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什么名字?会些什么?” “奴家叫山荷,会弹琵琶,唱曲儿。” “奴家叫碧彤,会胡旋舞,柘枝舞。” 柘枝舞,倒是巧。 沈徵不着痕迹笑了笑,折扇遥指席前空地,“都去吧,表演得好,小爷重重有赏。” 一左一右伴着的姑娘走了,他松快了些,漫不经心地看眼前软绵绵的柘枝舞,想到某一段随鼓点甩得有力的水袖。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 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前人流传下来的话,也不可尽信。 风月之事的执念,在他这里,竟是可笑地倒转。 沈徵像一个局外人,心不在焉地抿了两口酒。 耳边是靡靡之音,眼前是争奇斗艳。他目光散漫地四处打量,察觉出杏花苑门外有点不同寻常的动静。 守门人似乎与谁有了点争执,抬手拦了拦。 “卓公子,那边怎么了?”沈徵随手一指。 卓崎打个手势,靡靡之音顿时停了,守门人小跑来:“门外有女子自称……自称是苏郎君的夫人。” 话音一毕,满场哄笑。 谁都不相信崔冲外甥是个会带夫人来游玩的主儿。 沈徵也跟着笑,朗声道:“来,带进来看看,我夫人长什么样?”说不准是张恕临时安排来递什么消息的。 杏花苑的月洞门下,走来一道倩影。 帷帽面纱垂至胸前,整张脸五官朦胧。女子一身素裙宽袖镶着红边,腰间系一条红丝绦,纤腰楚楚,婷婷袅袅。 打定主意看笑话的公子哥儿静了静。 沈徵在莫名漫长的安静中,看着人一步步走向自己。 还在平洲县的时候,他与姜玥曾去县城过花灯节。 闹市人潮拥挤,一下便冲散了。他没费多大力气,拐过一段路,立刻找到了她。 不是因为她容貌姝丽, 也无需辨认她服色打扮。 因为太过在意,连她的存在本身都会变成一种触动心弦的本能,在理智意识过来前,率先挑起心跳和目光。 昨夜在酒家时,他莫名有这种感觉。 现在,他也有。 沈徵放下折扇,朝那道尚未看清面貌的纤影伸出了手。 面纱下的人抬起滚边宽袖,露出一只素白玉手,回握了他,清甜声线里藏着一点笑意。 他听见了暌违三年的称呼: “夫君。”
第23章 入府 “夫君。” 杏花苑在场的人纷纷愣住, 目光注视着二人相握的手。 沈徵捏着那只柔弱无骨的手,攥着她指尖摩挲,眼睑半敛着,将情绪都藏于眼底, 念头轮番转过。 想将她摘出去, 别接触与贪墨案有关的人和事。 想把她留下来,听她再喊一声熟悉又陌生的“夫君”。 若要摘出去, 言语上轻慢对待一番, 将她当成仗着美色来投怀送抱的浮花浪蕊,姜玥即刻就可离去。 转念一想, 又觉不够稳妥,崔冲会知晓此事。 且姜玥不是莽撞的性子, 不会贸贸然来接触他。 这么一思一念, 她手被他攥得太久了。 姜玥就着这姿势,轻甩手腕:“半路扔下我就算了, 眼下还与我置气,不就是拈酸吃醋,多说了你两句。” 卓崎察言观色:“苏公子, 这位……真是嫂夫人?” “是我夫人。”沈徵终是应了,手臂用力一拉,姜玥跌在他怀里,推了推他肩, “都看着呢。” “没有人在看。”沈徵眉眼含笑,扫视一圈,在场公子哥儿神色各异, 纷纷识趣地将头转开。 “嫂夫人喜欢观赏音乐歌舞吗?要是不喜欢……”眼看两人郎情妾意,卓崎犹豫, 要不要让满场莺莺燕燕散了。 “无妨,我夫人喜欢热闹。”一直表现得不甚快慰的青年郎君,此刻薄唇边有了真心实意的笑。 卓崎本还准备带崔冲这位外甥去逛一圈秦楼楚馆,这下只能尽规规矩矩的地主之谊,尽拣好吃好玩的说。 沈徵一边听着,一边抬手撩起了姜玥的帷帽纱帘。 一双清灵如濯的眼眸露了出来。 她眉眼弯弯,似乎丝毫不觉自己蹚进怎样的危险境地,搂着他脖颈贴近,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气音讲:“我是与薛御史一同来的,他有消息要带给你。” 她背对着众人,从旁人目光看来,只是恩爱夫妻喃喃细语,连一直紧守着沈徵的小厮长福,也眼观鼻鼻观心。 有薛御史接应,胜过只有他与张恕人单力薄。 沈徵看着酒席吃得差不多,“去转转?” “好啊,正好消消食。”卓崎率先起身,领着一众人逛杏花苑,“这杏花苑是前朝一个王爷的家产,处处仿着江南庭院兴建,光是挖渠引水,就费了好多银子。如今都归崔知府管着,专门开苑给苏公子办接风宴。” 沈徵笑得意味不明:“我生得命好,有个好舅舅。” 陪同着的一群人应声恭维。 逛过一片杏花林,来到怪石环绕的流水池。 嶙峋山石最上方有一座小亭,四面竹帘半垂,风疏疏,拂过檐角风铃,碰撞叮当脆响。 姜玥撩开纱帘看,问卓崎:“那是什么地方?” 卓崎猝不及防被美色晃得眼晕。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有妇如此,难怪崔冲外甥瞧不上席间的那些莺莺燕燕。 “是清凉亭,适合夏日躲懒,四面流水,人在里头就算不用冰鉴风轮,也不会觉得暑热难耐。” 姜玥看了一眼沈徵,沈徵会意,“怎么上去?” 卓崎将他们引去两块巨石之间的隐秘小径。 小径狭窄,只允一人通过。沈徵手搂着姜玥的腰,往自己身侧暧昧地带了带,“我与夫人独自看看风景。” 长福要跟上,被卓崎拉住:“别了,有点眼力劲。” 长福稍一迟疑,两人已经一前一后,拾级而上,身影拐入了黑灰湿润的崎岖山石后。 清凉亭内静谧,流水淙淙,风铃盈动。 姜玥左右张望,将头探出木栏外。此处地势高视野广,能够看清楚守在底下一众人的动静,他们却看不见她与沈徵的口型,是个适宜私密讲话的地方。 崔府的具体情形还未知。 有些重要的话,最好把握机会趁早就讲。 她小小声:“沈大人,你靠近一些。” 又变回了沈大人。 沈徵面上无波无澜,走近她跟前,在杏花苑那阵激荡乃至于胸腔满胀的情绪,已然镇静了不少。 “哪位御史要带消息?” “薛怀璧,薛御史,他让我转交。” 姜玥交予沈徵一张纸条,沈徵接过快速看完,脸色变了变,将纸条一点一点撕成了碎屑,丢出亭外。 碎屑纷纷扬扬,洒落流水渠面,润湿不见。 他看着姜玥:“那你呢?为何出现在此处?” 任凭他再了解姜玥,也猜不到她出现在衮州的缘由,薛御史不会主动找姜玥冒这种险,只能是姜玥自己想要来。 夫人的身份认下了,她势必要同自己住进崔冲宅邸里。 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万一,沈徵不敢想。 姜玥认真道:“我方才说了,替薛御史给你带消息。” 沈徵搓了搓手指残留的细屑,“这消息,再等上三两日等崔冲放松警惕了,也能够找到别的办法递给我。” “他可能会放松警惕,也有可能察觉破绽。能早些让你知道,你就更安全。”姜玥更贴近他一步,两人鞋尖碰着鞋尖,“况且我来衮州是想与沈大人说话,跟御史没关系。” “姜姑娘有什么重要的话,不能等我回皇城再说?” “是我做的。” “什么?” “你生辰那碗长寿面,是我亲手做的。” 沈徵霎时一静,攥在木栏上的手紧了松,松了紧,眼睛还盯着底下的长福与卓崎,神思倏然一飘,飘到了云端。 他过了良久才转过来:“来衮州,就为了说这句话?” “不可以吗?”姜玥直视他的眼眸坦然明澈,“我连赶两日车马来衮州,来和沈大人说这句话,不可以吗?” “我不想沈大人一个人过生辰。” “我想祝沈大人生辰快乐,年年如意。” 眼下不是细数过往爱恨的好时机。 但至少,可以从一碗长寿面开始。 - 傍晚,崔冲回到府上,听管事讲了白日的杏花苑,“哦?朗儿把他娘子也带过来了?人在哪里?” 管事看向东院:“在跟苏郎君用晚膳,老爷再等等,说不定晚膳后,苏郎君就带着夫人来拜见尊长。” 崔冲眸光微转,摘下官帽,冲管事吩咐了一句话。 管事犹豫:“这会不会不太妥?” “有什么不妥?她嫁了朗儿,就得称呼我一声舅舅。”崔冲端起手边的温茶,慢腾腾喝了一口,“就这么办。” 姜玥被单独叫到了崔冲跟前。 管事来通传的时机很微妙,沈徵正在净房洗漱,他今日在杏花苑沾染了一身酒气与脂粉气,洗得比寻常久些。 姜玥笑问:“我等郎君好了,再一同拜会崔大人吧?” 管事待她态度客气,话说得直接不容拒绝:“夫人先去前厅,苏郎君这边自然有人守候着,将他一并请过去。” 姜玥推搪一次,管事八风不动挡一次。 她无法,跟着来到前厅,见上首坐着一身官服的男人。 “晴娘见过崔大人。”她认认真真行晚辈礼。崔冲语气很和蔼,“你就是朗儿媳妇?该喊我舅舅,别多礼。” 姜玥抬眸,看向衮州知府崔冲。 粗眉细眼,圆鼻头厚嘴唇,一眼望去像普通男人,身上不止没有赫赫官威,反而显得好脾气,带着温和的笑意。 崔冲让她坐到身侧,确实以宽厚长辈的语气在闲聊: 为何她追在他外甥身后跟来衮州? 今日杏花苑的酒宴如何? 最喜欢街头巷尾的哪家铺子? …… 问题细碎,姜玥一一回答了。 “朗儿说你出阁前,是长孙家排第五的小娘子?家尊的痛痹之症可有好转?我上一年进京述职,他还同我抱怨过。正好我府上得了些好药材,你们回程时,一并捎回去。” “舅舅,我是家中排第五,”姜玥面露不解,“可家父没有痛痹之症呀?倒是有春冬季鼻渊,呼吸不畅的毛病。” “唉,那是舅舅年纪大了,记错了。”崔冲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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