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厅门外有略急的脚步声。 沈徵顿步,身上已换宽松常服,眼神率先扫向姜玥。 崔冲抚掌笑:“还怕我刁难你媳妇不成?见舅舅又不是见婆母,瞧瞧把你急得。” “没急,怕她向您告状,杏花苑的姑娘可不少。”沈徵放松下来,施施然迈步,“回来路上跟我闹脾气好半天。” “哎,这事怪我,不怪朗儿。”崔冲笑,“行,晴娘也听舅舅唠叨半日了,先回去休息,换朗儿留下陪我说话。” “舅舅早些歇息。”姜玥福了福身,离开了前厅。 崔冲抚着已经半温的茶瓯,笑容隐去:“朗儿出发前,家里可有什么异常?你爹那边,大半个月没有给我消息。” 沈徵想到纸条看到的消息,崔冲妹夫已入大理寺狱。 他摆出惊讶神色:“我与晴娘从青州书院出发的,临行前家书一切安好。是我爹出什么事了吗?” 崔冲盯着他,静了片刻,累了似地摆摆手:“无事,你别多想,有时候邮驿书马慢些。” 沈徵从前厅离去,面上的担忧惊讶一瞬间消失。 已是亥时,夜深。婢女来调过主屋里间的灯轮,只留少数几盏。光线变得柔和浅淡,映照在层层叠叠的床幔上。 姜玥双膝跪坐,对着铜镜通发,回头睨了他一眼。 长发及腰,迤逦缱绻。 他上一次见她这般私密的闺中模样,已经是三年前。
第24章 金错刀 地上铺着锦垫, 锦垫上摆着几只蒲团。 沈徵来到姜玥身边,盘膝而坐,自然而然地接过了她手中的檀木梳,撩起一段乌润秀发, 顺着发尾梳过去。 姜玥任他摆弄自己的头发。 她朝着里间与外间隔挡的雕花隔扇门望, 崔府派来伺候她的婢女连枝就守在那里,不知他们说话, 连枝能否听见。 她冲着沈徵眨了眨眼, 当是询问。 沈徵极轻微地摇头,垂眸专注于梳理她三千烦恼丝, 末了把檀木梳搁在身侧的梳妆台,捉住她手心写了个字:耳。 隔墙有耳。 寝室里间与外间的隔扇门的确很薄。 两人肩并肩坐着, 半夜也不好要纸笔写书信, 便在手心写字互通消息。 薛御史在哪? 五福客栈,吴将军同来, 有军士刀弓。 要找什么? 告密者,先找到书房的账簿,再捉拿审问解救人质。 告密者是谁? 应是管事, 还需要再试探。 沈徵动作停住了,忽然深深凝视她一眼,面上带了复杂犹豫,似未下决定。姜玥不解地歪头看他, 摇了摇他的手。 沈徵抿唇,在她掌心一笔一划写下: 我明日午宴拖住崔冲,你去书房查看可……愿字还未写完, 手指蓦然被她攥住,她五指裹成一只小小的拳头。 未点而红的丹唇做了个口型:“我去。” 眼眸里竟然是一点犹豫都没有。 沈徵的手指还在她掌心划动。 姜玥以为他还要写字, 连忙张开手指,凝神分辨许久。 男人的手指修长,但指头圆而钝,在她掌心里来回往复地划过数次,挠得她发痒。她认不出是什么字,茫然抬头,才发现这人只是在思考,无意识地挠她掌心。 雕花隔扇门传来一点细细响动。 姜玥清了清声音:“是连枝吗?” 连枝声音透着困倦:“是奴婢,值夜刚刚摆下兀子。”看起来一整夜都要睡在外间守候。 “夜深了,夫人也早些安寝。”沈徵松开她的手。 “我早困了。”姜玥解了披衣,爬进大床的里侧躺好,沈徵睡在外侧,在平洲县时,就习惯这么睡。 她以为自己会紧张认床。 至少想到明日要查探书房,会胡思乱想,可是一沾枕头只觉得困意上涌。沈徵就睡在她身侧,能够嗅到他浴后身上清淡干爽的气息,她放松地抱住了被子,闭上了眼。 “夫君好梦”。 姜玥没再翻动,呼吸缓缓起伏,红唇微张,露出一线白齿。当真对他毫无防备,很快就睡着了。 帐内香暖。 沈徵伸手,想捏她挨在枕上鼓起的脸颊肉,快要碰到时,改用手背蹭了蹭。 人是了无睡意,但觉此刻安宁,更胜美梦千种。 翌日,崔冲休沐。 阖府人忙活起来,张罗丰盛到奢侈的午宴,设在崔冲与夫人柳氏住的院子。 崔大人待最近来探亲的这位外甥甚是亲厚,连外甥宴后突发奇想,想把满府人叫来玩投壶,也笑笑随他去了。 “就在老爷院子里,地上都是老爷夫人还有苏郎君出的彩头,绢帛、铜钱串、金簪、花瓶、宝刀……啥都有。” “投中了就能得?” “不止一个壶呢,前前后后摆了快十个,老爷都骂苏郎君败家,这么个玩法,瞎子都能投中。” 消息传得飞快,府里手头上没正经要紧事情的丫鬟婆子还有护院小厮,兴冲冲都聚在崔冲主屋外的空地上。 沈徵是提议的人,所以第一个投。 他斜躺在椅子上,手里捏一只箭羽,单眼睁着,要往最近的壶口里扔,姿势没有,气势摆得十足。 长福定定地看结果,被沈徵腾出左手一敲脑门,“继续别偷懒,昨日逛了一圈可把我累得。” 长福不看了,半蹲在沈徵身边,安安分分替他捏腿。 沈徵手腕一转,箭羽脱手而出,不负众望地,擦着壶身掉在地上,没投中。他也不恼,自顾自一笑,挥手示意众人继续,“好了,你们玩吧,不跟你们抢彩头。” 众人说了几句好话,绑起袖子,轮番上阵。 崔冲与夫人柳氏坐在遮阳蓬下看。 沈徵突然想起什么,扭头冲陪在遮阳蓬下的姜玥问,“昨日夫人在街上买给舅娘的礼物吗?带过来没有?” 姜玥咬唇:“我给忘了,这就去拿。” 长福提议:“小的去吧,小的腿脚快。” “你知道在哪儿吗?我夫人房里,你也敢去翻?”沈徵继续敲他,“用点劲儿捏。” 柳氏听见了嗔怪:“晴娘何必这么客气。别自己跑了,找个小丫鬟去拿。” 不远处爆发一阵喝彩声。 有个护院投中了最远的壶,得了竹签粗的金簪。 姜玥看了一眼:“舅舅舅娘体恤下人,他们正玩得高兴。再说了,也不熟悉我屋里摆了什么,我去去就回来。” 说罢行了个礼走了。 崔冲院子里的书房在西厢,恰好与回他们屋同向。 姜玥着鹅黄色高腰襦裙的身影拐入回廊不见了。 不知是原就无人值守,还是打理的小厮也去投壶了。 姜玥顺顺利利入了书房,崔冲书案上,奏疏与公务信件,县级府衙呈递的卷宗,大咧咧摊开着,一目了然。 本也不会那么明晃晃地摆着。 若要藏匿重要物件,会放在哪里? 她巡视了一圈书房布局与摆设,博古架、书柜、插满了画卷的阔口缸、高足灯架、挂上墙上的泥金提字折扇。 没有头绪,但觉得那折扇的摆放位置有点突兀。 姜玥走近细看,书房外闭合的隔扇门有人影一晃而过。她闪入博古架后等了一会儿,没有动静了。 书房里能检查翻找的箱笼柜子都粗略找过。 姜玥算着时辰,差不多要走,最后再看一眼折扇提字,没觉察出什么异常,她静悄悄地退出书房,带上门。 一转头,一双凌厉阴沉的眼眸对上她。 她心快要跳到了嗓子眼,脑袋空白,勉强压住了惊呼。 不是崔冲,是昨夜请她去见崔冲的管事何文田。 “何管事。”她微微一笑,正想开口,回廊有人远远冲着何文田喊:“何管事,见到苏郎君夫人了吗?” 是本来还在替沈徵捏腿的长福。 何文田侧退一步,将挡着的姜玥身影露出来,“就在这儿,我来凑苏郎君的热闹,路上与夫人撞见了。” 何文田对撞见她从书房里出来的事,只口不提。 两人走向了长福,随他回到投壶的地方。地上彩头都被赢得差不多了,只剩倒数第二远的黑底红漆直陶壶,彩头是一柄镶嵌黄宝石的匕首,崔冲出的。 姜玥将一早备好在袖中的礼物递给柳氏。 柳氏接过一团水光绸帕子,放在手里,慢慢翻开,看见一条明丽夺目的红碧玺手串,“你这孩子,有心了。” 柳氏拍拍她的手,姜玥乖顺地笑笑。 沈徵手上捏着最后一只箭羽朝她招手:“夫人快来,你还没有投过,特意给你留的。” 苏郎君的娘子晴娘是个投壶好手,沈徵或许是不知。 姜玥还未推拒,沈徵已把箭羽塞到她手里,人站直了,将她半推半搂带到投壶线外,扶起她手臂,举起了箭羽。 姜玥压低声音:“就不能不投?” 沈徵笑:“怕什么?” “收腹,站直一些,手腕放松,瞄准壶口。” 后背贴住一片暖热胸膛,男人清朗的声线变得缓而沉,一字一句擦在她耳际,是沈徵在教她,不是苏家大郎君。 满院子人听不清他们在耳语什么。 只看到恩爱小夫妻你侬我侬,连投壶都要一起。 柳氏好笑:“朗儿别胡闹,这如何投得准?” “就要这么投。”沈徵头也未转,捏着她手腕,贴着她脸颊:“捏箭的手指别太紧了,喊你松手的时候就松手。” “准备投了。” “松。” 箭羽扬起一道弧线,“嗒”一声,直直没入深直壶身,留下淡樱色的尾羽毛在壶边。 满场人愣了愣,随即叫好起来。 “舅舅出的好彩头。”沈徵松开她,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走到壶边捡起那把镶黄宝石的匕首,掂了掂重量。 崔冲摇头:“就这么给你这混小子赢去了,可惜。” “就当是舅舅给晴娘的见面礼了。” 沈徵回到姜玥面前,拉起她腰间垂下的饰带,牢牢绑在匕首的镂空柄扣上,漫不经心地拨了拨:“我赠夫人金错刀,情意非比寻常,夫人可要日夜把它带在身侧。” 姜玥看进他眼里。 那看似懒懒散散玩世不恭的双眸,藏着认真的叮嘱。 她细细摩挲了刀鞘外的花纹,点头:“好。” 回去寝堂的路上,她一直牵着沈徵的手,将方才遇见了何文田以及他替她遮掩的事情,写在掌心里告诉沈徵。 沈徵将她送至屋门,又拨弄一下她腰间的匕首:“忘了有点事找舅舅商量,我再去一趟,你在屋里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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