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谢御城诊治的郎中向她行礼,叹了口气:“二公子是中毒了。” “中毒?”谢书台费解,“别馆中戒律那样森严,我二哥怎么会中毒?” 谢御城明年将满十八,作为谢家这一代被选中要去西北替雍朝守边关的人,他依旧例到别馆受学,只待年关一过就要离城,怎么会在这个时候中毒? 更别说那皇家别馆戒律森严,不与外人互通,内中一大半人又都是由雍朝亲自选好送来,要在里边下毒,未免有些困难。 那郎中道:“内中详情小人也并不知晓,只知道今日午膳过后二公子便腹痛不止,一开始下人们以为是寻常的吃坏了东西,并未多想,直到他下午呕出血来,这才知道事情的严重。” “中午肚子痛,你们下午才重视?”谢书台音调不禁高起,“你们皇家别馆,就这样懈怠我二哥,这样懈怠我谢家的人?” 郎中一愣,擦了擦额头冒出的冷汗:“二公子素来身体不好,平常也偶有腹痛,这回中毒,我们也始料未及啊。” 谢书台却根本不听他的解释,冷眼道:“平常有这样的事,便次次都不细查吗?好歹也是雍朝派来的人,你们从前服侍周氏,也是这般怠慢吗?” “你!”郎中涨红了脸,“我们就事论事,你怎可羞辱我朝皇族!” “哦,原来你觉得这样是羞辱。”谢书台盛气凌人,丝毫不让,“可我却不过是把你们做的事陈述了一道。” “当真是乡野之地,不可教化!”那郎中气得甩袖,却看向她身后的裴玉斐,“裴世子,这蛮女的话你都听到了,日后回了皇城,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裴玉斐语调轻轻上扬地“哦”了一声,面不改色道:“她说的有错?就算在宫里面,你这行径也可以治一个玩忽职守的大罪。” 没想到裴玉斐会帮着外人说话,郎中气得吹胡子瞪眼:“你!” “我想起来了。”裴玉斐笑眯眯的,眸中酝酿的情绪却让人望之生寒,“还有个大不敬的罪。” “欺人太甚,当真是欺人太甚!”他收拾自己的东西就要走,“我看我也不必为二公子诊治了,少城主还是另寻良医吧!” “慢走不送。”谢书台正有此意,甚至未等这郎中离开,她就问了身边的侍女,“府医还没有来吗,还是说你们见着这个不中用的庸医,就连府医都忘了请?” 那郎中正走到门口,闻言动作一顿,重步踏了出去。 立在谢书台身侧的侍女诺诺道:“是……是那位别馆来的郎中,他说自己医术高超,有他一人就行了,不让我们去请府医。” “他说了你就听他的?”谢书台声线如寒,“这里是城主府,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发号施令的地方。” 那侍女应了声是,谢书台也不欲多为难她,找了个人去喊府医,继续问她:“二哥回来后就一直晕着,中间可曾醒过?” “中间断断续续醒过几次。”侍女应答,“神志却不太清晰,谁说话都听不见,只……” “只什么?” “只不时唤着夫人。”侍女将头压得更低。 谢书台一愣,而后眼中涌露出不明显的哀伤。 “你先下去吧。”她挥退侍女,又轻声对裴玉斐说,“你也先回去吧。” 裴玉斐又怎么放心她一个人在这?当下就要拒绝:“你今日……” “我没事。”谢书台牵起嘴角,却只是让自己看上去更为惨淡,“我想单独跟二哥待会儿。” 裴玉斐不好再说什么,只能道:“那一会儿谢若和他们来,我替你拦着。” 谢书台想说不必,但最后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顿了顿,裴玉斐又道:“谢御城的事怕有蹊跷,你……” 他本欲提醒谢书台不要太沉溺在这悲伤之中,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一时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谢书台听明白了他的意思,点头:“我知道,方才那郎中唤我作‘少城主’,而不是‘谢小姐’。” 而距她被确定为岸止城的下一任城主才不过短短一月,且没有大范围散布,若皇家别馆真的那么密不透风,又怎么会知道这么近发生的事? 其中必有猫腻。 这声“我知道”太过平静,裴玉斐愣了一下:“那你……” 谢书台的声音带着怆然,“我只是现在,今天而已,我想好好休息一下。” 她想守着二哥,哪怕只有片刻也好。 仅此而已。 裴玉斐顿时哑声。谢书台拎得清,他该高兴才是,但不知为什么,心里却像堵了一层软软的棉花,不碍着他正常行事,却就觉得不得劲。 . 晚些时候,谢远征也来了。 夜深露重,他外衫微湿,每走一步,便在青石地砖上印出一道痕迹。 “怎么会这样?” 望着床上向来最让他省心的儿子,谢远征叹了口气,“下午听说了御城的病情,却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谢书台动都没动:“父亲下午时就知道了二哥中毒的事,怎么会这时候才来?” 谢远征话音愧疚:“是我不对。” 谢书台却知道,他对二哥虽有歉疚,若让他重选一次,他还是会选择先处理城中事宜,再来探望谢御城。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因为他是岸止城城主,所以他整个人都是岸止城的,只有像现在这样的时候,略算闲暇,他才愿意从岸止城的城主变回他们的父亲。 这么多年来,总是如此。 因而谢书台动都不动,她的眼神自始至终落在谢御城身上,未曾抬起一分。 忽然却问:“父亲知道二哥昏迷时说了什么吗?” 谢远征一愣:“什么?” “自我来后,二哥唤了三十二声娘,二十七声我,二十四声小弟,十五声大哥。” 谢远征讪讪道:“是吗?” 谢书台终于抬起眼皮:“您为什么不问他有没有叫过你?还是说您知道自己这个爹当得不好,所以不抱希望?” 谢远征知道她心中有怨,没有说话。 谢书台笑了一下:“不是的,其实二哥还是叫了你的,但只有一声,不过这一声,应该就很出乎父亲意料了吧?” 谢远征仍旧无声。 谢书台知道自己不该去怨,不该去恨,也不该去想。她早早就接受了自己身为谢家人的使命,他们合该淡泊亲缘,合该难聚一堂,可是挚亲的兄长就倒在自己面前,让她如何淡然处之? 她其实不太想去怨恨父亲,过去的十几年里,前世的二十几年里,她都很理解他。 可是现在—— “我小时候很羡慕大哥二哥,他们生得早,娘亲去时都已记事,所以都还记得娘亲是什么样子。” 谢远征默了默,只说:“这话别在若和面前说。” “我知道,”谢书台冲他一笑,却比哭还难看。 他总是这样,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尽自己所能消弭甚至未起的争端。谢书台年少时曾无比羡慕他的八面玲珑,长大了却只觉得他无比无情。 可他对家人的无情,恰恰就是对岸止城城民的温情。 “爹。”她面无表情,声音也无喜无悲,却是问,“为什么我生在谢家呢?” 谢远征愣住。 谢书台不理会他的反应,继续说:“爹,您好像从来没跟我说过,做谢家的儿女、做岸止城城主的女儿、做这座城的少城主,原来有这么难。”
第49章 怪日陆离(3) 谢书台并非怨天尤人的性子,只是当夜情绪不稳,积久爆发,这才把平时根本不会说不会想的都说了想了一遍。 翌日一早醒来,想起昨夜事,就如一场无痕的梦,细节犹然历历在目,却怎么也回不到当时的心绪。 就好像昨夜所行所说非她所为,而是有人借了她的壳子做了她不可能做的事。 至今想来,仍觉荒谬。 谢书台去看过谢御城,他依然昏迷不醒,却比昨夜好了许多,睡梦中更加安稳,高热也退了不少。 他的中毒与皇家别馆的不作为很难让人不介怀,谢书台本是想着用过早膳就去与人对峙,却不曾想她还没来得及去找皇家别馆的麻烦,对方就先找上门来了。 “他们要换人?” 听完下人的禀报,谢书台不禁冷笑,“上一个中毒的都还没好呢,就想让下一个去他们别馆赴死,当真是好打算。” 顿了顿又问:“他们去找过父亲没有?” 下人摇头:“不曾,他们指明了要见小姐。” 这就怪了。 虽说城主府的事都交了她打理,近些时日父亲也确实开始让她接手城中事宜,但大权仍握在父亲手上,尤其是因谢御城中毒,别馆想换个人去西北赴任这件事,无论如何想,都应该是找父亲商量。 就算找不到他人,也该去找手握兵权的大哥,而不是来找自己这个还未站稳脚跟的少城主。 谢书台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她略一沉吟:“来者可还说了什么别的话?” “没有。”下人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那这人……” “我不见。”谢书台也没了吃饭的兴致,她放下筷子,擦了擦嘴,“我这两天可能不会回来,你们照顾好二哥,这几天就先听若……” 顿了一下,谢书台改口:“把顾如期叫回来吧。” 这个“叫回来”可以有很多种意思,但她现在的口吻,明显不是让他回来坐坐说两句话这么简单。 下人不敢揣度她的心思,只问:“小姐是想……” “把他原来住的院子收拾出来。”谢书台语气平静,仿佛当日不是她把人赶出去的,“至于之后他想住在府内还是府外,便都随他。” . 谢书台去见了裴玉斐。 她要去皇家别馆,要查谢御城中毒的事,只有岸止城少城主这个身份并不方便,必要时,可能还得借裴玉斐这个雍朝世子的势。 这只是其一。 其二,昨日在茶馆里的话未完,裴玉斐若真是与自己一起重生回来的,她还有许多话要问。 譬如前她死后岸止城的结局,譬如顾如期最后死了没,还有……前世那封雍朝皇室给裴玉斐发的那封信。 还有去探生路的孙宁,最终有没有得到一条生路。 这些话绕在唇边,争先恐后地想要出口,可在与裴玉斐同坐在行往皇家别馆的轿子里时,她的第一句话,问的却是:“你是怎么知道我不是我的?” 虽没有直接证据,但谢书台心中就是有这种感觉:裴玉斐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从前世回来的。 这种感觉在她昨天假意询问陈玉琼那坛酒的时候得到印证:当时裴玉斐只有他身份被自己猜到的惊赧,而并没有初得知她也是重生之人的震惊。 细究从前,谢书台以为是洛怜枝刚嫁过来的时候自己说出“陈玉琼”这个名字让他生疑,但那时他似也一派镇定,于是她便又不那么确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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