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的天已经凉了下来,今日尤其,许是在这河水边的缘故,竟然还可感受到偶尔迎面吹来的凉风,不至于让人缩颈,但久了以后,露在外面的手也不禁变得寒凉。 此时还算早,天刚刚亮起一个多时辰,大家方才用了早膳,在这凉风下,只觉得精神抖擞。 等总督大人和胡太守到了位置,典礼才正式开始。 喧天的锣鼓,悠长的号角,谢安随着周敬尧,站的位置就在最前方,她看见了一群身着奇特服饰的人旋转着上了高台,跳起了舞蹈。 他们站在高台之上,伴着那仿佛远古时期便奏响的号角声,混着堤坝下方奔腾而去的哗啦声,有力的四肢,夸张的动作,是亘古而来对自然的敬畏,是征服的野性。 众人都静了下来,只有几个被自己的父亲或母亲带来的孩童,有些兴奋的大叫,有些被吓到似的,嚷声哭了起来。大人们忙着安慰和捂嘴,并不管用,但似乎也无人上前责怪。 待舞停止,胡太守上去讲了一番话,谢安今日才看出他正经的太守模样。 待到最后,总督大人才上场,领着数位官员,登上台去,余下谢安和陆训在上台的台阶两旁守着。 眼看着那人在前方带着人登上高台,目视着前方被兵士拦着的乌泱泱的百姓,兴许是这洪流声,谢安心中不禁有了些许澎拜,这流溪坝兴许也是可以在大燕的史书上仔细记载的吧。 典礼就要结束,众人心神放松,周敬尧转身,刚刚走下来,正当此时,人群中传来一声尖利的女声:“狗官,还我夫君命来!” 只见有一衣衫破败的女子从兵士的阻拦中冲出,正朝着高台的方向,她手持一柄尖利的匕首,眼中尽是憎恨,消瘦的身形,不知爆发了多大的恨意,才能朝着这边冲了过来,尖锐的嗓音从哗啦的洪流声中刺出,莫名带着一股子悲怆。 周敬尧才一皱眉,几位官员的身前便拦了数位近身的侍卫,谢安和陆训也拦到了他的前方。 这女子终究只是个妇人,尽管冲破了那兵士的防线,就要到官员近前,从她的身后直直插入一柄长枪,她的眼睛倏然瞪大,低头看了一下胸前贯穿的洞,似乎是不可置信一般,她最后望了望近在咫尺的仇人,无声的倒在了谢安的眼前。 “娘!娘!”有孩子的哭声骤然响起。 “来人!来人!”胡海在他侍卫的后方扯着嗓子大吼,今日怎的出了这般差错!他死了!他的太守之位啊!哪里来的妇人! 观礼的百姓见兵士杀了人,一时间也哄闹起来,大家快速的远离堤坝,四处散开来,场面一时混乱。谢安眼盯着前方,趁着这般的场面,竟然从人群中猛然跳出一群穿着百姓服饰的壮年男子,他们也从兵士的阻拦中突围出来,口中高喊着与妇人一样的话。 不,他们并不是一伙的!他们的身手分明不是杂乱无章。 胡海见刺客瞬间多了一群人,脸都吓得扭曲了,如何修个堤坝还能有这么多事儿! 河边的天依旧阴冷,众人的四周陡然响起刀剑碰撞的铿锵声。 这伙人不知是为何,但看他们蜂拥往这边,谢安怀疑他们应该是冲着周敬尧来的,她手中抽出剑,同陆训一起严阵以待,见几人靠近,二人两步向前,抬手间抹了刺客的脖子,有温热的血洒在衣衫上,溅上脸庞。 周敬尧看着身前拿着剑已经退回来的谢安,她直直立在身前,带着一股子血腥的味道,但全然没有惧意,“谢安,退后!”,沉沉的 声音响起,他搭住她的肩膀,微微用力让她退后。 谢安侧头看周敬尧,她的左脸溅了血迹,倏然转头看人,满脸都是肃然和冷酷,没有害怕,也没有什么笑意与温柔。 这并不是她的血,但周敬尧的心口还是一窒。 从前遇到刺杀,被亲卫们保护时,除非陷入战局,否则总督大人总是沉稳的立着,心中已然开始分析这帮人的身形服饰,猜测对方来于何处。 但今日不行了,当她离开他的身旁,他的心思就全然地随她去了。每一次闪过地刀光剑影,每一抹鲜红的热血,都让人提心吊胆起来。 此刻的她有一种叫人心惊胆战的美丽。 周敬尧将前方的谢安拉到近旁,此刻战况还算不上焦灼,她不要出面,总督大人注意力还要集中一点儿。 胡海躲在一众侍卫的后方,见自己大概安全便往这边看了一眼。只一眼,他眼睛险些从眼眶中瞪出来,干什么!总督大人在干什么!这样的时候,他做什么把那亲卫往身边扯!他这是发现了什么秘密啊! 谢安看了周敬尧以后,立马又转过头来,随即皱了皱眉。她今日本就是做了亲卫的模样来的,旁人都在护主,她为什么要退到他身后? 她完全应付的过来,难不成同他一起后就废了吗? 正当此时,谢安见方才哭叫娘亲的女童穿越了人群,她不高的身形旁人都未曾注意,或许是注意到了也不觉为患,竟一路冲到近前来,她扑倒在自己母亲的身上,嚎啕大哭,就在谢安的眼前。 有人步步的后退,眼看就要踩到女童的身上。 谢安立即往前一步,迅速弯腰,左手拿剑,右手将女童迅速拎起,同时抬腿猛的一踢,就将人踢出去数丈。总督大人看着背对着他单手抱了一女童的谢安,眼神一凛,直接站到她身前。 本来见这边有谢安,陆训就顾了另一个方向,一个眼神看见主子挡在了前面,他抬手刺一个人,便战着往这边来。 怀中的女童乍一看和小花差不多,也就七八岁的样子,不过更加的瘦弱,衣衫甚至比不上谢安刚去水村时看到的孩子们,她将女童拎起来,总督大人立刻闪到她的前方。谢安还未来的及放下,便觉得左臂中的女童不对,她下意识便往右方侧身闪躲。 “坏人!你们都是坏人!你们杀了娘亲!”女童亲自见母亲被杀,就死在谢安的跟前,她无能为力,便觉这边的人都是仇人,一双眼睛此时满带着仇恨,声嘶力竭。方才她扑过来嚎啕大哭的时候,不知何时竟捡起了母亲手中的匕首抱在怀里。 谢安还未来的及将她放下,肩胛处陡然传来一阵剧痛,若不是她下意识偏了一下,那匕首想必要插在胸前了,她这才猛的把女童扔下。 “谢安!!!”周敬尧完后一看,见她肩上插着匕首,一时目眦欲裂。 大家都不曾想,会是一个女童伤了人。 刺客见这边有人受伤,一时间攻势更猛了,方才隐在百姓中,人数众多,好似又都是些不怕死的,步步朝着人紧逼而来。这着实是一个围堵的好地方,大家身后是高台堤坝,无法后退,一时间只能突围出去。 谢安捂着肩膀,被周敬尧领着后退到岸边。 众人感觉情况焦灼,实际这战况才持续不到两刻,只等沿岸部署的兵士全部聚拢,想必可将刺客歼灭。然而,这帮刺客身手非同一般,此刻不要命似的发起猛攻,一时间直叫人心急起来。 谢安背对着河岸,身边不时候有刺客近前,总督大人已捡起旁人的刀剑,将人护在身后。 他眼神带着狠厉。今日这帮人属实是冲着总督大人来的,见他在何处,几乎是蜂拥而至。 有人见他将谢安护在身后,竟然见缝插针似的,将矛头对准了谢安。谢安大吼。“你让开,不要在我跟前,让陆训他们护我!”他在这边,尽是吸引火力,又要护着人,百害而无一利。 谢安此时心中甚是烦躁,许是办了女院,见了太多苦难的女子和孩童,她方才一时恻隐之心,竟换来了这么结果,右臂偶尔抬手挡剑,她只希望这刺杀尽快结束。 周敬尧听了话心头一动,他知道自己该走才是,但此刻无暇思考,才纠结了一瞬,有两把剑直刺过来。 总督大人一个仰身,避开了刺向他的,同时右手往谢安那边的挑了过去。 然而,谢安在剑峰来的那一刻,已经下意识地仰身躲避了,腰刚弯下去一个弧度,肩胛处传来一阵剧痛,是了,匕首还未拔出,此刻随意一个用力都是难忍的折磨。 但她未曾泄气,咬牙忍着,额头几乎是瞬间冒出了细汗。 尖峰再前进几分,她后仰几分,在总督大人挑开长剑之前,她的腿碰上了到她大腿的石岸,这突如其来的反力打破了身体的平衡,她控制不住的往后倒去。 谢安紧绷的身子瞬间放松,肩胛处发力时挤着匕首的肌肉瞬间松开,但人却朝着河流中倒去。从这处到接触河水,还有一小段斜坡,几乎是落到斜坡的瞬间,她抬手将肩上的匕首拔出。她是顺着那斜坡滚了下去,滚进河里。 “谢安!!!”周敬尧心脏骤停,短短不到半个时辰,便是两次心惊胆战的刺激。他抬手挑开那人的剑,但谢安已经滚了下去,他一个旋身,反手刺死近前的的人。随即没有任何犹豫,直接跳下斜坡加速奔到峻河中。 今日刺杀是趁着流溪坝竣工大典,但也幸亏这堤坝将原本湍急的水流分了缓急,谢安是落入了后方可做水库用的一段,一时间,到没有被冲走的风险。 肩上的血迹在在水中晕开,她已经没有了挣扎的力气,直往水下沉去。 莫非今日就要死在这里了吗?谢安在寻天楼的时候没有想过寻死,但也从不惧怕死亡,那时她觉得如果哪一日没了就没了吧。如今,许是才重新认识了大燕不久,又生了旁的许多想法和希望,她心中有些遗憾,这死大抵是有些憋屈了,竟是起于她的恻隐之心。 她忽然记起自己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是在王家村,一个四处漏风的柴屋。出来后看到的第一个人,哦,也是如今日日见到的人, 是周敬尧。 谁曾想,来时第一个见到的人,也是现在几乎日日见到的人。 谢安一直闭着气,此刻胸腔憋得及其难受,她脑中逐渐模糊,在眼睛闭上之前,一个黑影从水面的光亮中潜来。 周敬尧将谢安抱到了斜坡上,上方还在拼杀着,似乎那些刺客还想下来,但被陆训等人缠住了。 谢安是寻天楼出来的,平日总是那般淡然倔强。身子骨也强健,未曾听到她生过病,即使是来了小日子,也跟个没事儿人一样。总督大人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会这般模样在自己的眼前。 然而,此刻,她惨白着一张脸,湿法乱了贴在脸上,肩胛上还股股的冒着血,浑身都是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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