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昭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最后说:“道君。” “又有何事?” “之前就说了,咱俩之前没必要拐弯抹角。” 太崖:“……” 他收回手,指尖的淡黑妖息消散不见。 “那些人找不到月府来——月郤的情况不算好,先回府吧。”他看向奚昭,忽补了句,“等回去了,把你颈上的链子给他,让他戴着,不用多久便能好转。” 这般神秘,连谁在追杀都不愿说么? 听他提起链子,奚昭下意识拈起那枚琉璃球:“这个?我还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太崖正打算拎起月郤,闻言一怔。 “他没与你说?” 奚昭摇头。 太崖低笑出声。 “那是他的东西,奚姑娘要是好奇,何不问他?”他一把拉起与他个子差不多的少年,又朝她伸手,“奚姑娘是自个儿回去,还是随我一起?” 奚昭一把握住他的手腕。 太崖便将月郤扛在了肩上,另一手抱起奚昭。 转瞬就消失在原地。 - 太崖带着他俩悄无声息地回了月府。 他也没骗人,奚昭把那条琉璃球链子戴在月郤颈上后,他的状况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 见他还是昏迷不醒,奚昭说:“还是得去请医师过来。” “不用。”太崖扫了眼躺在床铺上的人,“医师来了也没用,让他安静歇会儿,至多明日就会恢复如初。” “当真?” 太崖似笑非笑:“我还在月府。” 言外之意,就是倘若月郤出了什么事,他也脱不了干系。 自然不会拿这事骗她。 奚昭这才放心。 看见月郤满头是汗,她原想打些温水来擦擦,却听见太崖道:“他现下需要静养,沾染不得旁人气息。若想看他,不妨明日再来。” 奚昭也发现了,好像她一旦靠近他,他的呼吸就会变得格外紊乱。 思及此,她索性和太崖一道离开了月郤的院子。 两人同行一段,快至分叉口时,忽在不远处的墙边瞧见道人影。 是蔺岐。 他应是刚结束禁制检查,正将八方道玉盘系回腰间。 奚昭原想装作没看见,不想蔺岐似有察觉,从夜色中投来打量。 看见他俩走在一起,他顿了瞬,才开口唤道—— “师父。”眼神再一移,“奚姑娘。” 太崖笑眯眯道:“这么晚了还在折腾禁制,师父不在,你连时辰都忘了。” 蔺岐神情如常。 “有一处阵线不明,花了些许时间。”他犹疑片刻,终还是问出口,“师父与奚姑娘是有事相商?” 说话间,他不露声色地打量着他俩身后。 那个方向,理应只有月郤一人的院子。 太崖还没搭茬,奚昭就已率先开口:“我有事找道君,不过现在已经处理妥当,劳累道君跑这一趟,我便先走了。” 刚走两步,蔺岐忽叫住她:“奚姑娘。” 奚昭:“还有何事?” 她快累死了。 就想早点儿回去歇着。 蔺岐从袖中取出一本书,递与她:“我恰好看见本书,能填补先前那几本书里的缺漏。” 他没提起书里的内容,言辞隐晦,大概是不想被太崖知晓。 奚昭借着月光扫了眼封皮子上的书名,然后抽回视线。 “多谢小道长,不过不用。之前看那几本书觉得有错漏,我就去阿兄书房里找过,刚好也找着了这本,已经快看完了。” “我知晓了。”蔺岐垂手,再不多言。 “要没其他事我就走了。” 奚昭看向太崖,忽想起方才他扛一个又抱一个的模样。这人平时懒懒散散的,今日肯定将他折腾得够呛。 她没忍住,一时连话里都颤着笑音。 “今日多谢道君了。” 太崖一眼就瞧出她在想什么,却道:“只要不是天天都像今日这般就好。” 等奚昭走后,他瞥向蔺岐。 借着朦胧月光,他隐约看见那本书的侧边沾了不少墨迹——应是做了些札记。 “回去罢。”他走在前面,聊起一事,“奚姑娘与月郤似乎很是亲近。” 蔺岐:“月郤为她兄长。” “兄长?”太崖笑道,“他们无亲无故,不过假借个兄长的名头。玉衡,你怎也说些骗自己的话了?” 蔺岐语气漠然:“师父何故与我言说这些。”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罢了。” 话落,两人皆沉默不言。 过了好半晌,蔺岐忽侧眸看向那张笑面:“奚姑娘说有事找你帮忙。” “是,”太崖打马虎眼儿,“也是事发突然,不过好歹都解决了,想来近些日子不会再找我,等——” “师父,”蔺岐不愿听他继续说废话,冷声打断,“你明知我想问什么。” “哦,这样么?”头回见他这般明显地表露出心思,太崖笑得颇为真切,“可她用灵石堵了师父的嘴,堵得严实,叫我该怎么开口?——这样,你不若亲自去问问?险些忘了,她现下好像不太愿搭你的茬。” 蔺岐的神情没多大变化,顶多眉眼间沉进更多冷色,步子却迈得更快。 太崖散散漫漫地跟在后头,还要有意戏谑:“玉衡,怎的不理师父了,是不爱听这些话么?” 蔺岐直言:“道君整日胡言乱语,言辞污耳,岐概不受之。” 太崖:“……” 这倒是和奚昭一个样,直来直去地骂人。 - 另一边,月郤卧房。 房中无灯,一片昏暗,冷寂得仅能听见清浅呼吸声。 忽地,房门被人从外打开,打破寂静。 月晖从门缝间投进,虽然暗淡,却仍然刺得月郤睁开眼。 他还没这般虚弱过,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离出去。 血肉、骨头,甚至是意识,都像被丢进了沸腾着的岩浆,灼痛异常。 他勉强抬起眼帘。 恍惚辨出来人,他先是扯过薄被,将自个儿遮去大半,再才有气无力地喊了声:“大哥。” “嗯,躺着吧,无需起来。”月楚临温声应了,秉烛在他床畔坐下。 将那满面热汗的脸庞打量一阵,他轻声问:“阿郤,如何弄成这样?” 月郤闭眼,忍着太阳穴的突突跳痛。 第一次对月楚临撒谎时,他几乎字斟句酌。又怕叫他看出什么,又怕出现疏漏。 不过是个小谎,就令他掌心一片冷湿。 他以为仅此一回,却不想这般快就要撒第二个谎。 “没事。”他气若游丝,“就是夜里吹了冷风,有些发热,躺会儿就好。” 月楚临一言不发。 直到月郤受不住这沉默,睁了眼,才发觉兄长一直在注视着他。 烛火掩映下,那张温润面容本该分外和煦,却无端使他心慌。 “兄长?”他嘶声开口。 “阿郤,”月楚临语气温和,像极在关心他的胞弟,“是在哪处吹了冷风?” “我……”对上那熟悉的眉眼,月郤几欲要说出实情。可心重重跳了一阵,脱口的还是谎话,“就在……院子里。从铸器阁拿了把剑,想试试手。” 他的话说得像模像样,几乎连他自己都要信了。 “便这样染了风寒?”月楚临道。 “嗯。” “阿郤,”月楚临似作叹笑,“你还记得自己是妖么?” 数百年的修为,会被一场风寒折腾成这样? 月郤心紧。 情绪起伏之下,那灼痛来得更突然。他紧拧起眉,生生忍着蚀骨之痛。 “我……我是不想让大哥担心。”他低喘着气,谨慎地剖开一点事实,“大哥让我安心待在府里,但我总想着那只逃跑的凶狐。怕他惹出什么麻烦,就偷偷出府捉了他——如今凶狐原身就在那封邪囊里,大哥不如先处置了他,再来罚我罢。不论如何,我都受着。” 月楚临放下灯盏,往后一倚,半边脸掩在了暗处。 他缓缓摩挲着指节,轻声道:“看来阿郤还记得,为兄提醒过你,让你这段时日别四处乱跑。” “是。”月郤涩声应道。 “为何?” 月郤沉默一阵,方说:“怕我受伤,耽搁了修为,届时影响取魂。” “那阿郤缘何还要出府?”月楚临声音轻缓,便是话里藏着指责意味,也恰如潺潺溪流。 月郤:“兄长要处理太阴门的事,又要和赤乌境的人周旋。那不过是只野狐狸,要真掀起什么风浪,只会让赤乌境的人抓着把柄,揪住不放。我……也想为兄长分忧。” “不过是只野狐狸……”月楚临慢声细语地重复着他的话,“一只野狐,就让你落得这般境地。” 月郤已快昏厥,但还是强撑着说:“我只是一时疏忽,再无二次。” “在何处抓着了那只狐狸?” 犹豫之下,月郤如实道:“庙市。” “今晚?” “是,今晚。” “好。”月楚临语气如常,“阿郤肯为为兄分忧,是好事。” 月郤几欲松下那口紧提在心的气。 但就在这时,月楚临忽问:“阿郤,今晚仅你一人出府么?” 月郤攥紧拳,借夜色掩藏着神情。 “就我一个。”他竭力维持着冷静,“我想那狐狸修为不高,我一个人也能对付,就没带随侍。但还是有些疏忽大意,往后再不会了。” “也好,你也长了教训。哪怕修为再低,都当谨慎小心,容不得半点粗疏。”月楚临道,像以往每回提点他般。 又一阵昏劲儿涌上,月郤在被里悄悄掐了把胳膊,勉强保持清醒:“知晓了,兄长。” “凶狐的事聊完了,但还有一事为兄尚未弄清。” “兄长请说。” “方才我在庙市里看见你与一女子在墙边搂抱,极尽亲昵——”月楚临垂下眼帘,平静看他,“阿郤,是为兄认错了人,还是你有事相瞒?” 月郤瞳仁一紧,需借着掐自己才能压下几分的昏沉劲儿,顷刻间就散得干干净净。 “兄长——” 月楚临起身,伸手朝床上探去。 月郤察觉到他的意图,慌忙压住薄被,想要推开那手。 “兄长,不能——” 却是徒劳。 月楚临分外轻松地打开他的手,从薄被底下捉出那枚琉璃球,捏在手中。 月郤嘴里喊着“兄长”,想要坐起来,却被威压镇住,难以动身。 他只能紧攥住系绳,心慌道:“兄长,我可以解释。” 月楚临打量着那琉璃球中的银白“火焰”,慢条斯理地摩挲。 “解释?”他缓声道,“阿郤,不如先告诉为兄,你取了自己的本命灵火,是要用在谁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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