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志栋猜测, 这次村里之所以齐心协力,与他考中秀才、张康毅作坊生意红火皆脱不开关系。 大冬天出白工挖坑存水, 若非有更大的盼头,没几个人愿意! 可若是为了来年的好日子,甚至,有人担保即使官府追责也不会牵连到自己•••••• 炮竹声中,大越泰安二十八年姗姗而来。 这一年的新年,与往年无异,年夜饭有鱼,大年初一早晨依旧吃饺子,只不过,家里老人都在堂前给祖宗上香时,多念叨了几回来年风调雨顺! 可惜,无数人家的新年愿望到底是落空了! 泰安二十八年春,比之往年热了不少,老天爷更是好像忘了有春雨这回事儿,开春之后,一场雨都未曾下过。 解冻的土地,本该绿油油,可野草野花像是预感到今年不顺,迟迟不愿露头。 苏婉捏着地里的土,干得掉渣,一捏就散。 从山上眺望,麦苗垂头耷耳,在风里微微摇晃;山林中,四季常青的松柏不见新绿,树叶好像蒙尘,透露着灰绿,显得老气横秋。 苏长青在准备种番薯的地里走动,用铁锹翻看了好几处,要挖到尺深才能见到湿土,眉头不自觉皱起。 苏婉收回目光,叫道:“爹,回家。” 下山的路,本应绿茸茸的山坡,只一层浅绿,也不知是被兔子还是老鼠啃得乱糟糟。 “婉婉,你之前说,番薯能种两季,咱们这边行吗?” 苏婉挥舞着木棍,道:“原本是不行的,昌平温度低,但今年不一样,尤其是番薯,育苗的番薯已经发芽,估计到三月中就能栽,栽秧后还能浇点水,若是一直不下雨,估计长不了太大,到七月直接收。” “六月可以先挖一些育苗,七月收完继续种,不过这一茬要看运气,好一点九十月能收几袋。” 主要今年旱情有点严重,正月就没下几场雪,二月二都过十几天了,一滴雨没见,一天比一天热! 想到插藤种红薯,苏长青商量道:“原本我打算过个一两年找合适的机会说,现在看来要提前把插藤种番薯的法子说出去,我去找你康毅叔帮忙,让他开口如何?” 苏婉点头,张康毅为人如何,她虽然不了解,但爹应该很清楚,两人商议也好。 下山刚踩上青砖路,学堂朗朗书声传来。 今年,学生全部搬进新教舍,村里但凡到年纪的孩子都送来学堂,甚至有些原本在府城读书的孩子也来了。 老爷子根据学习进度分了三个班,带着两个孙子,一人管一个班,分工明确。 学堂就建在苏志刚家对面,标准的四合院格局,现在,即便三个班的孩子,教舍还空了好几间。 路过时,苏婉透过门缝往里看,啥也没看见,想着等以后天气好了给院子移栽点花木,好歹也是一座学校,校容校貌不能太差。 见丈夫和女儿回家,张氏问道:“地里咋样?” 苏长青摇头,道:“不行,湿土距离地面有一尺,估计种番薯时更干。” “康毅那会儿来找你,要不你去看看啥事儿。” 苏长青洗过手直接出门,苏婉将木盆里的水泼到菜地,道:“娘,要不今年早早种菜,趁着井里有水多浇浇。” 张氏也有这个打算,她早将菜籽翻出来在窗台上晾晒,叹气道:“但愿这旱灾快点过去。” 大家都盼着来场雨,春雨没来,府衙的新政令倒是先来了。 番薯有更省种子的种法! 此消息一出,众人奔走相告。 苏婉家早早育秧的番薯,早已被连夜拉走,听到这个消息,她光明正大开始重新育秧。 而拿走育苗法子的张康毅,带着村里几个种地好手挨家挨户指导育苗,后来,就连府衙都来人请他去别的村指导。. 此时,苏家村不说家家户户掌握育苗方法,至少半村的人都学会了,其中拔尖的都被张康毅带走。 隔了好几日,才有消息陆陆续续传来,张康毅等人在衙役的保护下去往偏僻的村子传播育苗法子,指导番薯育苗栽藤了。 苏长青松了一口气,原本他给大姐家捎了信,可到底没当面指导精心,现在倒是不用担心了。 此时,苏婉家菜园子的菠菜、油菘、芹菜等已经出苗,而新育苗的番薯已经长了半指长的秧苗。 傍晚,风声不断加大,天际的乌云也随着夜幕蔓延,察觉天色变化,好些人不自觉走出屋门走出院子,抬头察看天色。 嗅着风里的泥土气息,苏婉笑道:“应该会下雨。” 杏儿安儿提着小锄头在院中欢呼,他俩每日下学都要帮忙除草浇菜,没有半个时辰根本忙不完,若是能下雨,后面几天都不用浇菜,可以轻松好多。 张氏拍打着衣袖上的土,高兴道:“下雨好,赶明儿刚好种番薯。” “娘,爹估计一会儿就回来,我先剪点藤苗,等爹回来我们就去山上先栽。”苏志栋看着东边越发黑的天色说道。 与苏志栋同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大家都想趁着雨前将番薯藤种下,下雨就能活过来。 晚饭还没做好,苏婉帮黄瓜番茄搭架子的功夫,从门前经过的人越来越多。 听着声音,都是去山地种番薯的。 她丢下竹子跑进灶房,锅里正在煮小油菘,面片切好但还没下,道:“娘,要不先吃点馍去种番薯,大家都往山上去了。” “吃完去,今晚大家都连夜种呢,咱家也得连夜种。” 张氏用筷子捞一根油菘,见软趴趴,开始下面片,“叫你爹和大哥洗手吃饭,吃完我们就走,你带着杏儿安儿去你二堂哥家。” 抢农时,以前的苏婉根本就没有这个概念,可这一晚,她切身感受到农时的重要性。 久旱逢甘霖,人人都想将这场甘霖抓在手里。 一家人草草吃过饭,锅都没洗,张氏将灶膛柴火塞到炕洞,确保灶膛剩下的火星不会引起火灾,背着背篓出门。 此时,苏婉已经在隔壁二堂哥家剪番薯藤。 因杨氏有身孕不能久坐,就来来回回提番薯,确保剪藤的人面前不空。 老爷子上年龄了,且这边在村尾,家里必须要留青壮男人,苏志刚、苏志栋两人就轮换剪藤背藤。 就连杏儿安儿,也默默将装满番薯藤的篮子抬到大门口。 院外,村里人不时路过,说话声断断续续一直没停过。 沙沙声时传来时,屋内的人齐齐停手抬头,透过敞开的屋门看向没有星辰的黑夜。 凉风带着湿气路过,有些钻进屋门扑面而来,杨氏喃喃:“下雨了!” 突然,东间传来一声呼喊,“下雨了!” 继而是安儿光脚跑出来的身影。 他趴在门上,一脚踩着门槛看向屋外,待看清门口廊檐石上湿漉漉,回头兴奋道:“真下雨了。” 苏志栋起身,想将人抱进屋,看着手上的泥土迟疑,只能催促道:“进去穿鞋,你不是睡着了吗?”. 安儿这才惊觉自己没穿鞋,翻身抱住苏志栋,双脚踩在他脚背上,“我梦见下雨了就醒了,大哥,你运我进去。” 苏志栋无奈,却又拿弟弟没办法,只能一步一挪进东间。 老爷子起身出门,在屋檐下看了半响,长叹一句“这雨好啊!” 这场雨确实好,基本家家户户都是连夜种番薯,虽这场雨没能等到天亮就停了,但各家种下的番薯苗,却是活了九成九。 昌平府的旱情,也因这场雨有所缓解。 苏婉家在山地种了一半番薯,剩下一半地准备种番麦,番麦也耐旱,还是正经粮食! 因为果园离河道近,剩下的番薯藤全部种在了果园,每日傍晚,苏长青都去提河水浇地,如此做的人不止一家,河道的水位,肉眼可见的一日更比一日低。 川地的麦子还没浇,河道就不时有下游的人来查看,甚至因为浇菜地,起了两场冲突。 此时,苏婉家迎来了客人。 来人是苏长青舅家表兄弟,两人带了四个子侄,每人都背了一袋子面。 苏长青面露不悦,李氏却是抹着眼泪埋怨,“来就来,还背着面,你爹咋恁能呢!害怕我饿着你们?” 原来,六人是李氏兄长专门指派来帮苏家守门户保家业的。 村尾只两家,村口有人把守,贼人不敢进,村尾也有,可从山上下来进村的小道多,若是有贼人进来偷的头一家就是自己的妹子和外甥。 因此,李氏兄长让儿子孙子背着面来帮忙,有贼人来,家里男人多也能赶走。 即使是壮声势,也能让贼人害怕。 苏长青很是不悦表哥表弟大老远背着面来,家里的存粮,说句难听的,干旱•••••• 呸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 唾走不好的想法后,苏长青道:“来就来,还背面,让我以后咋还有脸进舅家门。” 再生气,人都背来了还能咋,他也只能嘴上念叨几句,招呼人洗手准备吃饭。 现在家里都是吃两顿饭,平时饿了吃馍饼,早饭都推到了巳时。 表舅表哥们的到来,苏家最明显的变化是浇地效率显著提高,惹得周围人家说姚庄李家厚道。 苏婉以为,家里总共十个男人,应该没有贼人有胆量,结果,不到一旬,她被打脸。 半夜听到后院的狗叫,表舅的大喊呵斥声,苏婉搂住杏儿捂住她耳朵。 梨花也睁眼坐起身,静静听着屋后动静,好在不过片刻,爹的声音传来,“没事儿了,梨花婉婉,你们睡吧。” 西屋的张氏抱着小儿子过来,低声道:“别怕,娘陪你们。” 后半夜,苏婉毫无睡意,睁眼到天亮。 出门看着大清早就刺眼的阳光,她难得暴躁的想骂人。 村里进贼,不止苏婉一家遭殃。 苏家是院子有大狗,贼人刚爬上墙头狗就是开始吠,引发家里人警惕。 可有些人家就没那么走运,家里鸡圈被洗劫一空。 里正出面问了周围几个村,知道各村都有贼人行窃,一同上报县衙。 “报给县令也没用吧这么多人,咋抓!”苏婉不看好上报县衙就能解决问题。 苏志栋解释道:“若是平时小偷小摸丢了东西上报,别说县令不管,衙役也会将人赶出来,但特殊时期不一样。 ” “我朝律法,大灾期间若是有人胆敢聚众闹事、行窃抢劫,罪及三代,刑罚很是严苛。” 因此,大旱、水涝、蝗灾、地龙翻身等天灾发生,发现行盗偷窃、打家劫舍等必须上报,甚至,连发现多人无缘无故聚集都得上报,而地方官必须派人巡逻侦查,更不能推诿忽视。 这主要是为了防止有人趁乱作乱浑水摸鱼,很大程度上避免了良民落草为寇或是良民冒草寇之名行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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