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日正好,春风轻噪,两人目光相撞之间,隐隐暗香动。 良久,裴玉斐收回目光。 他从谢书台身旁走过,话音带笑:“也才三个月而已,说得好像半辈子没见过一样。” 谢书台愣了一晌,总觉得他这句话的话意有些怪。 她追上裴玉斐,伴在那人身侧,回想前世这时他们之间的相处方式,却是怎么也无法自然融入。 如果前世她没收到那封密信,或许她仍能与裴玉斐畅然而谈。 可…… 前世她死等裴玉斐援军,却在他援军到来之前先收到一封密信。 那信不知是何人寄出,但上方印着朱红明阔的玉玺,收信的人本应是裴玉斐,但最后被阿宁截来给了她。 信纸上言语不多,只有寥寥几句,却成了压垮她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 ——“岸止城危,假意驰援,联叛军破城。” 圣上忌惮岸止城许久,这她知道,可自称也算半个城中人的裴玉斐,原来也是那欲望漩涡的推手之一吗? 谢书台敛下眉目,细密而长的鸦羽盖住眼眸。 她几乎是有些恶意地拿话刺他:“这回世子莅临,不知道又带了圣上什么旨意。” “还能有什么,不就是那些陈年芝麻烂帐?” 裴玉斐却好像没听出她的话外之音,“你呢,这回打算怎么接待我,像你大哥那样去万酒楼吃酒?” 过往他来都是谢书台的大哥接待,谢执戟一介武夫,带兵打仗还颇有手段,但人情世故上就稍有欠缺,裴玉斐每每来,他都只请对方在万酒楼喝酒。 自在是自在,但是多了总觉得腻。 “世子身份尊贵,我又怎会这样不知进退?”谢书台道,“揽月阁宴已备好,只请殿下稍作休息,便可移步。” “哦,你说你哥不知进退。”裴玉斐一副抓住了她把柄的样子,“给我好好说话,不然我就告诉他。” 谢书台:…… 心头的郁气被这一句话堵得咽了回去,对上这人惯常不正经的样子,谢书台突然觉得之前怀疑他的自己有些愚蠢。 裴玉斐向来直来直往,哪儿有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脑子? . 傍晚时分,揽月楼上灯火通明。 轻纱舞姬身姿妙曼,丝竹声扬悠悠靡靡。 谢书台落在主座,她头一回操办迎客大宴,秉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想法,只寒暄了几句场面话就把裴玉斐推出来做遮挡。 她冷眼看城中官员有意巴结讨好裴玉斐,一个接一个地往前敬酒,忽对觥筹交错的声音感到厌倦。 酒过三巡,她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以换衣为由外出吹风。 今日为了迎接裴玉斐,谢书台穿了平日里最觉得麻烦的繁复服饰,裙摆处层层叠叠布料堆开,闷热不说,还让她行动难以自如。 揽月楼楼高百尺,谢书台小心提起裙摆,却还是一个不慎踩到不知哪一层布料。她手下意识去抓楼梯,却抓到了一只温热的手。 “阿姐。” 情绪不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谢书台瞬间冷下脸,站稳之后立即松开了手。 她退开一步,烛火穿过两人之间的距离,黄光微暖,却化不开谢书台眉眼间的料峭春寒。 她问:“你不在宴上,来这里做什么?” 顾如期摩挲着指尖尚未散去的余温,幽光打在他低垂的眉目上,让他看上去无害又可怜。 然而谢书台却知道,这样无辜的表面下藏着一副怎样歹毒的心肠。 顾如期说:“我不习惯那样的场合,见阿姐出来了,便也想跟出来吹吹风。” 语气是一贯的软调,要是往常,谢书台指不定又要心疼了。 然而此刻她心内却没有掀起半分波澜,谢书台漠然点头,说:“那你回去休息吧,这种场合让你不适应,往后就不要再出席了。” 顾如期喉头一哽,谢书台嘴上说的明明是关心话,可落在他耳朵里,却像是让他以后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一样。 他勉强笑道:“是,多谢阿姐好意。” 谢书台摆摆手:“不必——刚好你在,我就不专门跑一趟了,来,给你个东西。” 这语气跟从前时不时给他变出个小玩意的语气别无二致,顾如期心中微动,眉梢添喜:“什么?” “听说你受伤了?”揽月楼梯角处的火光微暗,谢书台刚才没细看,现在才注意到他颧骨上的红色伤疤。 她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白的小瓶:“诺,若和让我给你的。” 她特意咬重“若和”两个字,像在跟顾如期划清界限。 也确实是谢若和在她眼前提了,她才想起这桩事的。 自己再怎么说也是顾如期名义上的阿姐,为免有人拿此做文章攻讦城主府内部不和,表面功夫还是要做。 顾如期面色一白,他接过瓷瓶,却无所适从。 “行了,你回去吧。” 谢书台抬头望向月色,今日晴光好,到了晚上也是月朗风清,连带着她心情也好了不少。 换完衣服回来,谢书台并不着急立马回揽月楼,而是在下面的花园里闲逛。 前世她最喜欢来这,春花夏虫秋叶冬雪,无论是这处景致,还是在高楼之上纵览全城,都别有一番意味。 只是如今景物依旧,人心念已非。 “哟,我说怎么寻不到人影,原来到这躲闲来了。” 一道含笑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谢书台敛目回神,见是裴玉斐,施施然行了个礼。 裴玉斐摆手近到她身前:“少来,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装腔作势这一套了?” 谢书台收回目光,望向远处:“今日宴会专门为殿下所设,殿下怎么提前出来了?” 裴玉斐嗤笑:“那你身为主人,丢下客人自己跑了又算怎么回事?” 谢书台道:“我不胜酒力,在宴上怕败坏殿下兴致,所以出来透透风。” 她说谎不打草稿,裴玉斐便也胡编乱扯:“我向来少饮,喝多了也乏,正想回去休息,谁知在这遇见了偷闲的你。” 两个“不胜酒力”喝多了的醉人身上没有多浓重的酒气,目光短暂地交错一瞬,谢书台率先移开视线。 “原来如此。”她略一颔首,就要离开,“既然这样,殿下早点休息,我也……” “也”字之后字音未起,裴玉斐大步上前,挺身拦住了她的去路:“等等。” 谢书台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一步:“殿下还有什么事要嘱咐吗?” 裴玉斐毫不掩饰地直视她:“上回我离城的时候惹到你了?” “没有。”谢书台避开他的目光。 “不可能!”裴玉斐几乎是下意识反驳,“你这模样分明就是有人惹到你了。” 谢书台觉得好笑:“既然如此,殿下觉得你怎么惹到我了?” 裴玉斐不确定道:“是因为我把你烧鸡偷吃了?但那也不能怪我啊,谁让它太香了,我走那天起得早,没吃早饭,这不就没忍住吗?” 过往淡化的记忆重新浮现眼前,谢书台道:“不过一只烧鸡,殿下吃了就吃了。” “不是?”裴玉斐绞尽脑汁地想,“那就是我骗……啊不是,我陪谢若和一起去喝酒?这也不能怪我,你想想,平时在城内除了读书就是写字,好不容易得一天休沐,我只是带他去喝酒,又没做别的,这也要生气?” 藏在袖中的拳头渐渐收紧,谢书台平静道:“若和本性如此,就算不是殿下哄骗,他也是要去的。” “那就是……”裴玉斐想到什么,颓然道,“不就是揍了那小子一顿,有必要记仇到这么久吗?” 谢书台一顿。 裴玉斐虽未言明那人名字,但二人都知道他说的是谁。 顾如期。 要说谢若和不喜欢顾如期她还能理解,毕竟自己一度为了他忽视小弟,但不知为何,裴玉斐这样向来少与人脸红的人,也对他有着莫名的敌意。 一阵风来,谢书台理了理自己的衣襟。 她声音平淡,比刚掠过的冷风寒意更甚: “殿下言重了,顾如期不姓谢,殿下就算是把他打死,又何必来跟我说?”
第5章 晴日光好(2) 裴玉斐的接风宴一完,正巧休沐也近于尾声。 他从前就与谢书台等人一同上学,如今亦同,甚至不等别人安排,自己就找出书箱轻门熟路地准备去学堂。 谢书台出府的必经之路上,裴玉斐衣裳颜色鲜艳,他站在没什么温度的晨日之下,左边一仆从替他拿着书箱,右边的仆从在旁边轻轻给他扇扇子,后面还有个手持华盖,生怕让他淋到一点日头。 谢书台一出门看到的就是这般光景,她脚步在瞧见裴玉斐的那一刹微不可察地停了一息,又迅速恢复正常,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掠步而过。 “书台……” 裴玉斐打招呼的手堪堪停在半空,他深觉自己受了忽视,又去抓她的手:“这呢这呢,故意当看不见我吗?” 谢书台秀眉轻蹙,她换了一只手提书箱,将被抓住的手抽了回来:“殿下,请自重。” 裴玉斐不满道:“从前不都是这样,怎么现在突然分起来了?” “从前是从前,从前阿姐年岁小,现如今阿姐已经及笄,殿下再这么拉拉扯扯,于阿姐清誉有损。” 一道低沉清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二人同时转身,就见顾如期绷着脸走了过来。 他行至谢书台身后,依然低着眉,给人一种乖驯的感觉。 就好像刚才那样针锋相对的话不是出自他的口中一样。 看到他故意表现出与谢书台熟狎的模样,裴玉斐挑起一边的眉:“这就是你说的划清界限?” 谢书台只觉厌烦:这一个两个她不想见的偏偏都往她这里撞,完了还嘲讽她不知道躲开,当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尤其顾如期,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顾如期居住的院落与她的住处不近,不仅不近,还根本不顺去书院的路。 至于往常两人时常一起上下学,则完全是因为顾如期刚来的时候她怕对方初来乍到不适应,假借各种理由与他偶遇。 这么一“偶遇”就是许多年,这些年来顾如期没有任何改变,她也就以为两人会一直这么相处下去。 直到前世临死前她窥见了顾如期的真面目,直到她重回到自己十五岁这年。 谢书台有意疏远顾如期,谁知那人却一反常态,频频主动来找她。 捏着书箱提手的指节泛白,谢书台露出一个没什么真情实感的笑,对着裴玉斐反唇相讥: “我也想着殿下身份尊贵不可亵渎,不也是未能遂愿?” 言下之意裴玉斐嘲她敷衍他要跟顾如期划清界限不能做到,可她还想跟裴玉斐划清界限,后者不还是巴巴赶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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