役,您与义父未必能心无旁骛制定出如此精猛的作战计划。就算能做到把阿眠的生死置之度外,也会分心,怕杨潇烨尝此大败,会以阿眠作为报复。” 他看的明白,这做法不能单以对错盖全。 于理智上,毫无问题。 于情感上……宴云笺微微阖眸,将那三封信搁到一边,不让情绪外露出来。 萧玉漓耐着性子听完这些,在营帐中来回踱步:“可现在的情况,又有什么不同,我们的确有天衣无缝的作战计划,而现在对方送来了这双手——只要是威胁,还怕早与晚吗?” “他们挑在这个节骨眼上,”她恨声道,“是因为他们知道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了……可我们能退吗?我们不退,那阿眠……” 姜重山道:“我们不能退,只需一击就能完全溃败燕夏大军。” “那我的阿眠就活不成了!”萧玉漓几乎崩溃。若仅仅只是活不成,能痛痛快快的死,她锥心之痛,也能忍受下来。 可她不能忍受的,是她如珠如宝的女儿,即将受到惨无人道的折磨。 宴云笺紧抿唇,萧玉漓的尖刻声音如一道利剑,从耳膜直直钉入脑中。 胸膛里一片鲜血淋漓,外表却仍是完好无损,他的目光凝聚在那双断手上。 不对,不对。 杨潇烨不可能有余力绕到后方劫走阿眠,他们挡在前面,控制着这一片战场,他的人怎么可能悄无声息、不露一点痕迹潜入潞州? 能让凌枫秋如此惨烈,需要多少人、身上怀着怎样的功夫?若他真有这样的骑兵,为何不用在正面战场上力挽狂澜,却让自己如此惨败? “禀报将军——潞州来的急信——” 营帐外一士兵高喊。 姜重山站起身,大步向外走去,一把抽出亲兵手里的信,撕开取出来读。从收到断手那一刻起,他立刻飞鸽传书,让姜行峥将家中之事一五一十告知他,不得有丝毫隐瞒。 萧玉漓连忙凑上去看:“阿峥怎么说?” “他承认了,那些人只带走了阿眠一个人,”姜重山沉声,“他派人跟了一路,在雁鸣山北侧胡连谷附近被甩脱了。” “为什么只带走阿眠?” 姜重山沉默,满府男丁是他姜重山调.教的人,大丈夫宁死不屈,带走也无用。妇孺仆役,也并无什么用处。也许他们觉得娇娇女儿柔弱,更能拿捏他吧。 “雁鸣山以北,再往前,确实要进入燕夏境内了,”姜重山冷静片刻,“阿眠八成在杨潇烨手上。他们派人送来了这双断手,至少能证明她还活着。” 这句话不假,却也让人心中发寒。 “那应该怎么办?我们现在难道只能等对方开条件?”萧玉漓颤声问。 不等对方开条件,就当做没有这件事,这最后一战,他有必胜的把握。 可是真的能做到么? 姜重山微微仰头看着帐顶,他心爱的、珍珠一样的女儿,真的可以假装不在乎吗? “义父,您做不到。”像是看穿姜重山的思绪,宴云笺轻声道。 比起他们二人,他冷静的近乎诡异:“杨潇烨一定会组织反击,越快越好,他不想拖。但是他需要时间恢复元气。” “让我们惶恐的时间,就是他急速恢复的时间。” “你想说什么。” “我们有三种应对,一是妥协,二是割舍,第三就是当机立断,从他手上把人抢回来,”宴云笺道,“对于他而言,这三种可能他都做好了准备。” 姜重山看着他。 激战这么长时间的对手,对于彼此的了解自不必说,杨潇烨确实是一个心思缜密的人,宴云笺的话没有错。 但他也听的出来他的意思:“阿笺,若我现在派人去救阿眠,一成胜算都没有。杨潇烨可以准备万全,只等我们自投罗网。” 宴云笺说:“不用旁人,我一个人去。” “你一个人?”萧玉漓反问,苦笑了一下,“杨潇烨不是樊鹰,这次情况比上次要棘手的多。已经到了殊死一战的时候,只怕他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道理宴云笺明白,可他捧于掌心的暖玉,不可以被别人摔碎。 姜重山动了动唇,前路凶险几可想象,劝说的话到了嘴边,却实在百般苦涩,说不出口。 他多想尽一个父亲的责任,却不能丢下这万千将士。 “我自己的女儿,却要托付你舍命相救……” “阿眠不是我的妹妹么?”宴云笺低声道。 姜重山抿唇,“……此事凶险,不能仓促行动——” “义父,来不及了,阿眠等不了,”宴云笺道,“事出突然,她很可能没有随身携带药丸,她……欲血之疾,下一次发作的日子,就是明日。”
第72章 溪光星河(三) 姜眠昏昏沉沉睁开眼睛, 透过破旧脏污的木栏,看见外面浓的似墨一般的夜空。 她不知道从自己被劫走到此刻过去多少天,古今晓似乎喂她吃了什么药, 她一直浑浑噩噩沉睡。中间只记得他们之间唯一一次对话。 彼时他冰凉的手指微抬自己下巴,目光冷漠,她思绪始终恍惚, 下意识问心中执念的问题: “爱恨颠真的没有解药么?” “你还是问了啊。”他说。 他似乎蹲下,平视她,手慢慢摸在她脸上, 语气刻意缠绵轻柔:“没有,阿眠,别痴心妄想了。” 他的手真是恶心, 姜眠沉沉想着, 刹那间用尽力气偏头,张嘴狠狠咬住——可惜没能咬下他几根手指, 他躲得快,只咬破小指下方的肉。 古今晓立刻甩手, 姜眠被这大力气甩到一旁,头愈发昏沉,再没有任何力气,动了动唇,自己也没听见自己说了什么。 他却笑了一声。 很久后, 他的毒蛇般的声音从头顶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我没有恶意的。” “我只是想请你看一场戏。” …… 那次之后, 再也没有听见古今晓有任何回应, 眼前漆黑, 耳边寂静。 直到此刻,意识久违地回笼。 姜眠动作很轻地四下打量, 身下是干枯的稻草,行路时摇摇晃晃,这似乎是一辆囚车。 “停下——什么人!” 前方一声高喝,姜眠小心地侧头向外看。 这是到了一处城门关隘,守城的士兵在例行盘问。 只不过,他说的是燕夏语言。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潞州与燕夏接壤,祖祖辈辈双语通用,她在这里生活四年,早就听懂了。 前方驾车的人和善笑着,同样用燕夏语回道:“大人辛苦,这是流放的囚犯,赶着在初九前入城的。” “流放?流放到这晦气地方,”那守卫上前向查看,“承都前面雁鸣山,正打仗呢……” 他话音一顿。 透过囚车的木栏杆,他看见姜眠的脸。虽然脸颊上蹭了一片脏黑,但是根本掩盖不了肌肤的细腻雪白。 “呵,”守卫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更加放肆地打量姜眠,“生了这样一副皮囊,难怪要流放到这里,前头的兵爷都不是吃素的,你还不如死了。” 他愈发大胆,手从木栏间隙中伸进来想摸姜眠的脸。 姜眠心一沉,立刻向后躲去,所幸这囚车很大,木栏间隙不宽,那人手臂进了一半便卡住了。 “贱胚子,你躲什么,这会儿还当自己是贞洁烈女。让我听听,你是哪家的官小姐,这么尊贵的碰不得的。” “哎——”驾车的人笑拦道,“这哪有什么官家小姐,到了王爷面前,都是地上的泥。” 守卫随意点点头:“那倒是,老兄一路也辛苦,王爷面前,多为兄弟们美言几句。这些女囚只盼王爷使唤腻了,想起兄弟几个,也能分点汤喝。” 他挥挥手,竟没再细查,对前方的人扬声,“放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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