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宴心口刹那间仿佛被什么狠狠绞了一下,直直看着她。 令黎平静道:“我接受。” 竺宴脸上的神情一直是空白的,直到令黎离开,他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目光落在她先前站的地方。 许久,终于极轻地笑了笑。 这段时日以来,他的心每日如悬在崖边,他想坠下去,却又舍不得坠下去,好在有一条丝线死死拽着他,将他拽得鲜血淋漓也不肯松,他便每日在崖边患得患失。 此刻,那条丝线终于断了,“啪”的一声,他如愿以偿又千疮百孔地滚落悬崖。 令黎答应解除姻缘灵契,却没有急着做个了断,反而是将收起的槐安图重新拿了出来,再次回到图中修炼。 竺宴跟着她进入图中,像千年来早已成了习惯,不自觉就跟了进去,又像是对她此举的不解。 令黎问他:“不管你原意是送给天酒还是给我,如今你我缘分就快要尽了,便当这最后一个场景是送给我的,可好?” 竺宴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两下,半晌,哑声道:“好。” 令黎恢复修炼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也仿佛错觉一般地跟着恢复到了从前。 每日清晨天刚刚亮,令黎就会去漱阳宫中问政,那时竺宴还睡着,没有醒。待令黎回来,竺宴已经起床,不过仍旧懒散地支肘斜在塌上,看起来像是醒了,但没全醒,还在醒神。等令黎进入图中修炼,他也会跟着进去,不过却是换了个地方醒神。 令黎刻苦修炼,他就在一旁看,被抽了骨头似的,没个坐姿。从前令黎看得心中格外不平衡,很多次都想揍他。 凭什么她替他干活,他替她享受岁月静好? 不过如今令黎不再说什么,毕竟已经达成一致,等她修炼出最后一个场景,他们就解除姻缘灵契。他们如今这样的关系,不再适合从前的亲密和默契。 令黎这一次的神力精进十分迅速。 一直以来,她都是差不多十年一次突破,然而这一次竟是不到一个月,她就感觉到身体里精纯的神力涌动,亟欲突破。那种感觉,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磅礴震撼。 她睁开眼睛,立刻停止了修炼,飞身从图中出来。 竺宴紧跟在她身后,心中早已准备好了一番说辞应对。 看着她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抚着胸口,急促地呼吸着,他缓缓走到她身边,道:“你的火灵力早已修成,如今不过锦上添花,是要比从前迅速许多……” “我恨你!” 他的话没有说完,令黎忽然返身打断他。 竺宴怔住,脸上刹那间闪过错愕和受伤。 令黎直直看着他的眼睛,又咬牙切齿说了一遍:“竺宴,我恨你!” 她从他身前跑开,撞了他一下。 竺宴重重踉跄一步,连忙抬手,狼狈地扶住门框,才不至于被她撞倒。 他一向挺拔的背脊缓缓佝偻,眼眶渐渐变得通红,末了,只是艰难地闭上眼,掩去眼中所有的情绪。 手指用力地攥紧了门框,用力到骨节青白。 令黎,你可知,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让你可以活下去。 从她唤醒火精那一刻起,不,其实更早,早在一万年前,就注定了他们之间只能活一个。 当年她用自己的元神将他体内魔脉重新封印,换他活下去,他留下她一缕微弱残魂,以血脉之中的火精为她重新造了一个生机。可火精虽是天地造化,是最强大的馈赠不错,却也同时需要最强大的神力滋养。 火精原本被他以神力压制,一旦被唤醒,若没有强大的火灵滋养,便会燃烧她灵根深处的灵力,她将会日渐枯萎。所以她必须刻苦修炼,拥有强大到足够承载火精的神力。 可火精原在他的血脉之中,如今却在她体内,便注定了他们之间此消彼长。 他的神力若是强大,她便要枯萎;她的神力每强大一分,他便要弱一分。 而随着凤凰元神的苏醒,当年封印他体内魔脉的力量也会逐渐减弱,他体内的魔障终将控制不住。 但这世间的事,永远是此一时,彼一时。 他自出生起便被魔障所害,也因此神尊封印他、神族唾弃他、天下苍生惧怕他,让他年少时受尽艰难。 可如今,他倒是无比感激。因为魔脉,他可以无所畏惧与她结下姻缘灵契,纵然只有短短千年,也是圆了他此生夙愿。因为他知道,将来她元神苏醒、他的神力亦压不住魔脉之日,他将会堕魔。 而他一旦堕魔,她便可以岁始印诛杀他,彼时姻缘灵契自动解除,她便不会受姻缘灵契所累,陪他一同灰飞烟灭。 他只是怕……她下不了手。甚至将来,待她凤凰元神完全苏醒,恢复了前世记忆,也终将因为亲手杀了他而痛苦不堪。 他要她活,自然是要她活得快乐欢愉,所以他只能骗她。 一千年前,是他收起了应缇给她的信,后来又将信换掉,他还让那两个宫娥捏造谎言,让她以为这一切都是他设计。让她以为,她的存在、她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他对旁人的一个念想。 让她以为,从始至终,都是他负她。她可以放心恨他,甚至杀他。 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 但他却可以他之死,为她除去最后一道后患。 从极渊下的魔脉,神尊与神帝束手无策,镇压至今,但斩草不除根,终究是后患无穷。 前有负芒,后有孟极,一直在利用魔脉兴风作浪。他或可在死前再为她封印一次,但他怕将来他不在了,祸端再生,她又将如一万年前一般陷入绝境,最终只能以命守护这苍生。 所以他要将他们一起带走。 其实远不必应缇通风报信,自孟极逃离天牢那一刻起,他便已猜到了他们的野心算计。而至于孟极其后成为魔域之主,都不过是他有意放纵,顺水推舟。 他要利用他们集齐世间魔障,又将他们自己的命与从极渊下魔脉联系在一起。他们以为魔脉无法被消灭,如此一来,他们便会不死不灭。 可他们忘了,他们可以将自己的命与魔脉联系在一起,他也可以,并且比他们容易得多。 ——只要他愿意堕魔。 届时,她以岁始诛魔,不仅不会受姻缘灵契所累,诛魔之功还可抵消她一万年前解他封印之罪。那时,即便凤凰元神彻底苏醒,天罚也将不复存在。 更有,魔脉、负芒、孟极,所以她现在的或者将来的敌人,都会随着他一同灰飞烟灭。 这是他能为她安排好的全部。 纵然不舍,但没有办法。他们之间,一万年前便已注定了是这个结局。
第112章 中卷结局 (中) 冬去春来, 神域却开始飞雪。每日漱阳宫中朝会,众人肩上都披着一层薄薄的雪花出现。 时间是个让习惯养成的好东西,一千年的时间, 神族早已习惯了令黎独坐高位, 一面感慨着“怪哉怪哉”, 一面请示令黎。 “娘娘, 异象不详, 可要彻查一番?” 令黎垂着眸, 沉默不语。 在槐安图中激进修炼这段时日,天酒的记忆果然如洪流一般悉数涌入她的识海, 如今她已拥有天酒全部的记忆。 她的思绪停留在一万年前神域那一场大雪。 那时赤虚叛逆, 三大神族无力抵抗, 眼见就要攻入神域。竺宴失了他造出来的灵根, 自知无法再保护天酒,便强行将火精从自己的血脉中分离,再以全部神力注入火精, 想要将火精和神力给天酒,助她成为神域之主, 拥有至高无上的神力与权力。 可他血脉特殊, 强行将火精分离,天降异象, 那一月神域几乎被大雪冰封。 如今又开始下雪了。 令黎垂着头,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扶手。 “娘娘?”玄度见她一直沉默不语, 低声提醒。 令黎抬眸, 轻道:“不必, 再过不久,一切就会恢复如常。” 众人将信将疑低语, 无漾倏地看向她。 令黎不知是不是有所察觉,回头对上无漾的视线。 无漾目光不自在闪躲了一下。 朝会散后,令黎单独留下无漾:“族长随我去趟从极渊吧。” 无漾心头莫名有些虚,赔笑问:“去那里做什么?都被封印了。” 令黎不疾不徐反问:“是吗?” 无漾心头一跳。 他随着令黎来到从极渊,不知道是不是做贼心虚,一路上都十分忐忑,生怕令黎发现了什么,要与他找个地方摊牌。 竺宴心里想什么其实从不会与他人说,玄度自小就跟在他身边,至今也仍旧对他的计划一无所知。 只是他们狐狸一族,生来比旁人多带了几个心眼儿,他会观察,而且竺宴很多安排都少不了他,他暗暗联系在一起,多少能猜出个大概。 但君心难测,他哪儿敢泄露半个字? 出乎他的意料,令黎却什么都没有问。她只是久久停在云端,沉默地俯瞰着整个从极渊。 从极渊看起来风平浪静,一丝魔气也没有。 无漾不知她在看什么,但他不敢多话,只能跟着沉默,狐头保命。 一直到离开,令黎都没有开口,无漾暗中长长吐了口气。 看来是他想多了…… “神君的诛魔阵,族长以为如何?”令黎忽然转头看向他。 无漾那口气刚刚松到一半,闻言整个人措手不及愣住。 但他的反应也是迅速,立刻挂起一副天衣无缝的茫然:“什么诛魔阵?” 令黎的眼睛直直看着他,闻言笑了笑:“我还以为族长知道。” 无漾继续装傻:“知道什么?” 他有一个严格的父亲和板正的兄长,他生在这样的环境,自小修的就是油滑两个字。看似风流散漫,却滑不留手,什么事情只要他不想说、不想做,谁说都没用。 竺宴除外……毕竟什么油滑,在绝对的武力值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好在令黎如今还无法动用这样的武力值。 令黎不再说什么。 * 回到扶光殿,雪已经停了,竺宴正在等她。 他一身青衣,负手立在院中,槐安图在他面前展开,漂浮在虚空里。 令黎停在门边,没有走近,安静地看着他。 她近来才发觉,他真的清瘦了好多。不知道是因为日日相见,还是之前一直对他心怀怨怼,她竟没有发觉。 他的肤色一向白,如今再多几分苍白倒是不显,只是皮肤更薄了,白得透明,多了一丝破碎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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