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景平托着乳糖真雪去找顾世安,到了他的三间瓦房前,门扉虚掩,里面传来不轻不重的叹息声,看来人在家中。 “顾夫子。”他叩了叩门,轻声喊道。 无人应答。 “顾先生。”卫景平拔高了声音。 依旧无人应答。 卫景平:“……” 他朗声道:“幡幡瓠叶,采之亨之,君子有酒,酌言尝之。有兔斯首,燔之炮之。君子有酒,酌言酬之。①” 一吆喝好喝的好吃的来了,他就不信顾世安不动心。烤兔头是没有的,先把人骗出来再说,大不了被他骂一顿嘛。 顾世安这人,他算是看明白了,是个资深老饕吃货,你说吃的他必然有回应,卫景平这是投其所好。 果然,话音落地才那么一转眼,就听到了顾世安的声音:“进来。” 见了他只乜了一眼卫景平手里的东西上来就问:“你背熟《诗经》了多长时间?” 卫景平:“……” 他昨天才把《诗经》完整地背下来。没想到顾世安的耳报神这么敬业,今天就传到了他的耳朵里去。 “我通常多读几遍多抄写几遍就能背诵下来。”卫景平道。 其实在他这儿,不说过目不忘吧,最多三遍,他就能清晰地记住一本书的内容。 顾世安目光微凝滞,似乎有些失望:“这么说,你并不能过目不忘?” 外头都说他破格收的学生卫景平是个神童,能过目不忘。 卫景平撩起眼帘,微微含笑道:“勤能补拙嘛。” 顾世安:“……” 去他的“勤能补拙”,他从来没看见这小子放了学在书院多停留一会儿半会儿的,还捣鼓这个捣鼓那个,他总觉得卫景平没跟他说实话。 “可理解意思?”顾世安又问。 卫景平故意答:“死记硬背罢了,算不上入脑入心。” 就算是破格进了书院,他也不愿意让顾世安给他带上神童的光环,他是奔着省钱来的,不是出名。 小小年纪就捧个神童的名声把自己高高放上去,以后高开低走掉下来那得摔得多痛啊! 他不。 “罢了,你去吧。”顾世安头疼地道。 当资质超然的孩子收进来叫他连个响儿都听不到,他还怎么好意思问下一拨学生要束脩银子呢。 气闷一阵犹不放心,顾世安又叫住他问了句:“字练得怎样了?” “在临摹柳体。”卫景平回道。 “上大人”那一口溜终于写完了,程青说他进步很大,又给了他一本字帖,让他拿去临摹。 顾世安点点头,又道:“学过韵了吗?” “夫子您前几天刚讲过。”这是问作诗的,顾世安前几天授课的时候讲了五言诗,卫景平记得清楚:“学生都记了笔记,回家有复习。” “学诗不能光靠先生授课,”顾世安思索着道:“要时时留心,多琢磨。今上恩科取士不仅看重文章,还好唐宋,文章之外,殿试还要问诗作对子,别的地方的私塾,学生入门不久就是要学作诗的。” 一旦读熟了“三百千”,就要尝试着引导蒙童去吟诗作对了。 卫景平心中叫苦不已:“……” 他明明是跟着白鹭书院的授课节奏走的,为何夫子们都要他提前抢跑卷起来呢,上次温之雨直接问他四书五经读到哪儿了,这不,顾世安又明里暗里要他立刻马上抓紧学作诗,一个两个都这么急吼吼的。 卫景平一直觉得,八股文章还能按着套路勉强学上一学,作诗要有情怀有天赋,这两样他哪一样都没有,简直是毁灭性的打击。 不过他又想着,只要学好做八股文通过乡试考个举人,会试中不中的又有什么关系。他哪儿想过那么大的事。 心态先这么一摆烂又释然了。 “学生‘三千百’尚且没仔细读完。”卫景平苦着脸道。 他后悔了,就不该来顾世安面前晃,叫他看见自己。 顾世安道:“作诗和读多少本关系不大。” 卫景平:“……” “学生或许不擅长作诗。”他心虚地道。 他一个当了一世说大白话只会“卧槽”“牛哇”的小老百姓,忽然说要他从事作诗这么高级的活动,能莽着上吗? 作者有话说: ①出自《诗经》。
第33章 论张九龄与贺知章诗 (敢情顾世安要把他培养成县试的头一名案首啊?) 顾世安面如沉水:“作诗, 你非学不可。” 卫景平:“……” 哎哎,顾财迷, 你这没商量的口气有点败好感哦。 “先生说的我记下了, ”他没什么底气地道:“学生留心慢慢琢磨。” 顾世安今天好兴致,都聊到这里了还没打算放过他,又问:“作诗,该学谁?” 卫景平又卡壳了:“……” 《旧唐书》中记载, 白居易白大诗人认为:“举才选士之法, 自汉策贤良, 隋加诗赋。”说是科举自隋朝开始加进去一项作诗, 然而隋代科举并不怎么成规模, 所以真正考诗赋,是从唐代开始的。 唐代的科举考试加入了试诗贴, 这是科举专用的说法,抑或称之为“赋得体”, 是标准的律诗, 其诗大都为五言四韵、六韵或者八韵的排律, 以古人诗句或成语为题, 冠以“赋得”二字,并限韵脚。 科考的时候律诗都要选韵, 规矩和讲究很多,重重限制之下,出彩或是所以流传下来的不多,卫景平只记得钱起有两句“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看, 连唐朝科举上的诗都传不下来, 说明唐朝的文人在科举中作诗也不是那么有灵感的,说不定像八股文一样,只在意套路了。 独属我大唐的科举中以诗文取士,大唐的名家诗人之中张九龄和贺知章中过状元,想来这二位先贤是上佳之选,卫景平慢吞吞地答道:“学生有意学张九龄与贺知章。” 顾世安道:“张相诗风清淡,一扫六朝绮靡诗风,语言以素练质朴取胜,寄意深远,可学。” 卫景平以为他这回总没问题了吧,说了这半天也该口渴了打发他走找点水喝什么的,谁知道顾世安还在滔滔不绝:“贺诗洒脱豁达,可先学。” 先学贺知章,后学张九龄。 卫景平:“……“ 这学谁的诗还要有个先后次序,真臭讲究。 转念一想,上辈子所受过的系统的语文教育,似乎也是从贺诗开始的,比如小低年级的《咏柳》《回乡偶书》,大概到了高中才开始学张诗“海上升明月”这样的,这才信服了:“学生明白。” 抬脚要告辞,他又站住问了顾世安一个问题:“先生说过今上好唐宋,取士时看重诗文,那院试乡试的主考官呢?” 会不会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到时候变相地搞成以诗文取秀才举人吧。 药丸。 顾世安摇头道:“那倒不是,只是在你三年之后县试应试之前,总要有一两首让人称道的诗在士子中流传出去,这样才能更稳妥地考中案首。” 譬如两个人的试卷评分一样,分不出伯仲,这时候以什么定案首呢? 自然就看谁的名气更大了。 卫景平:“……” 敢情顾世安要把他培养成县试的头一名案首啊? 敢情这科举不是单纯考试就行了,还得在下场之前先造势啊? 他承载的期望有点高,不敢想。 看来是饶不过作诗。 卫景平回去的路上别提有多想不开了,作为一名穿越人士,他不能以制玻璃、肥皂、冶铁三大项更擅长的理工特长开局,居然是要努力成为一个合格的文士,老天,他还是收拾东西回家跟着卫长海习武去吧。 “老四,你这是怎么了?”走到一半,卫景英问。 “……没什么,”卫景平闷闷地走路:“二哥。” 放学的时候卫景川看见宋玉临了,那人趾高气扬地看了他们三兄弟一眼,卫景川以为他又给自己兄弟添堵了,道:“姓……宋的那个……混……混东西……” “跟他没关系。”卫景平道。 要是真跟宋玉临有关系就好了,他一准能摆平的,才不值得烦恼。 烦,是因为卫景平觉得这辈子都不可能写出脍炙人口,能让人传唱的诗赋了。 偏顾世安对他的期许有那么大。 有那么一瞬,卫景平突然有了赚钱交束脩,而后躺在白鹭书院混日子的冲动。 “是不是学文章太难了?”卫景英挠了挠头问他。 他们老卫家的爷儿们还是上马弯弓射箭,舞动剑戟在行,天生没那个舞文弄墨的命。 “……嗯。”卫景平在他二哥面前承认了。 “那咱就……不不念了。”卫景川挥舞着拳头道:“练……练了本事……当山大王……受……受……谁的鸟气……” 卫景平忽而带着笑看他:“三哥真英雄好汉的豪气。” 脑中瞬间响起了“大河向东流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啊……风风火火创九州啊闯九州啊……①” 他又想到了什么,急急跟卫景川道:“三哥,这话不能随便说的。” 当山大王,那不是要跟朝廷对着干吗,会被当作匪贼的。太平盛世,他才不想他三哥占山为王,去当匪贼呢。 幸好卫景川结巴说话不清楚,四下又无人经过,否则叫别有用心的人听去,那还得了。 卫景川也意识到说错话了:“不说了……三哥这张臭嘴。” “会给老四添麻烦的。”卫景英揪住卫景川的耳朵道。 他渐渐晓事了,知道读书人要家世清白什么的,断容不得卫景川胡乱说话。 “知道了二哥。”情急之中,卫景川的结巴一下子好了。 卫景平听他二哥这样,才知道卫家有多紧张他这个“读书人”,连以往的口无遮拦都一一改了,他心中触动,甚至觉得连作诗都是小事一桩了,非土著怎么了,土著也不是带着作好的诗生出来的,都得现学他也不是不能学一学。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又把自己劝回去了。 他们走在路上,迎面和延寿堂的晁大夫走了个对顶,晁大夫看着卫家兄弟三个,眼中蓄着火气,气哼哼地瞪了他们一眼,走过去了。 卫景平:“……” 他跟晁大夫不过就一面之缘,好像没有得罪过这位老人家吧。 “这老头怎么了?”卫景英也觉察道晁大夫不善的眼神,疑惑地道。 卫景川则看着卫景平:“老四?” 卫景平连连否认:“我没坑过他。” 自从那次去延寿堂问了问给姚疯子瞧病的花费之后,他和晁大夫就没有见过面了。 三人一块儿挠头。 等到了家门口,又遇见苏氏端着大茶碗在门口喝水,见了他们仨就笑道:“哟,上学的上学,挣钱的挣钱,瞧把你们给忙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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