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此时不是午时那般毫无生气的模样了。不知是肩上疼痛,还是高热难受,她皱紧了眉头,不自觉的歪了歪脑袋。鬓角已近被热汗汗湿,嘴唇干燥,发丝凌乱。 绞了温热的巾帕擦拭,周敬尧感受到了她灼热的呼吸。 然而再去握手,她掌心却是一片冰凉。 很糟糕,非常糟糕!他看着无意识皱眉的她,世间之事总有许多是人无法掌控的,如生老病死,譬如谢安眼前的状况。 这种无法掌控的心情持续了一整晚,谢安一夜间起起落落,反复发热了数次,直到第二日的凌晨,她才算好转起来。 周敬尧早早的便去外间听胡海的安排。 早膳过后,进了里间,婢女刚刚给她换好了衣衫。 他还是让人退下,谢安今日该是会醒了。昨晚一夜没怎么睡好,今日的人也才安排下去,他准备略作休憩,希望待会儿可以亲眼看见谢安醒来。 才靠近,便看见她干燥的唇,沉睡的人饮不进水,总是要人时常润着唇的。 他转身去端了桌案上的温水。 谢安疲乏的睁开眼,眼睑颤抖,光亮肆无忌惮的投入眼中。四肢无力,肩膀泛着持续的疼痛,她的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微微转头,看见了周敬尧的背影。 她没死。 谢安觉得自己身体素质真真算是好,也是命大。这样的外伤,加上落水,在这医药匮乏的年代,还能活下来。 周敬尧端了温水转身,便看见谢安睁着眼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心中霎时涌上欣喜。 他背着光,看不清神情,谢安只见他端着东西加快过来的步伐。 “醒了?”是雀跃的,难得听见的温柔语气。 谢安眨了眨眼,她张了张嘴,却并不想说话。喉咙泛起一阵干痒,“咳咳”的忍不住咳嗽了两身,牵动了伤处的肌肉,如平静的湖中扔了一块巨石,肩膀处泛起经久不息的痛。 她忍不住闷哼出声。 总督大人眉头狠狠一皱,快步走到床边,放下手中的温水,他赶忙看了一下谢安的肩头,并无血迹弥漫的景象。 “别动,要做什么,与我说。” 谢安才开了一整日没说话的口:“水。”是干燥的,沙哑的嗓音。 本就是要喂她水。 周敬尧端了水,她不便移动,只睁着眼,被他一勺一勺的喂着,怕躺着呛着,她慢慢的抿下,喉咙恢复了湿润。 “够了。”她对着再次伸过来的勺子微微摇了摇头。 总督大人放下杯盏。转头看着谢安,两人并未急着说话,却觉得这样静静待上一日也并无不可。 “感觉怎样?可是痛的厉害。“深知肯定是痛的,但总督大人还是忍不住问。 谢安没有这般脆弱的时候,唯有前世不慎发了次高烧,一个人去了医院,倒也不觉得有何。她身子也从来都是康健的,除了磕磕碰碰,不曾生过病痛。 此刻有人在跟前询问,她竟然不想再一如既往的若无其事了,“痛,好痛,一直在痛。“轻轻说出口,她此刻再看不出冷硬强势之态,难得的温柔。 总督大人却为她的话提了心,再次看了看她的肩头,疑心是不是伤口崩裂,神情一凛,他就要站起身,“爷叫人去请大夫。” “别。”谢安急促吐出一字,颇有些费力,又把眼前之人叫回好好的坐着,“本就是要痛的。”她仿佛寻常般道。 总督大人就长长地叹了口气,这话属实让人无奈。 那就说点别的吧。他简单给她说了一下那妇人和女童之事,说完,见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又给她喂了水。 她的唇被润湿,脸色也微微红润,终于恢复了生气,只待日后慢慢将养了。但她昨日苍白狼狈的样子似乎还在眼前,总督大人心中 就泛起绵绵密密的心疼。 难以言说的情绪,无论谢安以往是什么样子,他就觉得此刻的她是柔弱的,似易碎的瓷器,该小心的照看着。 望着她不时眨眼的眸子,他缓慢的弯下身子,在她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两人温热的唇贴了一下,是温柔缱绻的,不带一丝情欲,然后他对视着又起了身,“谢安,以后遇到这样的事,就好好的站在爷的身边,知道吗。” 他这般的话说出口,似情话一般,然而,他自己未曾察觉,只觉得是好好的叮嘱。谢安看着他,那个“好”字就要说出口,最终却一个字都没说。 周敬尧去了床榻的里侧,小憩了一番。到了午后,才唤了婢女近前伺候着,自己去了议事厅。 接下来,谢安的情况一日比一日好,伤处在肩膀,开始不敢乱动,虽还是疼痛,但不过两日便可被人扶着靠坐起来,甚至下床溜达了。 胡夫人给总督大人安排了别的屋子。 但总督大人从未住过,除了中间有一日夜宿主城外,亲自去河段附近探查,其余的时候,总是睡在谢安的屋里。 谢安这几日也知道了那妇人是怎么回事。 那工匠的户籍本不是主城附近的,只是家中只剩三口人,听说峻河修筑的事,自已也有那门子手艺,便举家来了最近的河段处,准备干了这份长久的工,辛苦几年,再携了妻女返回。 工头见不是本地的,工钱开的本就不如本地的多,登记造册的日期拖了几日,干脆起了那等贪婪之心将那多余的钱昧下了。有一便有二,工匠是个短命的,那安置的银子工头干脆也一并没眛下了。 总之工人安排的事甚是繁杂,容易找了空子。 可怜妇人孤身带了一个女童,又无进项,便是寻了路也不一定有路费回去,一时间之觉四顾茫然起来,找了工头哭闹,对方却说上面一向是如此安排的,妇人这才对官员们生了恨。 最近听说有大官要出席竣工大典,又着人撺掇,妇人才积了满腔的恨意,不管不顾起来。 听完这话,谢安心中不禁沉重。这对胡海等人来说,只是下面出的一点事故,对妇人来说,却是家破人亡了。 然而,据半月探查来报,这等工头假公济私的事并不是一例两例,几乎每一河段都未曾幸免,只是分了个轻重罢了。 周敬尧并未将所有的人都罚了去,除了这等“谋财害命”的,其余只克扣了工钱,冒领了人头之类的只是小惩。照理说,总督大人属实管不到这么细致,然而被他碰上,那难免便是一场雷厉风行的清查。 溪郡沿河的官员一时间审查自身,风气倒是好了不少。 胡海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到底只是治了他失察之罪,只要官位得保,其余惩戒他都未觉不可,甚至暗自长吁了一口气。一时间,只与自家夫人说要谴人好好照顾好那位姑娘。 峻河刺杀还在探查,其余的事情暂且告一段落。 本该启程回平城,但因谢安的伤势,总督大人难免再住上几日。 距竣工大典过了二十日的样子,谢安肩上的伤口除非不小心碰撞,否则基本感觉不到疼痛,取而代之的是随时的刺痒。 时间马上进入深秋,溪郡的天气已经步入寒凉,众人不觉间加厚了衣裳,胡夫人面面俱到,客院的房里燃起了小盆的炭火。只让人觉得温暖舒适,并不觉的燥热。 院里唯有的两颗树木叶子早已掉光,光秃秃的立着,即使刮起秋风,也只剩那最纤细的几根枝条微微颤动,至于旁的,那是再也没有了。早晨,就连鸟儿的鸣叫都听不见。 周敬尧准备再过两日便启程,要避开路上的寒冬。 客院的宁静便是在他定了日子的这晚被打破。 总督大人既然停留,倒也不是成日里无所事事的在太守府待着。除了处理平城递过来的政务,他还四处视察了一番,不过总不会在外过夜的。今夜回来的晚,谢安已经睡着了。 他洗漱一番,才小心躺到了榻上去。 屋中的灯火如今没有熄灭,总是要防着谢安夜里要水什么的。 那灯油燃到半夜,房屋中,只有二人规律的呼吸。谢安的眉头却在这灯火下紧皱起来,额头冒着冷汗,嘴里偶尔溢出一丝□□,她放松的手微微一握,似是要抓住什么。 总督大人熟睡间察觉到身旁之人的不对劲,逐渐清醒了过来,便看到身旁之人想要蜷缩身子的模样。他赶忙坐起身,谢安好似极为痛苦的样子。 “谢安,谢安。”轻拍了下闭眼的人,周敬尧唤了几声。她并无清醒的迹象。 空中,隐隐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他神经一紧,忙看了她的肩头,这几日换了几次药,那里分明开始结痂了,并无大碍的样子。仔细看去,肩膀并无渗血的迹象,而她的手覆到了肚腹间。 他掀了被子一看。 总督大人瞳孔骤然一缩,眼前所见的,是鲜红刺目的血! 他只知女子会来月事,却从不曾细究,最有印象的两次,便是谢安才从蓉城回去的时候了。谢安来月事从不疼痛的,向来跟个没事人一样。 那她此刻,想起这半年,莫非...... 总督大人心中大骇。忙对着外面高喊:“来人!来人!请大夫!” 外面守夜的丫鬟本是睡意眠眠,被这骤然响起的声音惊起,高声回“是”便迈着匆匆的步伐而去了。府里这段时间都住着大夫,倒是不远。 胡夫人安排了两人守夜,剩余的婢女被叫了进来,看了一眼情况后,便去准备换洗的衣物和月事带。 总督大人下床随意批了衣衫,只坐在床边等人,防着谢安想要乱动的手臂,他沉眼看着她。 他想要个孩子,要谢安为他生的孩子。 那侯府也算有了后,母亲和祖母那边想必心愿也可了了。至于娶妻,他不愿想,若有了孩子,他甚至都觉得不必去想了,到时只随了自己的意愿便是。 然现在,他脑中充斥了那刺目的红。 若是那般,若是那般......总督大人又一次在谢安的身上感受到那股无能为力,感受到即将到来的失去。 夜间的时间总是绵长。 大夫来的很快,但周敬尧总觉的过了许久了,久到谢安的身子和床榻迅速被麻利的婢女清理干净,但那股鲜红却已然无法消失在他的脑海。 胡太守夫妇也被惊动了起来,他们怎么好在这般的情况安睡,半夜请大夫,虽不知为何,但二人还是到了院中等待,胡夫人干脆进了屋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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