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侍弄花草时不小心蹭到的泥土。” “连生辰这日,我都不能听到一句实话。” 沈徵轻笑,另一手的手指点在她宽松领口的锁骨,顺着交领一寸一寸下移,偏到左边心口的位置。 “当初在我面前那股无法无天的劲怎么没有了?” “这里,真的没有我吗?” “沈大人如此,非君子所为。” “做君子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我宁愿不做。” 沈徵移开手,亦松开对她的禁锢,退后一步距离,定定看她:“我有公务在身,明日一早便启程去衮州了。” 《大暐郡县志》下册编修有两处重要上县的史料与风物需要实地勘考,六殿下已经替他向翰林院说明,安排换值。 衮州距离皇都,即使是快马加鞭,也要两三日路程。 姜玥脸上闪过一丝错愕:“衮州?要去多久?” “需在两个隔得不近的郡县辗转,短则两月,长则半年。”沈徵眸色微黯,明白她是完全不知情。 眉娘在他府上,时与洗浪闲聊,会透露她府里的细碎。 哪个婢女到年龄了被姜玥放良,高高兴兴嫁人去了。 哪日姜玥与银杏踢毛毽,翻过院墙飞到了他院子里来,大大咧咧地只搬个梯子,趴在墙头喊洗浪扔过来。 无关紧要的鸡零狗碎。 鲜活肆意的畅快时日。 他偶尔旁听一会儿,也会想他府里的事,姜玥知不知。 毕竟洗浪从三天前,就在忙活给他收拾行囊,还让眉娘备制了方便路途上食用的干粮与肉干。 很显然,姜玥不知道。 沈徵吐出胸中一股闷气,没等她再说话,转身离去了。 沈徵走后,姜玥在那把花鸟纹圈椅上静坐许久。 夜里辗转反侧,直到寅时才觉出倦意,一闭眼,再睁开,天光大亮,日上三竿,沈徵车马都该离开京畿地界了。 银杏端着不知是早食还是午食的餐盘进来,在桌边搁下一个卷轴,“这是清晨打扫的小厮在前院明堂找到的,或许是昨日沈郎君登门时漏下的?” 卷轴徐徐展开,姜玥眉心一跳。 《鹊兔相见图》的旧摹版。 她在魏群青房间里见过的,有缺角印章的那一幅。 姜玥回来后才得知,魏氏族长是当年升州长史,曾参与江家家财查抄,有一些物件流落到他手里并不稀奇。 她为防引起怀疑,并没有带走这幅画。 沈徵不知通过什么方法,把画带了出来,带给了她。可他甚至不知她真正在寻找的究竟是什么。 - 晌午时分,姜府府门大敞,一前一后,牵出两匹脚程最快的马,朝着皇城最近的门奔跑。 初夏明晃晃的光裹着风,撞入她飞扬的帽纱,曾经叫她怯懦不前的回忆,被马蹄远远踩在了身后: “协助官奴逃匿是重罪,协助谋逆案件的牵涉者叛逃,罪加一等,我只要告发官府,沈道麟这辈子无缘仕途。” “你猜沈道麟知不知道自己那么费力娶的娘子,究竟是什么人?呵,他那么清高的人,竟也会色令智昏。” “不过是两个流氓地痞捣乱,就差点废了他的手。” “他有什么用?他护不住你。” 不是的,她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她无法面对,难以启齿的,是她一开始别有意图地隐瞒身份,心怀侥幸,想在平洲县隐姓埋名活下去。 她那时太惶惑恐惧,太渴望安定。 让这个叫沈徵的教书先生爱上她就好了。他秉性温和,善良正直,定然能给她一处遮风挡雨,庇护冷暖的家。 直到她亲眼看见,那闪着寒光的利刃划向沈徵读书写字的手。她才惊觉再这么下去,她与他都无法保全己身。 姜玥出了城门,在通往衮州方向的官道上飞驰。 沈徵说,短则两月,长则半年。隔了三年才重逢,怎么可以让他就这么去了衮州。 君子皎皎如月,爱我以诚。 我也应以本来面目去爱人。
第22章 夫妻 前往衮州的路途只有沈徵和洗浪。 天蒙蒙亮时启程, 为了缩短耗在路途上的时辰。 出了京畿地界,再行出十余里,来到官驿。 沈徵取出符节凭证,交予驿丞, 要了一间客房。驿站里人比他预料的还多, 三三两两各占据一桌。 有三大五粗的彪形大汉大声呼喝:“来开酒坛!” 小役忙得脚不沾地:“爷稍等,这就来。” “老子先要的酒, 怎地先给旁人端上?” 那人重重一拍桌子, 桌上筷碟震得乱响,驿站内一静, 所有人都冲着小役看去。 小役给倒酒的另一桌,坐了四人, 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眉眼斯文的锦衣郎君, 剩余两人是随从。 锦衣郎君面有愠怒,“明明是我们先……’ 话未说完, 被中年男人抬手止住,“不要多生事端。” 锦衣郎君忿忿不平地闭了嘴,眼神仍带不满, 瞪视彪形大汉。彪形大汉捧着被添满的酒碗,啐一口吐出食物渣滓,“小白脸,再看爷把你眼睛剜下来!” 驿站是官驿, 官员来往驻店邮驿的符节文券,有一部分被倒卖到暗市上,最末等的, 只有下房和薄酒米面的符券,价格甚至比城郊客栈还便宜一些。 住店人良莠不齐, 所有人都只当一幕闹剧。 没人料到夜里出了凶杀案。 沈徵本已经歇下,隔着薄墙,隔壁房突兀一阵闷响,有物件翻倒的声音,有男子的闷哼声。 “张恕在哪里?说!”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废话少说,张恕在哪里?” 模模糊糊的说话声停止了。 洗浪睡得死沉,沈徵披衣起身,未拉开门,隔门听见了驿站小役惊慌失声地大喊:“杀人啦!有人杀人!” 隔壁房门敞开,白日里与彪形大汉起了口角的锦衣郎君倒在地上抽搐,胸口一个森然血洞,血染湿大片衣襟,不到片刻没了气。 沈徵一瞬间变了脸色,忍住眩晕,扶住身侧的墙。 驿丞报官,官兵将驿站出口围住。 驿丞战战兢兢:“白日有个彪形大汉与他有冲撞,放了狠话,那人住在一楼最次等的下房。” 附近渠县来的捕快摩挲佩刀:“把人找来。” 赶去搜罗的衙差匆匆回禀:“房内无人。” “与死者同行的人呢?” “刚刚查过,随行两个仆役也死在房里了。” “还有一个同行的中年男人,房内是空的。” “中年男人也有嫌疑,,盘问左右邻近的人与杂役。” …… 就这么闹了一场,沈徵被盘问过后回房,已是夜深。 窗户半掩,有什么东西在叩窗,很轻,像鸟雀啄食的声音。他一开始没有理会,那声音愈发有规律。 似乎有人在压低声音喊他:“沈道麟,沈修撰。” 沈徵将窗户完全推开,头皮一麻。 昏暗夜色下,一人面色惨白,披头散发,死死抱着窗外一根不粗不细的横栏,大半个身子悬在三楼半空,手指关节用力得泛白,“我……我从隔壁房间的窗户爬来的。” 明明更像从坟底爬来。 沈徵记得他喊了自己的名字:“你认得我?” “你先让我进来,别惊动官差。”那人快要脱力,不住颤抖,额上一层汗在细细泛光,似乎下一瞬就要掉下去。 沈徵从窗往外看,盘问完的官差正要离去,会发现他。 他一伸手,将人拉了进来,端详中年人熟悉的面容。 那人死里逃生,耗尽了全身力气,颓坐于墙根,“你不认得我?崇政殿文试那日,我在你旁边看完了你的答卷。” 沈徵想起来了:“有印象。” 那人从贴身衣物里掏出一枚印信: “我是吏部考功司郎中张恕,奉陛下之名,去衮州查探知府贪墨案,沈修撰,你要协助我离开这间驿站。” 沈徵面色一凛:“隔壁被杀的是谁?” 张恕闭了闭眼,沉声道,“是协助办差的重要证人,我行踪泄露,他们刺杀不成,下套攀咬我杀人。” 若非他提前警觉,躲藏起来,今夜死的就是他。 他若露面,无论是被当成证人还是嫌疑杀人者,势必会被渠县府衙的有心人刻意扣留,反而耽搁案件进度。 即便印信在手,眼下出了京畿,也算天高皇帝远。 没有武力接应前,这枚印信,只能制约信得过的人。 - 姜玥有心追赶,但她与沈徵差了快三个时辰的路程。 一路上,远方州县来的饥荒灾民甚多,沿路乞讨,人多势众时候,甚至阻拦车马,耽搁了不少时辰。 她赶到京畿外第一个驿站,从杂役和滞留驿站的人嘴里,听见只言片语——昨夜有凶杀案,死了个斯文郎君。 姜玥心头一凛,正要细问。 一阵脚步齐响,驿站涌入了十多个士兵,弓刀俱备。 为首一人着丹红色官服,直奔驿丞,威势迫然:“昨夜可有一行四人男子住店?最年轻的二十出头。人在何处?” 身姿挺拔的男人慢半步进,身上窄袖短打,利落英武。 他不言语,走进来的一瞬,姜玥觉得驿站内的士兵仿佛把身子绷得更直了一些。 “有是有,但是死了人。”驿丞冷汗涔涔讲了始末。 官员追问:“最后一人行踪不明?衙差没找到他?” “从昨夜情形看来,是、是这样。”驿丞抹了抹汗。 “薛御史,眼下如何?”男人听完,束紧了护臂。 “慢了一步,”被称薛御史的官员悔得一拍额门,急急在驿站内走两步,拿定主意,“消息既已泄露,他不会耽搁太久,请吴将军的人都换上便服,随我前往衮州。” 男人颔首,转头沉声:“都听见薛大人的话了?” 守兵默契一致,如来时一样迅疾四散。 姜玥一直看着那人。 那人等到薛御史上楼休憩,才转头看她,是吴曜。 吴曜本该在皇城守值,突然接到陛下急令,让他带军士护送御史大夫薛怀璧来驿站,不料在这里碰上了姜玥。 “吴将军,借一步说话?” 她要与吴曜互通消息有无,方才听他与薛御史的话意,一行人要赶往衮州。 越往远去,碰上的流民人数越来越多。 流民是民,只可掣肘,不可误伤,就算有侍卫许一飞陪着她,再遇上流民成群,她也只能被迫停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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