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他盛名在外——谁家女儿也不想嫁一个看着比自己还纤细柔弱的男子。 时间长了、次数多了, 他都不抱期望了,每次许云雾一催, 他就跑去找薛准,反正能躲多久就躲多久。 如今乍一看见姜肆,那股腼腆劲又犯了,一张脸通红,偷偷瞟一眼,就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姜肆看了半晌,觉得他这张脸有点像红玉,那种清透的泛着荧光的红玉。 她和许云雾说起的时候还笑:“没想到,你这么一个大大咧咧的人,还生了这么个心思细腻的儿子。” 许云雾半晌没说出话,然后翻了个白眼:“那谁知道呢?教也教过了,他改不了,我也没办法。” 她是真没办法:“好在咱们这样的也不用担心真娶不着媳妇儿,我最近相看着呢!保准挑个好的。” 姜肆斜眼看她:“当初你怀孕的时候说什么来着?要我给孩子当干娘,现在还做不做数?” 许云雾正色:“当然作数,不过……你这个年龄,没问题吗?” 她多少有些担忧。 毕竟如今姜肆是十八岁,一个十八岁的少女要当二十一岁少年的干娘,怎么看都像是要被议论的存在。 除此之外,她更担心的是另一个:“你和薛准,果真没打算再续前缘了吗?” 许云雾有些纠结,一方面她也觉得好友现如今才十八岁,从前她们俩十八岁的时候可还没嫁人呢,如果想要重头开始也不是不行,另一方面她又觉得,姜肆毕竟和薛准成亲几年,肯定是有感情的,就这么放弃,会不会心里头难过。 她的纠结都写在脸上了。 姜肆哑然:“倒也没有,我都想好了。” 她往许云雾那边挨着坐了点:“你应该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吧?” 许云雾说当然知道:“那些涉事的人都被处死了。” 薛准登基的第一年是用来稳固登基局势的,第二年就开始清算旧账。许云雾之所以知道的一清二楚,还是薛绗回来告诉她的,那会儿薛绗每天怕得和什么似的,生怕薛准砍完几个兄弟又砍他。 和她说起这事儿的时候都发抖——那几个兄弟从掖庭被拉出来的时候,身上一块儿好皮肉都没了。 以往也不是没有凌迟这个死刑,但这么多年还真没怎么听说过谁是真的被划了三千多刀的,大多百来刀就坚持不住死了,要是没有深仇大恨,也不会硬不让人死。 但这几个人是真被活剐了的。 薛绗看完回来吐了好几天,愣是病了几个月才好。 也因为这个,薛准在外头的名声不大好听,那些人才不会管他将人处死的原因是什么,也不会去在意权力的争斗之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们只说薛准残忍。 她此刻和姜肆说起的时候,也会觉得后怕。 可姜肆脸上并没有任何的异常,也没有惧怕,她只是说:“是我亏欠了他。” 最开始他们的感情并没有谁亏欠谁的说法,薛准也并不觉得她亏欠自己,可姜肆自己觉得有亏欠,如果换做是其他的任何一个人,她都不会有这样的感觉。 她对自己的感情再明白不过,只是因为她爱他。 姜肆靠在许云雾的肩上:“我不想再重头经营一份全新的感情了,薛准就很好。” 许云雾轻轻点头:“你做好心理准备就好。” 谈完心,许云雾去准备宴客了,让身边的丫头带着姜肆去后园逛。 小丫头还年轻,一直很好奇为什么自家王妃和姜肆的关系那么好,一路上话特别多,姜肆插科打诨地逗着她进了花园,然后就看见了薛平。 他仍旧是脸颊通红,见了姜肆便拱手相拜:“姑娘。” 姜肆才刚说自己是他干娘,这会儿自然和颜悦色。 薛平心里跟枯树发芽一般,偏偏他又找不到原因,只能低着头、红着脸,小声地和姜肆说话。 园子里四处开阔,也没外人,还有许云雾身边的丫鬟,姜肆便没拒绝,问了他一些念书的事情。 只约摸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许云雾另一个丫鬟忽然过来:“陛下来了!王妃请姑娘到前头去。” 姜肆诧异。 她临走之前还听薛准说起他还有不少的奏折要批,兴许要到半夜呢,怎么这会儿来恒王府了? 她连忙往外走。 薛平左顾右盼,也小心地跟在她身后。 薛准坐在上位,底下是陪坐的薛绗,只是薛绗跟屁.股底下着火了一样,左扭右扭坐不住,他也不跟薛准说话,俩人面对面坐着,却像是哑巴。 姜肆出来的时候薛准正在低头吹茶,上好的碧螺春,浅浅洇着一汪绿。 听见动静,薛准抬头,朝她笑,目光落在她身后,问:“方太医没和你一块儿?” 姜肆说不在一块儿:“他还有别家要诊,已经走了,说是兴许不过来了。” 薛准哦了一声。 姜肆便问:“你怎么来了?不是还有奏折要看?” 薛准的眼神飘忽了一下,咳嗽一声:“只是路……” 一个过字还没说完,他就看见了从后面蹑手蹑脚出来的薛平,满脸通红,别说像他在自己跟前了,他在自己爹娘跟前指定也没这么羞涩过,而他那双眼睛还在看着姜肆。 薛准忽然就面无表情了:“只是忽然想起,奏折是看不完的,也该劳逸结合才对。” 姜肆并没察觉有什么不对:“说的也是。”毕竟年纪也上来了,不再和从前年轻时候一样有精神,若是再休息不好,恐怕还要生病。 他们俩自顾自地说着话,旁若无人一般。 薛绗是早有心理准备,许云雾问过姜肆以后就告诉了薛绗,所以他知道姜肆是姜肆。 但薛平不知道。 他一脸懵地看着姜肆和自己的叔伯聊天说话,语气熟稔,态度亲昵。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觉自己有点不高兴。 偏偏薛准叫他,薛平磨蹭了一下,上前行礼:“六叔。”目光又飘到了姜肆身上。 一直到所有人都坐下了,他的目光还是依依不舍。 薛准坐最上面,薛绗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就坐左边,对面是姜肆,姜肆下首是薛平。 隔着一张小几,薛平又蠢蠢欲动,提起来先前他们俩没聊完的话题:“我娘前段时间……” 薛准在和薛绗说朝堂上的事情,姜肆被薛平吸引了注意力,忍不住侧耳去听,她和许云雾也有好久没见过了,许云雾又是报喜不报忧的性格,她总怕薛绗给她委屈受。 她听得认真,薛准却没听。 薛绗提心吊胆地说着早上御史的事情,一边忍不住抬头去看薛准的脸色。 临近黄昏,暮色斜阳,洒金阳光从外面浦沿进来,混着窗棱的斑驳光影,影影绰绰,恒王府的堂口深,那点光照不到薛准身上,却映衬着姜肆的半个身体,一半明、一半影。 本来姜肆穿的素色衣裳,偏偏爬上了夕阳的暖黄,唯有影子仍是黑的,慢慢落在了薛准的膝盖上。 薛绗抬头的时候,正巧看见薛准的手放在那团影子上。 他回头看了一眼姜肆,再看一眼薛准,认出来他手停留的位置是在她头顶簪着的步摇影子上,指尖微动,似在拨弄那一串圆珠。 但姜肆一无所觉,她仍含着笑听薛绗讲许云雾的事情。 薛绗忽然打了个激灵,一股熟悉的害怕涌上他的心头,他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薛平抬头看了他一眼,他整个耳朵尖都是红的:“爹?” 薛绗拼命给他使眼色。 薛平不懂,见他使劲眨眼不说话,以为他眼睛不舒服:“爹你眼睛不舒服就回去歇着吧?” 薛绗:“……”这孩子没救了。 他只能寄希望于薛准不会发火。 可等他再抬头看薛准的时候,却发现薛准仍旧保持着那个动作,手指没动了,只半握着拳,拿指节的边缘轻轻挨着姜肆脸颊影子模糊的边缘。 薛绗怀疑自己疯了。 他怎么能在这么个动作里,品味出了一点小心翼翼? 想象中的大发雷霆没有,他甚至看见薛准微微撇头,闭上眼不去看聊天的两个人。 薛绗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想不明白。 他一贯会把想不明白的东西拿去为难许云雾,两个臭皮匠,终究能凑出一个约摸准确的答案。 薛绗问许云雾:“我看他仿佛很介意,怎么后头却又不阻止?” 许云雾瞥他一眼:“介意又怎么了?他还能大喊不许和四娘说话吗?”别说薛平只是个小辈,就算不是小辈,大庭广众下喊出来,难不成是想叫谁难堪不成? 可薛绗不认可她的说法:“以前他也不是没大庭广众之下喊出来过啊!” 他说的是姜肆死了以后。 朝堂上有人提起要先立皇后,那会儿谁也没想到,他们一提皇后两个字,薛准就在朝堂上落了泪——姜肆才死了半年。 他喊的不是不许和姜肆说话,他是在剖白自己的心。 许云雾眨眨眼:“呃……那就是他不想打断四娘说话吧?” 薛准心里介意,却选择了妥协。 他甚至在晚上的家宴上,问姜肆要不要去和许云雾挨着坐。 “你们很久没有聚,她进宫也不容易,若是她频繁进宫反倒惹人猜忌。”薛准把姜肆面前的碗筷摆正,然后望着她,“所以你要不要去和她多说上几句话?” 姜肆看着他的动作,说:“隔着人也能说话,没关系,这也没有外人。” 薛准的目光落在薛平身上,点头:“听你的。” 另一边,许云雾和薛绗说完话,正要出门入座,却看见刚刚领着姜肆逛花园的小丫头过来,她有些急,附在许云雾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许云雾的脸瞬间就绿了:“这臭小子!” 她急匆匆地赶过去,正看见薛平犹疑着,似乎想坐到姜肆身边去——在他眼里,妹妹病了不上桌,在座的也就只有姜肆和自己是同龄人,他们俩挨着坐很正常嘛。 他是没有私心的啦。 话说多了,自己也就信了。 薛平一动将要坐下。 然后就被许云雾拎住了耳朵,咬牙切齿:“你爹指不定想要喝上两杯,你六叔不喝酒,你去陪着!” 薛平:“可我……”不喝酒啊! 话说不完就被拎走了,一扭头,自己位置也被亲娘给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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