捏捏眉,尹碣到一边坐于矮榻边的天子跟前答:“陛下,娘娘脉象稳定了。” 裴镇点点头,“嗯。” 顿了一会儿,又道:“今夜辛苦先生了。” 这一晚尹碣几乎没有睡觉,一直在越姜跟前看着情况。 尹碣摇头,倒不觉辛苦,只要越姜稳定下来便好。如此,天子方能安心,他后续也才能省心。 看一眼天子眉目中的疲色,他劝:“离早朝尚且有半个时辰,您先歇会儿罢。” 从昨晚到现在,天子也一刻没阖过眼,等会儿还要上早朝呢,怎么熬得住。 裴镇用指骨揉揉眉心,“不用,并不觉得乏。” 浑身的精血旺盛,他阖不上眼。 “你先去歇会儿,待天亮了再来给越姜诊一回。” 但尹碣不放心,欲言又止。 裴镇摆手,“先生去歇罢,朕不是不自量力之人。”眉目中的疲色只是熬夜后的常情,他真的不觉得乏。 尹碣知道是劝不动的,只好退下。 裴镇睁着眼睛到天光熹微,到了早朝时辰了,往里看一眼越姜,撂步而去。 “醒了便遣人来说!”天子的声音远去。 李媪低头对着天子背影行礼,“奴遵命。” …… 日出末时,尹碣合衣躺过一回,又来给越姜诊脉。 大舒一口气,还好,真的是彻底安稳下来了,没有再度虚弱的趋势。 让李媪精心看着越姜情况,他到一边随便找个地方坐着眯眼。 一刻钟后,尹碣直接坐在凳子上睡着,但才没眯一会儿,就听李媪喊他,“大人,娘娘醒了!!” 一个哆嗦,尹碣当即精神。 快步过来,几乎条件反射就去探越姜的脉。 越姜身疲心疲,脑中依旧昏昏沉沉。 虚晃着目光看一眼尹碣,皱眉又闭上,“先生怎的在这?”极虚弱的一声。 尹碣:“您昏迷数日,昨日好不容易醒了,脉象却是一弱再弱,臣在这看着您的情况。” 昏迷……一弱再弱……短短几个字眼,让越姜脑袋空了一会儿。 她短暂失了反应,旋即,数日来的事情一股脑唰地冲上心头,差点激的她脑仁疼。 她记起来了,这些天是怎么回事她都记起来了。勉强睁一睁眼皮,环视跟前场景,最先入目的是尹碣,他脸上有些疲,估计是熬了不少的日子;接着便是床头跟前的李媪,眼中忧心忡忡,对她极其担心;再把视线往外挪一挪,就是在屋里伺候的宫人们。 眼睛干涩的再次半阖上,有气无力的声音出口,“知道了。” “我无事了,先生去歇着罢。” 尹碣不敢这就走,她的脉象看着虽稳了,但还需得亲自问过她一些事才能安心。 “您的脑袋可疼。” 越姜疼,但不是生理上的疼,是一股脑被太多东西冲刷带来的精神上的扛不住,让她有点晕,还有点恶心。 “不疼。”嘴唇没有血色的答。 “那身上别处呢?” “也没觉着。” “如此。”尹碣最后再给她诊一回脉,确认无事这才起身,“您的身子太虚了,臣再去熬副药。” “嗯。” 在尹碣走后,越姜闭眼一会儿,让李媪领着宫人站远些伺候,不必在跟前待着。 李媪想了想,娘娘并不是要她出去,是以福身应喏,往后退上不少。 越姜深吸几口气,让脑袋清明些。 再睁眼,目光有点晃。 那日磕着脑袋后,才串完珠子她就觉得晕的不行,不疼,就是晕,所以后来她躺下了。 才躺下就完全失了意识,对外界一概不知,起先就这么过了大概半天,再接着,是突然隐隐约约出现的叔母的声音,她在喊她归家,在叔母声音之后的,便是蓦然出现的大片场景,挤着冲着往她脑袋里塞,那是她两世为人的所有记忆。 她已经死过一回了,意外而亡。 大二那年暑假,她意外撞破父亲出轨一事,从前从来在家中都是体贴妻女、又至始至终她都觉得顶天立地的父亲,出轨了。 她起初不信,可后来种种蛛丝马迹、越来越多的铁证下,她不得不信。 母亲早亡,其实父亲若是只是简简单单找个伴,她不至于如此难过,可她发现父亲和那个女人有个女儿!那个女孩今年八岁,眉眼极肖父亲,不可能有假!可八年前,她的母亲尚且还没病逝,母亲是六年前才走的! 他早在母亲尚存人世之时,便已经有人出轨之举,甚至……不知在有那个孩子前,他和他那位初中便相识的初恋又背着母亲在一起多久。 越姜对父亲失望至极,也难过至极。 她提前一个月回了学校,和他断了联系。 那段时间她的心情实在不好,心中父亲的形象完全崩裂,总是梦起从前小时候母亲还在的事。难受一时间难以完全纾解,便趁着回校途中一路走一路停,边旅游边回学校。 距离开学还有六天时,她跟着攻略去了当地一处据说人少原生态又风景极美的地方,行进途中,逢老天变脸,万里无云突成乌云蔽日,车道左侧山坡裹着山石的洪流毫无预兆冲刷而来,直接推着车身侧翻进山道下的百米深谭,她溺水而亡。 越姜呼吸又深几分,揉揉发胀的脑袋,她至今还记得不断翻滚的小车和突然砸进水里的重力感,水从划破的车玻璃四面八方涌进来,前后也就那么短短一小会儿的时间,几乎滚的发晕的脑袋被潭水完全堵住呼吸,窒息的感觉不断压迫她的心肺,最终,实在撑不过去,她彻底失去生息。 再有意识时,便是婴儿时期耳边轻软的童谣,这之后,便是她在这边长大的一切事情。 越姜发愣的睁着眼睛。 梦里死亡的感觉太真实了,心跳至今还快的不正常,这几日她昏迷时,其实记忆在头两天就慢慢恢复了,接着,便是死时的场景反反复复折磨她的感官,在她如此难受之时,又突然听到有人在她身边说要往她耳朵里吹头发灰,要她鼻腔流血……越姜便这么被吓得有了动静。 昨天她醒了一回,但那时身体太虚弱,脑袋里也浑浑噩噩,只昏沉中有人喊了她时她勉强应了几下,接着便又昏过去。 昏晕时明显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在变差,也时不时有人在灌自己喝药。 喝了好几回药后,身边好像终于没了动静,再之后便是今早了…… 越姜身上仍有疲惫,手软脚软,浑身没一处使得上力气。 闭了闭眼,有气无力的喊:“李媪——” “哎!娘娘。”李媪很快到跟前来。 越姜嗓子发干,“给我倒点水。” 李媪迅速点头,去倒了水来。 小心伺候着她喝完,李媪又重新扶着越姜躺下,她轻声问:“您饿不饿?奴去催催药膳?” 越姜只闭目嗯一声,疲于说话。 …… 一刻钟后,躺了许多天,越姜身上实在是虚,她闭眼又要陷进昏睡里,给身体调节的时间。 正这时,要阖的眼忽然又半睁开。 她听到了宫人们呼喊陛下的声音,裴镇回来了。 由远及近,男人的脚步声很快到达跟前,天子朝服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黑乎乎一双沉眸一瞬间对上她的目光。
第51章 目光中极有份量。 明明, 视线是最飘渺不定的一种东西,可被他一看,就有那种沉沉被压着的感觉, 越姜微恍。 “清醒了?”裴镇坐下, 占了她跟前大半位置。 越姜低低的嗯一声。 裴镇听得皱眉,马岩庆不是说尹碣说她的情况已经彻底稳定?怎么声音听着还是如此低弱。 看一眼她的脸色,冲外又传尹碣。 …… 尹碣又来给越姜看过一遍, 道:“陛下,娘娘脉象确实已经稳定。” 裴镇:“那看看还有没其他毛病!” 她病蔫蔫的, 也不太爱瞧人。 尹碣:“只是久躺的虚弱之症,养个七八天便能调养回来。” 裴镇:“可真?” “臣不敢妄言。” “嗯。”裴镇颔首, 容他下去歇息。 他走后,又等越姜被宫人伺候着吃过药膳又用过补药了, 裴镇把其他闲杂人等也一起挥退下去。 直到这时, 屋里方才只剩下两人。 瞧她又要闭眼,裴镇问:“还是乏?” 越姜点点头, 点完头就要闭眼,但裴镇不让,他是真怕了她又要睡了。 初一当日好端端的便突然一睡不醒,足足睡了快五日, 昨天虽终于有动静能睁眼了,可醒来身体却一虚再虚,古怪的很。 这回她才醒过来又要睡,怕她又如前几日一般, 便先不肯她睡。 “先别睡。”裴镇凝着脸。 见她还是要闭眼, 暗啧一声,便摸着她眼皮, “人都要睡懒了,先别睡。” 越姜眼皮下的瞳仁动了动,勉强睁眼看他。 她是真的乏,任由谁这样一动不动躺个五日六日的,也不能一刻半刻的就生龙活虎起来。 “我乏。”嗓音很累的说着。 裴镇当然知道她乏,之前尹碣也说过了。 不过这点乏躺躺也就好了,没必要非要睡过去。 不想她睡,便问:“那日为何突然就睡过去了?” 越姜回不了他,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 要是非要推脱个原因,也只能是归因于她的脑袋被磕了一下。 摇头,声音虚弱,“不知。” 裴镇点点头,嗯一声。 “那躺着的六日,屋里来来往往的动静,可能听见?” 越姜还是摇头。 裴镇皱眉,沉着面不语。 …… 在她睡着后,裴镇把尹碣再次叫过来。 “她这回生病,体内可余隐患?” 尹碣摇头:“依脉象来看,并无。” 裴镇还是觉得不稳妥,“往后日日傍晚时分,你都来诊一回!” 尹碣应好。 如此一直到元宵前日,日日不缺。 元宵这日,裴镇看越姜这几日没再如年初那回长睡不起,尹碣诊脉的情况又一直正常,这日便让尹碣照常歇假,不必在宫里伺候。 当日元宵夜宴时分,念王氏上回照顾越姜精心,裴镇便遣宫人去青石巷,请越氏门人一道进宫夜宴。 越姜看到叔母,想及上回昏迷中听到的声音,在两人说话闲聊时,道:“上回劳叔母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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