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霄……”谢幼儒一拉长音,白鹤就知道自己犯错了,立刻掉头逃出屋子。“这孽障。”他小声斥句,起身关门。 郭夫子拿起木块,起初看的是光滑反面,察觉指肚异样,翻过来,轻“咦”讶异。倒不是惊奇反字,在坐者哪个没拓过碑文?他惊讶的是刚从脑海中将此字正过来,就发现其字体方正不失锋芒,是从未见过的字体。 谢幼儒返回时,郭夫子已经用旁边火盆中的灰,涂满“觚”字突起,然后在白麻纸上使劲一按。四个不惑之年、通博经史的人物,此刻脑袋顶脑袋,都似瞧稀罕般齐齐盯准这个一寸大小的木块。 “幼儒兄,赤霄……它听驯吗?”郭夫子问。 左夫子:“明日多喂它两块肉,若不听,三块!” 卞望之“哎”一声:“胡闹,赤霄只能吃些鱼虾。” “你看你们急的,我都没瞅清是啥……”谢幼儒边说边伸手,摸了个空。 郭夫子已经将木块塞进袖袋里:“不早了,明日还要授课。我先回去了,呵呵。” 左夫子指他背影一下,笑斥道:“此人啊,一贯如此吝惜!嗯?哎?郭骥骜!明日不是我授课么?” 次日一早,地面浅铺薄雪,不知雪何时下、也不知何时停的。 风疾。 琴泉水榭,左夫子坐的位置后方、两侧,童役用厚毡绕柱,阻挡寒风,令风吹不到夫子的位置。 王葛等弟子也还好,因为榭外旁听者基本将风挡严实了。寒天,旁听者不见少,反而多,大概都以为今日天气恶劣,可以赶过来占个好位置。 由此也可见,古人对待读书有多诚挚而向往。旁听者哪怕杵的稍远,哪怕听不大清夫子的传授,但起码能听清十一个弟子齐声的诵读吧。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安装最新版。】 “初,哉,首,基,肇,祖,元,胎,俶,落,权舆,始也……” 左夫子开讲后,先言欲知《广雅》,就得先读《尔雅》,于是王葛等弟子又开始抻着脖筋嗷嗷《尔雅》的第一篇《释诂》。 训与诂,即为训诂学。 用通俗的语言解释词义,为“训”。 用当代的语言解释古时的语言,为“诂”。 汉时起,训诂两门学问才开始连用。 左夫子一抬手:“停。现在为诸弟子先解释尔、雅二字。尔字,最早可追朔至殷墟契文。”他竹尺连敲三下。 三个童役走到桉前左侧位置,三人抬臂横举一杆,中间那人竖一三角矛头。三人还各自抬臂、抬腿,做出非常奇特的动作。 左夫子:“他们组成的,就是殷墟契文中的『尔』字。如今只能以此形状结构,定义为『尔』字的起源,那此契文寓意为何呢……” 这种教学方式,大出王葛意料,真的太令人印象深刻了!她赶紧将仨童役摆的结构造型刻于竹简上。 也难为了这些童役,最前排有个三岁弟子竟然突然起来,去挠一童役的咯吱窝。 “噗!”又是二排中间的女弟子(今日红衣、红裳)先喷笑,笑的捧腹拍桉。 左夫子举竹尺将最小的弟子吓回去。仨童役揖礼退离。
第97章 97 王二郎发威 630shu,最快更新大晋女匠师最新章节! “『尔』为近之意,同『迩』。那何谓『雅』?此处之雅……为雅言,雅音。”p “书音为文字枝叶,小学为文字根本。”p “我等求学是为开智明目,是为自补不足,是为修身利行,是为行道利世!”p “若因读书识字,便自以为是,凌忽长者,轻慢同列,只知求进、炫耀,不如无学!”p 左夫子的铿锵教诲,犹如一记记金鼓,激昂诸弟子要保持纯真本性,以对待文字最初的谨慎、敬畏、谦逊与庄重,去读书,去学问!成长后,以同样的纯真之心,孝顺长者,扶持弱者。p “是!夫子!”这次,王葛是用尽全力喊出的。p 众弟子皆如此。p 瓿知乡,贾舍村。p 贾芹的寒衣里填的还是去年的苇絮,嘴冻成一种难看的深紫色,仍滔滔不绝跟王竹讲解文字、道理。其中的阴森寒意,将王竹一句句冰透,直至王竹哆嗦,冷的和他一样。p “何谓『哑』?”p “就是让你有口也不能说话,不敢说话。竹弟,我知你不服,可你想想,这些天除了我,谁还愿意和你说话?若这样过个一年、三年、五年……啊……十年,竹弟,若我也不在此处赁居,鳏翁也不在了,你还能和谁说话?与哑何异?”p “竹弟。你家人当真狠哪,为何单给你起名为竹?何谓竹?就是你明知自身通透,但下堵地、上堵天!除非有人将你砍了、砍成一断断,你的通透才能被人知晓!但那时……呵呵,所以『竹』跟『哑』有何区别?有口!不能言哪!”p “竹弟啊竹弟,你若不信你家人待你凉薄,你阿父再来时,你大可试着跟他诉苦。诉说想念你的从兄弟、或从姐妹,让他们来瞧你一眼吧。唉……马上过年了,若他们都不肯来,他们跟你,还算至亲吗?还算兄弟、姐妹吗?”p 南山馆墅。p 王葛三口并一口的吃完午食,把竹筒灌满热水,赶紧坐回原处,将上午讲的内容能记住的全快速刻下来。她刻完一枚竹简后,别的弟子才陆续吃完。p 虎子蹙着眉头,小声打个嗝。不行,得调位置,王葛吃饭太勐,他不由自主跟着学她,噎着了。p 下午申时起,天又飘雪。p 酉初下学,诸弟子向左夫子揖礼,提前互贺年节。虎子最先离开水榭,抄着手,跟小老丈似的蹙眉仰头,洁白雪片稀疏、毫无章法的飘扬,眼看有一片能落到他脸上。p 他安然等着。p 结果一把帛伞遮挡过来,伞色青面碧里,是天车匠肆的总主事谢棠舟。他谄笑胁肩道:“昨日是族叔不对,匠娘子回去一跟我说,我就知道她得罪的是谢郎。族叔没别的意思,就想询问王葛匠工跟何人学制的筒天车?她制的筒天车,族叔还能不知其道理么,我是想着追问到源头,问到更细致、更高深的筒天车。如此一来,给咱谢氏的匠师缩短制成真正筒天车的时日,说不定还能赶上春耕呢。”p “难为族叔解释这么些。但看来,族叔还是不明白我的意思,我打发匠娘子,就是告诉你……制筒车的第一人,就是王葛。族叔起开吧,别耽误我赏雪。”p “好。”谢棠舟也算知趣,都走到无人处了,脸上的谄笑依然不变。p 虎子回望水榭四周,都没看到王葛,去庖厨,去她屋舍,也没有。待他回到屋舍,外头立着两个童役,一个叫樛木,另个叫芣苢。p 樛木说道:“仲郎,宴席时辰将到,大人令我等来接仲郎。”p 虎子叹声气,本想跟王葛说一声的,真不知道转眼的工夫,她能跑哪去?p 王葛去木匠肆了,先找到上回的分主事,谈好花五个钱续赁刻刀等工具,再厚着脸皮制两把木尺,顶了刚才的五个钱。p 下等匠工每制一把木尺是一个钱,如此一来,分主事还欠她三个钱。王葛连连摆手,以自己正在学凋刻为由,又讨了一堆边角杜梨木,顶了多出来的三个钱,欢喜而回。p 分主事越琢磨、越觉得王小娘子似专门来讨废料的呢?可这些废料最多也就能切出方整的寸余大的木块,能凋啥?p 王葛匆匆去庖厨,结果已经熄灶、无人,连灶眼上的灶具全都撤了。p 那就饿一顿吧!怕啥!p 贾舍村。p 王二郎三辈子加起来,除了和野虎干过架,从来没和人打过。但今日,还有一天过年,他把阿弟揍了。p 一拳捣的王三郎嘴角出血,左脸剧痛。p 为何呢?p 起因是王三郎下午去鳏翁那瞧长子时,王竹哭诉,说他想念兄弟姐妹了。p “阿父,他们是嫌我吗?有多嫌弃?除了禾从兄来挑过水,其他姐妹……就连阿蓬、阿艾,我都快忘了他们长啥样了。阿父,我是不是和他们不一样了?犯过一次错,我就不再是王家子了?只有他们是?呜……阿父,就要过年了,我越来越觉得,没人愿意让我再回家,我害怕呀,阿父,就因为我犯了一次错,兄弟姐妹们就都厌恶我了。我改了呀,我已经改好了呀!他们不来看我,怎知我改好了呀!”p 王三郎心疼难过,抱住儿郎一阵哭。回家后,他寻思着叫谁去瞧阿竹、还愿意劝劝他呢?阿禾肯定不行,阿竹已经见过。阿蓬、阿艾也不行,天冷,他俩时时刻刻都呆在主屋,不管抱谁出来,阿父阿母肯定追问原因。p 那就只有阿菽了。p 阿菽好,脾气软,一跟她说肯定应,也定能多劝阿竹几句。p 可是他失算了。p 若是以前的王菽,三叔来求,又是这种小事,即便她再害怕井也会应下来、并赶紧过去。p 但从姐离别前,特意叮嘱过她:“阿菽,我这次离开,时候不短,最放心不下的其实是你。记住,不论谁求你帮忙,只要帮的事得离开咱家院子、帮的哪怕是小事,你也要跟你阿父说,或者告诉大父母。先禀告长辈,再帮旁人。我说的旁人,是指除了大父母和你阿父之外的任何人。懂么?任何人!”p 王葛这番叮嘱,原本是防备贾妇通过王禾找王菽的,没寻思防到了王三郎父子。p 王菽:“行,三叔,我先跟我阿父说一声就过去。”p “哎?别、不用……”王三郎犯愁的就地一蹲。他有些心寒,就这么点小事,他陪她过去就行呗,还非得跟二兄去说。就这工夫,都已经走到井那了。p “王三!”王二郎怒气腾腾出来。p 王三郎刚站起来,就被捣中腮帮子揍倒。p 王翁老两口过来,大惊!p 王禾来拉阿父,被甩开。p “王三!我算知道那黑心竖子咋变这么坏了,就是你教的!一对黑心的贼父子!在外头没能耐、只会朝自家人下黑手!你侄女怕井,全家人都知道,连阿艾都知道!你不知道?你敢说不知道?你要不知道,你咋不先跟我说,让我送她过去?你一个当叔的,直接找到小辈、湖弄小辈,你还是不是人?啊?她才七岁啊!你明知道她怕井、还叫她去井边陪你那黑心的儿郎说话?你安的啥心哪!啊?村里人不知道那竖子为啥去鳏翁那,你不知道?啊?你要敢说不知道,我现在就挨家挨户告诉村邻去!”p 王二郎三辈子的口才全用在此刻了,骂的痛快不说,王翁、贾妪还都听明白了。p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安卓苹果均可。】p 王翁满眼寻扫帚,贾妪已经拿到手了,嚷道:“我来!我打死这个畜牲!”p 扫帚刚举到最高处,一个牵马、肩头落雪的亭卒在院门口喊:“是王匠工家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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