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书台却想起前世收到的那封密信,心中渐生寒意。 前世皇城的决定,裴玉斐也知道吗,在她死后他又是如何决策的?是联合叛军攻下岸止城,还是…… 她不敢想。 裴玉斐一手执著,望见谢书台只是坐着,却没有下一步动作,道:“你不饿吗,非得回府吃不成?” 谢书台仍旧没动。 或者说只要想到谢家前世结局,她就提不起胃口。 裴玉斐只好也放下筷子,他拨弄着两肩的绶带,说:“行吧,那我们先谈正事。” 桌上菜肴酒香勾人心痒,裴玉斐叫人撤去饭菜,盯着桌上唯剩的酒,一时出神。 他拨了拨额前散下来的碎发:“岸止城由谢家自管自束,虽是周氏先祖的恩典,但这么多年一直受雍朝忌惮,这我不说,你也知道。” 谢书台确实知道,不仅她,岸止城城主府每一个人,岸止城城内所有官员子民,都对岸止城的历史耳熟能详。 此恩典旷日之远,可以追溯到八十年前,她太爷爷在世的时候。 彼时岸止城还不是一座城池,而是皇城流放犯罪官员的边陲小镇。 此间蛮族聚众,多不胜数,因多年来遭受雍朝的打压而对汉人持有天生的敌意。 在这里,汉人人数不占优势,无钱无势,又因回京无望终日郁郁颓废,俨然成为镇上最底层的存在。 这种情况持续了很久:自周氏建朝,在周氏之前,千百年来,如同一个约定俗成的铁律。 ——直到八十年前,谢家先祖,也就是谢书台的太爷爷被贬谪至此。 他的出现,让此地弃镇建城,大内一统,族部之间放下成见,远在千里之外的皇城特下敕令,免去城中汉人罪名、蛮族徭役,允他自治,皇城官员绝不再插手城中事宜。 唯一的代价,是岸止城沦为皇朝属城,且每一代都要选出一个谢家子赴任西北。 ——但岸止城本就是在皇城辖地之内,且对当时尚对皇城有臣属之心的谢家先祖来说,第二条也称不上什么代价。 于是往后八十年,岸止城内民心一聚,四野清平。 谢书台看他,不知道他说这么一段废话的意义在哪里。 裴玉斐喝了口酒,视线从始至终没离开过谢书台的眼睛:“朝中有人上书南伐,岸止城恐危。” . 时间还早,谢若和回府翻出自己的私房钱,就想外出吃酒。 此前因为阿姐管束严,他已经白吃白喝了陈璁的许久,今日阿姐不在,他自己又有闲钱,不趁这个机会把陈璁请回来,他便不能算是朋友。 这么一想,谢若和好心情地哼起了歌。 他做贼似的关好门,一背过身看到幽灵般突然出现的人影,吓了一跳。 “你走路没声吗?” 谢若和抚着胸口,防备道,“你来做什么?我告诉你,这些钱都是我自己攒的,你就算告诉阿姐我也不分你。” 顾如期语气奇怪:“你背着阿姐攒私房钱了?” 谢若和目中露出不可置信,片刻后缓了过来:“你想做什么?” 顾如期沉默不语,他只是静静盯着谢若和,可不知为什么,谢若和总觉得那目光没有实质落在自己身上。 “诶,再不说话我走了。” 他伸出一只手在顾如期眼前晃了晃,见对方依旧没反应,心下一喜:“不是我不带你喝酒啊,是你自己要发呆的,那我……” “我”字之后突然没了下文,顾如期抓住他伸出的手,语无波澜:“你还背着阿姐喝酒?” 谢若和瞳孔一扩,他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心想这回无论如何也不说话了。 但经刚才一遭,心底滋生的心虚让他不安,尤其对着顾如期那双漆黑得能把人吸进去的眼睛,这种心虚就被无限扩大。 无论怎么想,这笔私房钱恐怕都存不下去了。 他丧气地垂下头,只好将手中的钱袋给出:“行了,都给你,别跟阿姐说,她知道又要骂我了。” 顾如期看着他手上没什么重量的钱袋,没接。 谢若和便有些生气:“爱要不要,你就算给阿姐说了我也就这点钱,还是省吃俭用节的,我……” 他越说越委屈,话音逐渐带了哭腔,想到自己竟然被最讨厌的人威胁,心里那口气就下不去。 顾如期却把钱袋推了回去:“我不要你的钱。” “不要?”谢若和迟疑看他,暗暗松了口气,兴奋冲昏了他的头脑,让他忘了刚才直觉对顾如期的危险判断, “那你要什么?” 顾如期没有立即回答,他看了眼从房檐边飞掠而过的雀鸟,看天边云慢慢消散,久到谢若和以为他不会再说话,才终于开口。 他瞳仁犹如黑曜石,桃花眼明明应该潋滟多情,此时却无波无澜,还透着股冷意。 他问:“你现在应该很不喜欢裴玉斐吧?”
第7章 晴日光好(4) ◎嘈嘈人声催人意躁,幽幽◎ 暮,天晚,雀归巢,路上人忙。 嘈嘈人声催人意躁,幽幽灯火灭灯阑珊。 万酒楼里熙来攘往,宾客纷纷,楼上雅间之内,一素色人影与对面张扬鲜艳的色彩形成鲜明对比。 裴玉斐上半身往后仰倒,他一手撑着头,随眼瞥向窗外人声,道: “你太爷爷与文帝之间或许是真的纯君臣互信之谊,可八十年过去,岸止城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岸止城,城内兵马不受朝廷掌控,你说若是你,能不能放任岸止城继续自由发展?” 谢书台坚定不退半分:“岸止城仍然是从前的岸止城。” 谢家人代代承上辈遗志,一生只致力于完成两件事:一者内和,二者外无争端,只这两件事,看上去简单,却要每个谢家人奔劳一生。 裴玉斐挑眉:“话是如此,朝廷可不需要一个安居和乐一致对外的岸止城。对他们来说,最好城内能像八十年前那样,部族之间冲突不断,各自为政。” 谢书台一顿,这才理解裴玉斐话里那句“岸止城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岸止城”是什么意思。 在她眼里,岸止城仍如先祖建立的那样,对内虽也有不和,对外却同仇敌忾,共聚一心;可是在上面的人眼中,谢家先祖到来之前的岸止城才是最好的岸止城。 她眉添烦躁,话音里也隐隐多出一丝嘲讽来:“所以你这回来,是为了给朝廷当说客的?” “非也非也。”裴玉斐冲她微微一笑,“我想帮你。” “帮我?”谢书台言犹带笑,显然对这话嗤之以鼻。 裴玉斐便往前坐直,正色道:“笑什么,你不信?” 谢书台敛了笑容,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是面带疏离:“那你说,要怎么帮我。” 怎么帮啊…… 裴玉斐摸着下巴思考,显然是才想到这个问题。 这模样让谢书台又笑了,她望着身前空空如也的酒杯,又不自觉陷入前世的回忆中。 原本她是想慢慢来的,裴玉斐非要撞上枪口,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就让她先探探,眼前这个佯作苦恼声称要帮她解决问题的裴玉斐,到底是人还是鬼。 一时之间,雅房内陷入诡异的沉寂。 谢书台正要出言讥讽裴玉斐不必为难,一抬头,却见裴玉斐正皱眉认真盯着自己,仿佛在犹豫要不要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撞见她的视线里的漠然,裴玉斐登时就有些不服气:“行吧,我这里有个预防之法,就怕你不听。” 这话说得煞有其事,谢书台顺口接道:“什么?” 裴玉斐道:“你先把顾如期赶出城主府,让他自生自灭,剩下的,我以后想到了再说。” 还以为他要说什么拖延之计,不过听到顾如期的名字之后,谢书台确实愣了一下。 虽然前世之事确实由顾如期导致,可今生到现在他到底是个无辜稚子,谢书台虽有意疏远他,却也没想过真把前世的事归咎在他头上。 说到底,少年时候的顾如期身上还没有那么多阴谋和算计的痕迹,当年他走错路是因为对自己生了不该有的旖念,只要自己少与他接触,或许结局会有不同。 但她防备顾如期是因为她知晓后事,那裴玉斐又是为了什么要把人赶出城去? 她唇角微勾,笑意不达眼底:“你所谓的预防之法,就是公报私仇?” “怎么可能,我是那种人吗?”裴玉斐坦坦荡荡地翻了个白眼,“你要不愿意就算了,我这还有个应对之法,就是要麻烦些。” 谢书台问:“什么办法?” 裴玉斐道:“修城墙。” “修城墙?” “对。” 裴玉斐认真分析,“总之现在上边忌惮岸止城,早晚要打起来。现在不打,过个几年、几十年也要打,就算王朝覆灭,到时候岸止城真正独立,新的王朝又怎么会允许这股强大的势力继续存在?修城墙虽然劳民伤财了些,但对守城有奇效,到时候就算打不过也能拖延时间,你通读兵书,应该知道战场上分毫必争的道理。” 他越说脸色越凝重,甚至谈到“王朝覆灭”时面不改色,好像自己说的不是多么大逆不道的话。 谢书台收敛面上嘲意,改为凝重。 出乎她想,裴玉斐这些话不是空谈,而是真的对岸止城的城防有所见效。 所以……前世援兵几度赶路迟缓不是裴玉斐所为?裴玉斐真的没有与顾如期或王朝勾结? 裴玉斐没看出她的变化,他以手点酒,水渍在桌上落成一副简易的岸止城地图。 他继续说:“当然,光是修缮城墙并不足以解困,若是其势不利,城墙越坚硬越是围墙自困,所以我这里还有第二步:造船。” 谢书台眉心一动:“你是说……” 察觉她也进入状态,裴玉斐点头:“岸止城地理位置特殊,西南两面环海,若遭围攻,后撤路线单一不变,到时候逃无可逃,很容易被围困致死。” “但如果往海上撤呢?” “九州地大,前人陆战经验甚多,河上之战记载寥寥,至于海上——由于外界人不敢犯我九州,史上海战记录根本没有,所以作战的时候往往会把海上忽略。” 他声线渐朗,谢书台思绪也随之明晰:“但如果你考虑到了,就算他日岸止城真遭劫难,主动权也是在你手上。” 仿佛蛊惑人心一般,他最后这句话不断在谢书台脑中回响,终于,她闭上眼,没有说话,只是呼出一口热气。 . 回到府中的时候已经很晚,谢书台不愿再惊动厨房,随意找了几块糕点塞进嘴里就打算洗漱。 温池里热水生烟,袅袅白气模糊了水中人影。 屏风之内,谢书台闭目沉思,她细想今日跟裴玉斐的谈话,只觉得通身疲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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