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府,锦葵身上无力,竟是连马车都爬不上去,还是两个小丫头,一个扶着一个擎着送上了马车。那叫石竹的丫鬟心头不忍,小姐都病成这个样子了,老爷还让她去逛什么首饰铺子,真是奇怪。 锦葵把头轻靠在马车上,车外人群熙攘,她坐在车上看着那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垂髫小童戏耍喧闹,家中长辈在后面和蔼地看着,一对年轻的兄妹,哥哥背着妹妹,妹妹扯着哥哥的头发,哥哥在前面笑得开怀。一个老人颤微微地把手里的糖葫芦递给前面胖乎乎的小女孩…… 拉上马车窗纱,朦胧的薄纱遮挡住外面的世界,一滴眼泪从锦葵眼角涌出,石头最喜欢吃糖葫芦了。 石竹看着眼前的小姐,心里有点儿想哭,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看着小姐这样她有些难受。 马车在一个名为琉璃阁的首饰铺子前停了下来,石竹上前挽住锦葵的手臂,二人搀扶着她下马车。走进铺子中,一个长相富态的掌柜出来迎接。 “可是锦府家的小姐?” 石竹点点头,锦葵只觉得折腾得有些累,被掌柜请上二楼后,随意找了个座位坐下,便再不发一言。 汪淮想着今日要见锦葵同石头,站在衣橱前沉默半晌,身后申春见状,也摸不清主子今儿是要去见什么人,需他这样谨慎,竟连穿什么都要考虑这么久。 二人既已上京,便早晚会知他的身份,就算今日不知,锦元良日后也会告诉二人。汪淮想到锦元良心情自然不好,有他在,锦葵同石头早晚会把在辽东的那些情分磨得半点不剩。 想到这汪淮忽然兴致缺缺,对申春道:“穿官服吧,替我换上。” 申春抬眼望向自家主子,见主子情绪明显变差,心里不由暗骂那今日要见的人。 琉璃阁本就是东厂产业之一,汪淮把见面地点定在这里,只为顺路。 来之前他设想过同锦葵二人的见面,或她们有求于他,若不触他底线,他便成全一次,全当是了断那往日恩情。若二人同从前一样,始终纯善,那他看在以往的交情上,给些照拂也是应当。 只是他万般猜测,也没想到眼前的这幅场景。 踏入琉璃阁二楼,汪淮一眼便望见窗边坐了个小姑娘,只是这小姑娘让他十分陌生。身形孱弱,说是骨瘦形销也不为过,面色惨白又画蛇添足地涂了大红色口脂,整个人看着完全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锦元良说锦葵得了重病,他并没有相信,只以为是锦元良想要攀附东厂的借口,可如今看来这人是真的病了,且还这样严重。 汪淮对锦元良的不满在此刻达到了顶峰。也不知是怎样做人家长辈的,一个健健康康、活泼可爱的小姑娘,才入京多久,怎就成了这幅模样? 汪淮凝眉,这个样子的锦葵,让他看着很不舒服。在辽东时,小姑娘脸儿圆圆,一笑起来浅浅的一对梨涡,感觉委屈的时候,也只是红着眼眶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无声地望着你,哪有过像今日这形容枯槁,风僝雨僽的萎态。 申春跟在汪淮身后,看见今儿个自家主子来见的竟是个小姑娘,心中不由猜测起这姑娘的身份。 锦葵坐在窗边,虽是夏日,但微风拂过,她仍忍不住一阵颤栗,本想喊石竹回府,却发现身边寂静得有些不正常。 转过头,看见的便是身穿一身玄色飞鱼服,气质凌冽周身散着寒意的汪淮。 “汪……淮……” 锦葵喃喃出声,声音嘶哑,听着便知她很久没有开过口。 申春只见眼前这小姑娘弱弱开口,却没发出一点声音,看口型喊的却是自家主子名讳,便知二人关系不同寻常,头微低,比刚进门时多了几分恭敬。 “你怎会病成这样?石头呢?”汪淮凝眉,口气不善,却不是冲着锦葵。 听汪淮问到石头,锦葵只觉心头骤痛,霎时呼吸一窒,豆大的泪珠划过脸颊,一颗颗砸在地面上,看得汪淮心中也是一紧。 锦葵喘着粗气,口中哽咽,太久没有开口,此时想说话,却只能发出一声声低泣同嘶哑的呼吸声。在锦府的时候她没哭,可不知道为什么,看见汪淮,听见汪淮问起石头,她就再也忍不住了。 汪淮看着眼前少女泣不成声,也知石头怕是凶多吉少。他走上前,想要安慰一下,又不知该作何举动。伸出的双手停在半空中,本想替她擦拭眼泪的手指,忽又觉得不妥,蜷缩成拳。 锦葵还在哭泣,她心中憋闷、痛恨、委屈,她恨锦雅丹,恨孙坚白,恨锦元良,恨酡红朱瑾,但她最恨的是她自己。 长久无法抒发的情绪,在看见汪淮的这一刻,就这么毫无征兆地爆发开,她不想的,可她控制不住。 坐着让她无法呼吸,锦葵本想站起身,可刚起来,眼前忽然一片漆黑。 汪淮皱眉,本能地上前搀扶,却没想锦葵一头扎进他的怀里,痛哭出声。 那停在半空中的手终是缓缓落下,轻抚在锦葵的头上。 锦葵环着汪淮,双手虚虚抓在汪淮背后,悲咽道:“石头……石头被人害死了。” 突如其来的亲密,让汪淮脊背一僵,犹豫一瞬,在锦葵背上轻拍两下,轻声回道:“别哭,谁害了石头,我把他碎尸万段,给石头陪葬可好?” 申春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家督主,此时在轻声细语地哄一个小姑娘,他带着两个丫鬟默默退了下去。
第46章 第45章旧事 锦葵一直哭到力竭,汪淮还是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手足无措,看着哭昏在自己怀中的小丫头,汪淮倍感无奈。只得抱起她,走下楼去。 申春正在一楼同琉璃阁老板商讨账目问题,看见自家厂公抱着锦葵下楼,二人俱是低头回避,心中暗叹,这姑娘有些来头。 不理会众人复杂神色,汪淮抱着锦葵走上东厂马车,石竹上前想要阻拦,不管这人是谁,又有多大的权利,也没道理光天化日之下,就这么抱着她家小姐便走的道理,那小姐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可还未等石竹走到马车前,便被申春阻拦了下来。 “这位姐姐,我们爷正要带您家主子瞧病去呢,您现下可别耽误事儿咯。” 为了自己主子,敢上前去拦他们厂公,只这勇气便值得他佩服万分的了。就冲这,申春便愿意对这小丫头客气几分。 石竹咬着嘴唇,一脸执拗道:“就算我们小姐生病了,也应该由我抱着,这……这像什么话。” “哎呦,都上车了,您还再去给抱下来不成?你看着点儿这位姐姐吧,还在这说,一会都找不见我们厂公了!” 申春指了指石竹身旁一言不发的丫鬟,让她帮着劝石竹,这会儿督主的马车都走出十几米了,这倔丫头还在这掰扯。 申春转身跳上锦府的马车,对着下面的两个丫鬟道:“上来啊!” 石竹是锦元良从外头买来的丫头,她年纪小,脑袋也不甚灵光。只进府的时候听老爷吩咐要好生照顾小姐,她便照做了,至于什么厂公督公的她一概不懂,反正她知道不能让小姐吃亏。 石竹想也没想,身形麻利地拽着申春,一骨碌爬上马车。 申春见另外一个小丫头死挺挺地站那不动,心中厌烦,便也懒得理会,一鞭子抽向骏马,驾着马车就走了。 待那小丫头回过神,才发现不好,自己竟被丢下了。那丫头眼神一转,便跑回了锦府。 下了朝的锦元良,想着今日连生同锦葵相见,若事情发展得当,那他日后不说平步青云,哪怕只得东厂一二分照拂,在官场上也能如鱼得水了。 席德庸见锦元良一脸春风得意,心中冷哼,东厂鹰犬岂是尔等愚人能肆意拿捏的,只怕终有一日被鹰啄了眼。 那跟着锦葵的丫头刚回府,便见到了孙坚白。她本是府中厨房管事嬷嬷的闺女,因着母亲并不是席府的下人,而是十多年前锦元良自己找牙人买来的,所以在锦府中只能勉勉强强地混个小管事位置。被选入锦葵院子的时候,她娘就交代她,可精心伺候,但不可同锦葵走得太近,不然定会惹得大小姐二小姐还有夫人不满。 府里的情况她心知肚明,锦葵沾不得。可没想到锦葵竟然认识东厂厂公,她今日见到汪淮的时候,都要吓傻了,那锦葵跟东厂督主扯上关系,她一面不屑一面又害怕,自是不会上她们的马车。石竹乡下来的没见识,不认识那东厂官服,不代表她也不认识。 孙坚白见那小丫头有几分姿色,且慌慌张张的,颇有几分得趣。 他走上前,扯过那小丫头的手,手指细细摩挲少女柔嫩纤巧的手腕,贴着那丫鬟耳边道:“跑什么呢?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说来给我听听,说不得我高兴了,同老爷求求情,便饶了你呢。” “孙先生……” 府里丫鬟都知道这孙先生手脚不老实,前几年还出了一茬强要浣洗房丫头的事情,那小丫头第二日便吊在了自己屋里,至今那屋子还封着呢。 那被调戏的小丫鬟想到这,生生打了个寒颤,怯声怯气地对孙坚白道:“孙先生,我是堂小姐房里的丫鬟。” 孙坚白放开双手,直起身又恢复成一派正人君子的模样。地位低下的丫鬟他玩便玩了,可对于夫人小姐房里的,他绝对不敢碰,更何况是刚同东厂有了牵扯的锦葵房中的丫鬟。 他想到今日锦葵去见那东厂连生了,便皱眉凝视她,沉声问:“你不是陪同你家小姐出门了?怎么,堂小姐回来了?” “小姐被东厂厂公抱上车走了,我是回来报信的。”她自然不敢说自己是偷跑回来的。 “东厂厂公?汪淮?”孙坚白瞪大双眼,怎么是汪淮呢?锦葵认识的不是连生吗? “那小公公是喊那人为厂公。” 丫鬟怯怯的,生怕孙坚白再兽性大发。 孙坚白眉目一拧,只觉自己心头怦怦直跳,竟然是汪淮!他凝眉看向眼前丫鬟,忽而道:“你跟我去见老爷。” 锦元良看见孙坚白带着一个小丫鬟来找他的时候,还以为这人又犯了色心,心中一阵厌烦。他这幕僚虽有些手段,但人品着实恶劣了些。 “你说。” 孙坚白此时还有些不可置信,便让那丫鬟把刚才的话,给锦元良再重复一遍。 锦元良听得锦葵被汪淮抱着坐进了马车里,心中先是一慌,转而又是一阵狂喜。得来全不费功夫!他竟就这么搭上了汪淮!那可是未来的司礼监掌印大太监,权过元辅、能真正掌握生杀大权,官员晋升的“内相”汪淮。 “你可看清那人相貌了?” 锦元良觉得这巨大的惊喜砸在自己头上,一时间还有些不可置信。得了那丫鬟的准话,他才真真稳下心来,道自己果真鸿运当头,称一声天运之子也不为过。一时又想,那锦葵果然是个好孩子,将来能得她助力良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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